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人心不足
翌日,宸羽宮小廚房內。
靈徽盯著宮女將褐黑色的藥汁盡數倒入碗中后,便親自接過來,往正殿送去。
姐姐又病了。
靈徽入宮不足三個月,妙徵大小病不斷,這次是不知何故,半夜里便頭疼發燒起來。
靈徽擔心不已,找太醫要了方子來細看,不過就是尋常治風寒的方子,看不出端倪。
她端著盛有藥碗的漆盤,小心翼翼地進了正殿后室。
劉女官為她打起簾子,靈徽走到床邊,就見妙徵萎靡不振地蜷縮在床榻之上,精神頭看起來差極了。
“姐姐,藥熬好了,先喝藥吧。”靈徽溫柔地說道。
妙徵勉強一笑,眼神卻有些虛浮,她氣弱低聲道:“放一旁吧,我沒什么力氣。”
這癥狀……靈徽眉頭緊蹙,她不信姐姐只是因為頭痛就如此萎靡。
看起來,妙徵神思不屬,話也不想多說半個字,分明就是有心事。
靈徽將藥放在一旁,用眼神示意劉女官隨她出去。
“溪言姑姑,你實話告訴我,姐姐昨天去了何處?見了什么人?”靈徽的語氣從未有如此嚴肅過,她雙眸緊盯著劉女官,不給她掩飾的機會。
劉女官見她嚴陣以待的模樣,微微苦笑道:“二小姐,娘娘不愿你摻和進這些雜事中,你就不要違了她的心意了。”
姐姐的事豈會是雜事。
靈徽的神情愈發嚴肅,她裝作放下此事,轉而無意般問道:“昨日是不是我家里的人遞了牌子求見姐姐?”
昨晚謝瑄送她回來后,靈徽裝著散步的模樣在小花園繞了一圈,卻從草木掩映中見到了竹喧送繼母趙氏的陪房嬤嬤出宸羽宮。
劉女官沒想到她竟然知道此事,猝不及防,神情中的驚愕便表露無疑。
“果然如此。”靈徽低低道,她耐心地對劉女官道:“溪言姑姑,你知道的,我如果從你這里問不出來,便會去信給家里,他們若有所求,一定會告訴我,你瞞不住。”
見靈徽如此機敏,三言兩語間便描摹出事情的輪廓,劉女官不但不沮喪,反而有幾分欣慰。
她將靈徽帶離正殿,這才搖搖頭,語氣沉重道:“二小姐,恕我多嘴刻薄,你們家中的人,除了你之外,便都如水蛭一般,整日趴在娘娘身上吸血。娘娘好好的一個人,便是沒病,也總要為這些糟心事愁病了。何況她素日體弱,這更是雪上加霜啊。”
話至最后,已是十分憤慨。
此話一出,靈徽的心快速下沉,莫非是趙氏又來找姐姐麻煩了?
劉女官繼續道:“陳夫人昨日派人進了宮,說是家中小公子進學時,總被別人嘲諷寒門小戶,用不起好東西。那嬤嬤巧舌如簧,只說昨日朝堂之上,陛下對陳大人的差事十分不滿,險些便要罰俸。陳家如今就靠著陳大人的俸祿過活,實在難以為繼,娘娘既然身為貴妃,總要看在情分上,看顧家中幾分。”
妙徵聽了這番話,怒不可遏。
什么叫難以為繼,分明就是趙氏愛慕虛榮,一心攀附權貴,整日就想著同上流階層的權貴結交。
奈何陳家本就家底薄弱,在真正的豪富權貴面前難免露怯。
若是她不將父親的俸祿拿去一味揮霍送禮,又何至于連小弟的書墨錢都不夠用。
至于父親被陛下責罰一事,她亦是有所耳聞。
陛下已經是看在她的面子之上,勉強放過了父親。可父親終究能力有限,又被人捧著當出頭鳥,這樣的事是避無可避。
偏生趙氏的陪房不說陳大人如何,只拿著幼弟受委屈說嘴。言語間又提及靈徽,說如今二小姐即將論嫁,娘娘總該替妹妹考慮。
說出去,一個家世卑微的女子,又如何能嫁入公侯之家呢?
