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勝負
“安寧世子所言的一物雙說令,確實有點意思。”重新整理好表情的常煉,朝江玥寧笑得溫煦,可他想表達的意思,卻像是隆冬屋檐下的冰錐,尖銳而生硬,“不過這‘兩牛相爭的哞哞哞’,非要解釋為同音異義,也實在太過牽強了。所以,這道令并不能算作數。”
單手支著下巴的江玥寧,聽到這里卻勾唇笑了起來。
倘若單游戲角度來講,常煉這是徹徹底底的僭越規則者。
他決定行酒令玩什么,擬定一物雙說令規則,還多次臨時修改評判標準,可以說常煉完全在以他自己的意志,主導著整個行酒令的輸贏。
但,對江玥寧來說,她從來就沒想過贏下這場游戲。
所以,發展到這種程度也都是她縱容的結果。
用這樣無關緊要的行酒令,來認清原主身邊人的品性,與她目前的處境也不算虧。
所以,江玥寧干脆用意味深長的眸光凝了回去。甚至以一種白鶴展頤般地默許姿態,朝常煉輕抬起下巴。示意他可以快點推進行酒令,亦或是直接宣布最終結果。
可在這場無言的眸光交鋒試探中,原本掛著大局在握般篤定神情的常煉,目光卻漸漸凝重起來。特別是在接觸到江玥寧那如上位者般輕挑的下巴時,他懸在唇角的笑容,也像是浸了水而漸漸分崩離析。
這一刻,常煉突然覺得,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安寧世子。
看不懂這個被他曾經劃分為不大聰明,可以隨意逗弄、打發時間的陰郁草包。
倘若對方聽到這明顯不公平的批判,如陳元琥般大吼大叫。他反而可以游刃有余地安撫幾句,哄順威壓兩人認下這結果。
可偏偏,安寧世子應對的每個舉措,都令他難以琢磨。
尤其是那雙空洞而陰郁的眼眸,猛然浮上了層他難辨含義的笑意,仿佛有什么奇怪而難以忽略的東西,正從里面滋生出來。
這種未知而失控的感覺,令本就多疑的他心底警鈴大震。
仔細梳理過安寧世子的所有異常舉動后,一個荒誕離奇卻處處有跡可循的猜想,也在常煉腦海中漸漸成型:
難道安寧世子這副陰郁的草包紈绔形象,其實像他一樣,都只是偽裝自己真實野心的面具。
目的是為了降低其他強敵的警惕,穩坐釣魚臺繼續力量的同時,還能仔細觀察各方的勢力與弱點。
想到這里,常煉悄悄瞄了眼笑得游刃有余的江玥寧。越發覺得這詭譎難辨的笑容,簡直是他推論的最佳證據。
但為了慎重起見,常煉還是向身旁的雀斑臉紈绔使了個眼神,示意對方按計劃挑釁過去,也算是進一步驗證他的猜想正確與否。
可看著無論被怎樣叫囂、嘲弄,都面不改色,甚至隱含激勵目光的安寧世子。
常煉感覺頓時感覺那個古怪離奇的想法,并非是一個怪誕的悖論,而是他難得窺探出的真相。
否則,這很難說明文采不菲的安寧世子,為什么要和不大聰明的陳元琥湊在一起。
除非這是對方偽裝精明野心的最佳保護色。
即便安寧世子在無意中露出什么馬腳,以陳元琥的腦子也根本察覺不出來什么。
想到這里,常煉甚至覺得安寧世子搞不定投靠來的表妹,也一定是有所圖謀!
這一定是因為顥王作為位高權重而能干的異姓王,勢必會引起圣上的忌憚與猜疑。自古以來,也沒有哪位君主能忍受臥榻之下,還有其他人酣睡的場面。
但若顥王子嗣匱乏,獨子還不成氣候,連家中的表妹都無法擺平,圣上與他人的心思便又會不一樣了。
眾人會覺得顥王作為一介武夫,連自己的內宅都無法擺平,又怎么能有經天緯地的才能呢,也不過是一個才疏學淺的庸人罷了。
將這一切推測結論串聯起來后,常煉越發覺得安寧世子的每步決策都謹慎到過分。每步既可以保證顥王的仕途穩步青云,也能在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
這么想來,安寧世子可真是藏的太深了,差點連他都騙過去。
那天,他看到安寧世子向往看向胭脂鋪,一定是在向里面的內線傳遞某種信號。定然不是安寧世子有什么女裝癖,甚至是個女人的離譜結論。
渾然不知自己與真相擦肩而過的常煉,還在深深自省著:他之前居然為了打發時間,設計安寧世子輸掉比賽,跳進護城河里游泳,檢驗對方是否為女子的計劃,也實在是太逾禮逾矩了。
幸好他在關鍵時刻領悟出這一層。否則,他將會徹底得罪藏拙的安寧世子,之后再想補救就晚了。
他剛才心跳快得異常,也絕不是他被安寧世子意味深長的笑容震驚到,而是驟然萌生出與同類人惺惺相惜的征兆。
而且,若安寧世子真是草包,又怎么會對太子麾下酒樓雕刻,露出那樣興致盎然的目光。這一定是安寧世子在想辦法與太子搭上話。
越想越熱血沸騰的常煉,恨不得回到前一刻抽自己一巴掌,打醒那個有眼不識泰山的自己。
伴著陳元琥對他們的罵罵咧咧,常煉拘謹而認真地矮身解釋著:“安寧世子,在下方才的話還沒說完,這驚世絕倫的一物雙說令,怎么能算一次勝數呢,至少算作三次勝數才合理。”
渾然不知常煉心理變化的江玥寧:“???”
常煉你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說話變得客氣起來了?
