第27章 先生
重華宮前廳坐滿了人,雖然朝廷沒有明確規(guī)定官員不可同皇子私下來往,但也極少有人如此興師動眾。宮中女官不得與外官私授,所以,祝英帶著謝禾寧走側門到偏殿等候。
她剛一邁進殿門,見正中央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身穿緋紅飛魚袍肩寬腿長的男子,正懶散的仰身靠在那里,面上蓋著書,像是在閉目養(yǎng)神。
他聽見聲音把書掀了,人卻沒動。
謝禾寧目光從他疲乏的臉上掃過,“最近北鎮(zhèn)撫司那邊有事嗎,都不常見你。”
徐青蕪坐直了,“忙啊,錦衣衛(wèi)干的那都是玩命的活,領的俸祿還不夠酒錢。等三殿下羽翼漸豐,老徐也到了退休的年紀,我就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也帶老爺子過一過閑云野鶴的日子。”
“你不是開春還要參加武舉考試?憑你的本事高中不是難事,日后升官發(fā)財指日可待,怎么這會兒卻想著退隱了。”
徐青蕪抿了抿唇,“誰知道呢,此一時彼一時,說不定到了那會兒我又不想走了。”
謝禾寧笑笑沒去接他的話,從帶來的食盒里盛了兩碗湯一份放在他面前,一份端給了門口守著的祝英。
祝英謙讓的推托著,在謝禾寧的堅持下最終收下了那碗熱氣騰騰的魚湯,尋了個角落小口喝著。
徐青蕪撥弄著湯匙,瞟了她一眼贊賞的說:“你手藝越發(fā)好了,這湯得需要煮好長時間吧。”
她點點頭,“嗯,寅時便起床準備了。”
“這么早?”
謝禾寧將剩下的湯蓋好,嘆了一口氣,“炭不好,要比往常多煮一會兒。說是內廷要縮減開銷,這個月領來的炭比起前差很多,要么是個頭小不易著,要么就都是碎的,需得人守在爐子邊仔細燒著。”
徐青蕪打趣道,“樂陽公主記在元敬皇后名下,什么好東西能沒有,只管向他們要就是了。”
“你別亂說,現(xiàn)在宮里的炭都是有司衙門造冊,依著數(shù)目采買發(fā)放給各個宮里的,連司禮監(jiān)和貴妃那邊都縮減了。”
徐青蕪嗤笑一聲,“那看來戶部是真的手頭緊了。”
謝禾寧有些疑惑,“今年秋收戶部還從兩京一十三省拿到稅收,按理說國庫現(xiàn)在應當是最充裕的時候,內廷怎么縮減成這樣。”
徐青蕪擺擺手,“戶部的齊永春從前就同宋志誠一起里應外合,悄無聲息的挪走了朝廷一大部分錢財置辦私田。
這事本來沒那么容易被發(fā)現(xiàn),可現(xiàn)如今憑空冒出個三皇子咄咄逼人替兵部要回來拖欠的軍餉,皇帝又要大肆修建萬壽宮,內廷虧空得厲害,戶部剩下的錢又經不起這樣大的開銷,這不就得縮節(jié)了嗎?”
“原來如此。”
剛說完,正看見李昌燁從前廳那邊送走了兵部眾官員,正轉身往他們所在的殿里走來。門口守著的祝英忙放下了手里的碗,站起身行了個禮笑著說:“殿下,您可算來了,兩位客人等候多時了。”
徐青蕪這次規(guī)矩的很起身向李昌燁行禮,謝禾寧也跟著站起來向他行了個女禮。
李昌燁擺擺手忙道,“這里沒外人,我們之間不必拘禮,都坐吧。”
“好。”
李昌燁撩袍坐下,看著徐青蕪面前擺放的碗,笑著問向謝禾寧:“有我的份嗎?”