即便強行仗著貴妃的面子嫁入,靈徽孤身一人,總會受欺負的。
那嬤嬤口齒伶俐,這一番話說得妙徵徹底沉默下來。
妙徵想到父親年近半百,唯獨一子,與她也是骨肉至親,心中難免不忍。而妹妹的終生大事更是她心中最為牽掛之事,被人一語道破隱憂,她倍加憂愁。
那陪房見了,知道說中妙徵心事。
便愈發朝著妙徵的心軟處下手,一味懇求妙徵想個法子在陛下面前為陳大人說幾句好話,看能否晉一晉官階,也好為家中孩子們掙個前途。
她有把握,若是貴妃開口,陛下必會答應。
盛朝上下,誰不知陛下對懿貴妃的愛重,但有所求,無不應允。
偏偏她家這個大小姐,不知哪里學的一身清高,就像是怕別人戳她脊梁骨一般,從不想法子給家里謀點好處,只知一味避嫌。
妙徵看她臉色,又如何不知家中的心思。可她現在最不愿意的事,便是張口向皇帝有所要求。
往事橫亙在中間,劃下了一道極深的天塹,他二人,注定是蘭因絮果,難以善終。
但她不能這么自私,憑著一己厭惡,便置家人于不顧。
妙徵第一次如此為難,以致于整夜輾轉反側,心事沉沉。
她本就身體虛弱,整夜不曾好眠,加之心事累贅,到天亮的時候便發起高燒來。
聽完劉女官所述,靈徽心中怒意一陣陣上涌。
趙氏真會算計。明知姐姐最掛心的便是她,就想盡法子扯著自己做大旗。
聽劉女官的轉述,姐姐一定猶豫了。
為了自己,她愿意勉強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靈徽最怕的便是如此。
她知道陛下傷害姐姐有多深,又怎么會愿意姐姐做違心之事。
靈徽的杏眸之中如同有兩團焰火在灼燒一般,晶亮不已。
她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口是從未有過的冰冷語氣:“姐姐身子本就不好,不必再拿這些事煩她了,以后家中來求見的帖子一概拒了。”
而后她頓了頓,解釋般說道:“姐姐從前為家中已經付出了太多,但凡那些人有一點感恩之心,也不會三番五次地找上她。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的胃口只會越來越大,不會有滿足的一日。”
劉女官欣慰道:“有二小姐這一句話,我這心也放下了大半。我也想勸娘娘撂開手,可我非陳家人,總是不好開口。還請二小姐好好開解娘娘,少些操勞吧。”
靈徽頷首,心意極為堅定。她要找個時機,好好地同姐姐說幾句心里話。
正值此時,蓮動來稟報:“二小姐,林嬪娘娘攜三公主和盧小姐來探望貴妃娘娘。”
靈徽與劉女官對視一眼,便一同打起精神往正殿迎去。
林嬪在里間與妙徵說話,靈徽便在花廳里見了熙和與盧盼盼。
見她面有愁色,盧盼盼便開口安慰道:“你也不必太擔心,有太醫調理,懿貴妃娘娘一定很快就會痊愈。若是你整日愁眉不展的,你姐姐看了也難受,病就更難好了。”
聞言,靈徽感激地朝她笑笑。
盧盼盼總是善解人意,處處貼心周到,能和她做朋友,靈徽很感激。
不多時,林嬪從內室出來,靈徽便上前向她行禮道謝。
林嬪不過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秀麗,一雙眼眸微微含笑,看起來溫柔又端莊。
她扶起靈徽,拉住她手,感慨萬千地看著眼前俏生生水靈靈的小姑娘,心里的遺憾又加深了一層。
方才在內室,妙徵同她說了靈徽的想法,而她也將合八字的結果告知于妙徵,兩人心中都頗為惋惜。
可林嬪也知道,強扭的瓜不甜,靈徽不喜歡琢兒,這是誰也無法強求的事。
但是林嬪自己,是很喜歡靈徽的,不因她對自己的兒子無感而有分毫改變。
她想起妙徵方才的請求和囑托,便笑著開口對靈徽道:“靈兒,有空就來延福宮玩。熙和與盼盼都喜歡你,本宮也常備了好吃的點心和飯食,只管來玩,知道嗎?”
聞言,靈徽便笑著應是。
但當她的視線掃過林嬪身后的盧盼盼時,似乎看到了一絲僵硬和傷感。
林嬪一行人走后,靈徽看過姐姐已然熟睡,這才回了側殿。
她取出上次尚未臨摹完的《白鷗春水圖》,調好墨色,平心靜氣,正欲動筆繼續臨摹。心浮氣躁時,便依靠此法靜心,整理思緒。
蓮動悄悄走進來,她雙手遞上一封錦書,悄聲道:“二小姐,這是太子殿下吩咐人送來的。”
靈徽不禁看了一眼蓮動,見她沒有絲毫好奇或驚訝之意,不免臉色微紅。
她赧然道:“蓮動,此事,我暫時不打算告訴姐姐。若是姐姐生疑,你替我遮掩一番。”
“是,奴婢一定盡力而為。”蓮動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而后靈徽拆開錦書,里頭說他這幾日去往津口,視察市舶司及出海碼頭建造一事,暫時無法回宮陪她。
他在心中描繪了一番海邊景色,風土人情,都與靈徽在京中所見不同。
靈徽默默讀著謝瑄寫給她的信,本來被憤怒滿溢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忽然很想見到他,將自己的煩惱說與他聽。
信的最后,附有他的令牌一枚,可任意出入東宮上下以及宮禁。
靈徽怏怏擱下書信,取出夾在其中的那枚赤金色令牌。
上頭雕刻的蟠龍紋飾栩栩如生,連龍須都清晰可見,但是她拿這么一枚令牌來做什么。
即便出入東宮上下,也沒有半點意思。
她想看見的,是謝瑄本人呀。
靈徽悶悶不樂地將這枚令牌好生收起,看著謝瑄瀟灑的字跡,她忽然靈機一動,便開口詢問蓮動:“若是我寫了一封信,你能想辦法送到他手上嗎?”
這個他,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蓮動略略思索后,又低聲沉穩道:“應是可以的。”
這就好。
靈徽鋪開筆墨,她想了想,將自己今日的煩惱訴說給他聽,書至最后,她猶豫再三,才十分慎重地落下了“盼歸”二字。
寫罷,靈徽手忙腳亂如做賊心虛一般,將那信紙折好塞入信封中,又用火漆嚴密封口,生怕自己后悔寫了那兩個字,忍不住將信取出來。
做完這一切,靈徽便將信封交給蓮動,長吁了一口氣。
不知謝瑄看到信時,會作何反應?
即便她滿心煩悶,只要想到謝瑄,也不禁在此刻露出了一個嫣然動人的甜美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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