直接借著犯規、改規則贏下比賽不就行了。她都已經那么明顯的暗示他了。
常煉怎么還能出爾反爾呢?
難道說,對方還沒玩夠這個一物雙說令,要和她決戰到天亮?
想到這里,江玥寧試探性地開口解釋著:“不必為我改變一物雙說令規則,該怎么判斷勝負,就怎么判罰。”
圓乎乎的陳元琥則是挑著下巴,滿意地瞥了常煉一眼:“還算你識相,沒繼續耍詐。大哥他的實力就是這么強,別說一物雙說令了,其他令也都能搞定。只不過大哥為人低調,平時不屑給你們展示這些。”
“圓乎乎,適可而止。”
常煉雖然有點不爽,沒什么頭腦的陳元琥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
但聽到這完美驗證他所有猜想的話,也有些壓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往常他真是太大意了,居然將陳元琥這些話,當做輸者用來強行安慰自己的謊言。
現在看來,陳元琥是早就將正確答案,擺在了他面前。可往日卻太過自負的他,卻對這份真相不屑一顧,差點與安寧世子的本來面目擦肩而過。
想到這里,常煉將腦袋垂地更低了,聲音也不再是之前吊兒郎當的譏誚語氣。
換上了面對可敬強者時,更為慎重的措辭:“安寧世子,方才這段一物雙說令,可謂是專業至極。在下剛才也不過是做出最公允的評判。”
“是啊是啊,這樣評判才公平。”
江玥寧:“???”
她剛才已經很清楚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吧…
這個常煉是怎么還這樣執迷不悟呢?該不會是誤會她的某句話,而腦補出什么奇怪的東西了吧。
可她剛才明明什么都沒說啊!甚至還用眼神鼓勵常煉快點結束行酒令,他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奇怪。
圓乎乎吹得夸張點就不說了,畢竟他似乎還挺信任原主,莫名相信原主真的很強。
這個常煉怎么也跟著吹起來了?
剛見面那種玩世不恭又桀驁的模樣去哪兒了?
她隨口說的「兩牛對峙,哞哞哞,哞哞哞。」
究竟是哪里比得上「冬日拂曉,明一方,冥一方。」和「漏斗取水,留不住,流不住。」
無論是文學修養,亦或是意境角度,這幾句一物雙說令顯然都不在一個水平層面上啊。
還是說這些紈绔比較離經叛道,她隨口胡扯的一物雙說令,就恰好完美符合這些人的文字審美?
算了,現在不是糾結這件事的時候了,還先弄清楚行酒令進行到哪了吧。
“常煉,現在的一物雙說令是誰贏了?”
拘謹躬身的常煉,雖然一直在觀察著單手支頤的江玥寧。
卻也無法從這寡淡的語調中,分辨出安寧世子的真實想法。可按照常理來說,任何一個有野心的強者肯定都是不甘于屈居人下的。
便斟酌著回復道:“目前是平局,您說的那句一物雙說令算三成勝數。”
明顯還沒搞清楚事態動向的雀斑臉紈绔,霎時頗為不贊同地看向突然恭敬謹慎的領頭者:“常兄,這怎么能……”
“噓,看我的臉色行事。”
“咱們今天不是……”雀斑臉紈绔顯然是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動作迅疾的常煉,猛地捂住嘴巴,只留下那對緊鎖的眉毛,糾結纏繞著他的困頓與迷惑。
將對面兩人舉動納入眼底的江玥寧,也暗暗收攏手指。
所以……這些人的意思是,還要拖著她繼續對行酒令?
不行,她可沒這時間和常煉繼續玩了。必須要想辦法盡快結束這場比賽,繼續出去賺取續命的厭惡值。
想到這里,江玥寧決定先發制人:“如果這樣比下去,豈不是永遠都分不出勝負了嗎?我提議,咱們一局定輸贏。而且不能增加每句一物雙說令的勝算。怎么樣?”
旁邊眉眼中浮現出掙扎之色的陳元琥,捏著拳頭遲疑地看了江玥寧一眼,似乎他正在腦海中正進行著某種艱難的天人交戰,卻還是糾結地附和道:“都聽大哥的!”
“在下沒有任何異議。”說完,常煉還用眼角余光觀察著安寧世子的表情。
“是啊是啊,在下也覺得沒問題。”
順利改變行酒令進程的江玥寧,悄悄卸了一口氣,這場游戲總算是快要結束了。
雖然她內心并不抗拒和這些人對行酒令,即便這些人是不被眾人看好的紈绔。
因為對前世常年臥病在床,缺乏同齡人相處經驗,只能用畫畫和讀書來消遣時間的她來說,和這些人說話也是種新奇又特別的體驗。
不過,如今她的生命值已經不足一天,能體驗過一次這另類的友誼就已經足夠了。
纖長鴉黑睫羽輕顫的江玥寧,摩挲著松香檀木桌的紋路,將剛想好的一物雙說令逐字吐出:“夢里尋花,全部同,全不同。”
只是,還沒等她沉溺在這細膩的思緒中多久,便被對面傳來的撫掌聲,以及從椅子里擠出來的陳元琥打破了這種情緒。
“大哥,怎么辦啊,我根本不會對這個一物雙說令……”
還沒等江玥寧安慰他沒事時,陳元琥又拋出了一個重磅炸彈。
“要是咱們輸了,就要光膀子跳去護城河里游泳了!”
江·旱鴨子·女扮男裝·玥寧:“???”
圓乎乎你怎么不早說?!
之前看陳元琥那信誓旦旦的表情,她還誤以為輸掉這個游戲,也就頂多喝兩杯酒作為懲罰。怎么最后會搞得這么大!
所以……
她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她馬上去懇請常煉,務必繼續擅自改變游戲規則,給她多算三個勝數,不對…是四個勝數,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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