徐青蕪嘲諷道:“人家專門寅時起來給你做的,我們不過是借光而已,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們吃了兩碗把你委屈到了。”
“那倒不是。”
他從謝禾寧手上接過滾燙的魚湯,兩人指尖相觸時他心里隱隱有些失落。
若不是事出突然,他應當會留在宮里陪她一起守歲放煙花,歡歡喜喜的過完這個年。
徐青蕪默不作聲地打量著面前兩個人,良久后輕咳一聲待二人收回視線看向他時說道:“我知道一會兒殿下你要去聽皇帝訓話,那我長話短說,說完我就走。
兩件事,戶部缺的那筆銀子不少,齊永春一時半會兒補不上,我擔心他從軍需中做手腳。
現(xiàn)在在外打仗的除了即將啟程的你,就是元親王李政弘和威遠將軍謝洵。這兩位你也知道他得罪不起,最多動些微不足道的手腳。如今齊永春轉身投靠皇長子,難免不會對你有所防范。所以從現(xiàn)在開始京城送往邊關的所有物品都需要再三檢查記賬備案后再使用。”
李昌燁沉默一會兒道:“這樣的話,方才杜侍郎也同我說過。”
“齊永春嘛,這些年他是個什么德行同在朝為官的人最是清楚。”徐青蕪抬手指向院中站著的兩個人,接著說道“第二件事,我給你帶了兩個人,馬蜂腰螳螂腿都是從北鎮(zhèn)撫司選出來的一等一高手,你這次去邊關也在身邊帶上他們。”
李昌燁站起身,抬起手正要說什么時徐青蕪攔住了他,“打住,齊永春的事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別的話不必多說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出城了。”
他往殿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身看向李昌燁:“平安歸來,記得請我吃酒。”
李昌燁笑笑,目送他離開了重華宮。
“父皇那邊,我就要過去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嗎?”他沒回頭,但也知道身后的人正看著他。
他想得到來自她的主動,而不是顧忌身份差距而守著規(guī)矩從不逾越半步,他哪怕是逼迫,只要謝禾寧肯主動向他靠近一步,哪怕只是一步,他離開這里時都會覺得心安些。
李昌燁站在原地仿佛一個等待宣判的罪人,良久身后都悄無聲息,他原本跳動心一點點沉了下去。閉上眼無奈的深吸了一口氣,可這口氣尚未嘆完,他猛地睜開了眼。
身后有一雙手從他腰腹間環(huán)過來,輕柔的抱住了他。
謝禾寧的臉貼在他脊背上,雖是一語不發(fā),但這樣的回應在李昌燁眼里已經是足夠了。
他轉過身將她擁在懷里,謝禾寧目光一軟,伸手虛虛的摸了摸他的臉,“我的父親曾說過,燁字是像太陽一樣,溫暖炙熱,能普照蒼生。我希望你為朝廷征戰(zhàn)之時,不要忘了把溫暖也留給自己一點,一定要平安歸來。”
李昌燁用力的抱緊了謝禾寧,輕聲安撫著,“阿寧你也要好好的,等我回來。”
謝禾寧從袖中取出了一個淡綠色的荷包遞給了他,“我在大相國寺給你求了平安符,就裝在這里帶在身邊希望可以保你平安。”
“好”
“殿下時候不早了,皇上已經派人來傳殿下過去問話了。”祝英躬著身子輕聲勸道。
李昌燁看向她目光里帶著不舍,一點點松開抱著謝禾寧的手摸了摸同柔順的頭發(fā)說道,“我會派人給你送信的,你也要記得回信給我。”
謝禾寧點點頭,心中的酸澀涌上眼眶,她強忍著沒作聲只是輕輕推著他,“殿下,不要讓皇上等急了。”
李昌燁退了幾步,祝英連忙上前替他整理好衣服,躬身說道,“謝姑娘,奴婢便先陪殿下過去了。”
說完二人轉身邁步離開殿內,李昌燁沒有回頭,他怕只要對上她的目光,就沒有勇氣邁出皇城。
隆德帝訓話結束后,李昌燁換好了盔甲在同行的兵部官員指引下親自檢閱軍隊。大軍有序出城時,李昌燁在城門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往他過來的方向目不轉睛的看著。
那人身穿素色常服,周身縈繞著書卷文人氣息,他抬手摸了摸胡須,像是在這里等待了許久。
李昌燁翻身下馬,走近時那人抬手向他行禮。
“曾大人,您是專程來此等我的嗎?”他問。
“臣,的確是在等殿下經過。”
李昌燁垂下手,“大人既然是刻意在此地等我,那有事可盡管直說。”
曾玉堂側身看向他,“古之學者必有師,臣此番在此等候是想問問殿下,還是否愿意讓臣再做您的老師。”
“大人的意思是”李昌燁驚訝的抬起頭,隨即又有些羞愧的說,“科舉一事我得大人教訓自覺萬分悔恨,大人您說得對,上位者不該以百姓的人生做賭注,我德行有虧,不配再做您的學生。”
曾玉堂止住李昌燁,“殿下,我雖因此事對殿下頗有不滿,可卻從未覺得您品性不佳,這半年來殿下仁義勤勉,所做之事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人難免有犯錯的時候,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必拘泥于過去的不放呢。
古往今來,上位者往往陰謀多于陽謀、狠心多于仁心、舍小情逐大業(yè),權術立業(yè)鳥盡弓藏。肯真正為民所想的人少之又少。殿下自覺羞愧不也就是恰恰證明了您是真正仁愛的那一個,一個有仁愛之心的人又怎能是您所說的德行有虧呢。”
李昌燁安靜地聽著曾玉堂的這一番混著情緒的話,良久后猶豫地開口。“大人的意思是,還愿不計前嫌收我做學生"
曾玉堂俯身行禮,“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該是殿下不記臣從前的頂撞才是。能得殿下這般的學生,是臣的榮幸。”
李昌燁背著寒風,朝曾玉堂深揖,“如此,學生先行拜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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