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幼時之地
聲如乳燕婉囀呢喃,又豈有半分威懾作用。
“眼隨心動,身不由己。”謝瑄微微偏頭,雙肩輕聳,十分坦然地說道。
真是個無賴。
靈徽漸漸習慣了他的厚顏,不欲再接他的話,干脆向前一撲舉起手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謝瑄便動也不動地任由她施為,只輕輕眨眼,令睫毛拂過她的掌心,泛起酥酥麻麻的感覺。
掌心的皮膚細膩敏感,靈徽甚至能感受到他闔起的眼皮之下眼珠輕輕轉動。
“啊!”
誰知馬車忽然減了速度驟停,這一停頓便令車身晃動,靈徽站立不穩,便直直砸入謝瑄懷中,臉頰緊貼他的胸膛,原先蒙住他雙眼的一只手也只得無力地搭在他的肩頭。
謝瑄便毫不猶豫地伸手攬住她的纖腰,往懷中一扣,阻止了她欲起身的動作。
被他緊緊禁錮在懷里,靈徽臉頰緋紅,只覺自己怎么看都像是投懷送抱一般。
這還怎么生他的氣!
“放開我。”靈徽語含威脅地警告他。
謝瑄低頭在她耳邊輕笑道:“美人在懷,孤可不是柳下惠,又豈會推拒?”
厚顏無恥。
靈徽奮力掙扎起來,衣袖便滑落至肘彎處,露出一段凝霜似雪的玉臂來。袖管再往里的幽深之處已是朦朧隱約,謝瑄見狀,眼神驀然一暗。
感受到燥意轉遍周身,他微微咬牙,不得不放開了靈徽。
兩相無語之時,更顯寂靜,車外的聲音此時方才被二人聽入耳中。
“哎喲!哎喲!饒了我吧,好疼!啊!”這聲音出自小孩,似因疼痛而凄慘叫喚。
“……小雜種!敢來偷老子家衣服,看老子不把你腿打斷!”一個粗礪兇狠的男聲聽起來便嚇人,他一邊喘氣一邊高聲咆哮著,仿佛在暴打前者。
靈徽只聽了如此兩句,便秀眉緊蹙。她起身要揭起車簾,卻被謝瑄按住胳膊。
他淡淡吩咐道:“讓他住手。”
馬車外不知發生了什么,不一時靈徽便聽見那男子痛呼一聲,緊接著便是重物落地傳來的聲響。
“啊!你是什么人!”這男子還算有幾分眼力價,看得出這馬車以玄布包裹,看似低調實則布料木材皆不像是普通人能用的,不敢胡亂嚷嚷。
他不滿叫囂道:“車里的聽著,這小雜種來偷我家晾的衣服不是一兩次了。先頭我沒抓著,今天可算逮著他了,我就是要教訓他!你識相點,別管閑事!”
偷衣服?誰家的小孩,怎么會跑來偷別人的衣服呢?靈徽心中疑惑,又覺這孩子似乎也不是全無過錯,只是打人終究不對。
謝瑄懶懶散散道:“本公子今日有事要辦,沒空與你啰嗦。放了他。”
最后一句話卻不是對那男子說的。
暗衛聞言,右手一松,原本被他捏住脖頸擒在手上的小男孩一落地,頓時腳底抹油一般跑得無影無蹤。
“站住!你個沒娘養的小雜種,偷東西的賊!”這男子眼見小男孩跑了,頓時破口大罵起來,嘴里不干不凈沒一句好話。
這一連串的變故令靈徽目瞪口呆,只聽謝瑄在她身旁又淡淡吩咐道:“給他點銀子。走了。”
馬車頓時晃晃悠悠地行了起來,靈徽并未再聽見那打人男子的聲音。
見靈徽一臉若有所思,謝瑄捏捏她的臉頰,挑眉道:“在想那小子為何要偷衣服?孤又為何要幫他?”
即便不想理他,可靈徽確實想不通其中緣故,她不由問道:“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偷東西,盛京治下竟有如此混亂的地方?那孩子既然都偷東西了,又何必只偷一點不值錢的別人穿過的衣服?被抓住了一頓毒打,若是今日我們不路過,他豈不是得不償失?”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拋出,實見疑惑之深。
謝瑄收回手,清冷一笑。這笑不是對靈徽發問的嘲笑,反倒有些自嘲的意味。
他看向懵懵懂懂的靈徽,反問她:“你可知這是何處?”
一直被關在車內,靈徽在謝瑄此問發出后,才驚覺車外的喧囂之聲似乎淡了許多。
方才還有馬車碾過石板路的“轔轔”聲作響,眼下連這聲音都沒有,似乎行在泥地里,也不知是走到了何處。
她不由輕輕搖頭。
正逢此時,馬車如回應靈徽疑惑一般,停了下來。
謝瑄牽住靈徽,一把掀開了車簾。
車外的情形,著實令她大吃一驚。
這是什么地方?!
陰暗狹窄的小巷曲折通幽,連馬車都駛不進去。泥巴路坑坑洼洼,污糟的臟水塘子遍地都是,發出陣陣腥臭味來,令人作嘔。
不遠處的房屋破舊不堪,檐角結滿了蛛網,積起厚重的灰塵。半扇門板欲倒不倒地掛在門軸上,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
靈徽被謝瑄握住的手一緊,隱約猜到了這是何處。
謝瑄安撫地握了握她的肩膀,輕聲道:“抱緊我。”
說罷,他抱住靈徽,足下輕輕一躍便飛過那扇破舊不堪的院門,往院子中央飛去。
呼嘯風聲都被謝瑄的寬袖擋在外頭,靈徽緊閉雙眼不敢往下看。
直到謝瑄輕輕將她放在地上,她感覺到雙腳踩實,這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放眼四周,是已經破敗得只剩斷壁殘垣的房屋,磚瓦殘缺不全,院子中央兩顆已經焦枯的梅樹,依舊枝干嶙峋地無聲佇立著。
此情此景,未免太過荒涼和貧瘠。
謝瑄見靈徽凝視著兩株枯死的梅樹,他慢慢說道:“這兩株與紫竹林里的那些本是同批,我娘去世那年,這兩株梅樹便無端萎了枝葉枯死。”
這里,就是謝瑄從小長到九歲時住的院子?
當初在紫竹林中,靈徽追問他那些梅樹的來歷,他不過語焉不詳地簡單回了幾句,只說是種在他從前的院子里。
那時,她以為謝瑄即便不曾住在世家大宅之中,至少也該是平整光潔的四方小院里。
直到此時親眼所見,靈徽才完全打破了她過往的想象。
這個小院,即便用“簡陋”二字來形容,都猶嫌不足。與皇宮之中的富麗華貴,雕梁畫閣天壤之別。
謝瑄……他小時候,是怎么在這種地方生存下來的?
靈徽只覺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出來。
“這里是盛京最下等人居住的南沖坊,連賣身為奴的人都不屑于來這種地方。煙花巷里的妓子,街頭要飯的乞丐,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各種骯臟齷齪的事這里應有盡有。”謝瑄回答了方才他在馬車上對靈徽提出的問題。
靈徽艱難地從喉嚨間擠出一句話,滯澀問道:“你和你娘,在這里……”
“我娘是犯官之女,按律當被發配三千里。她的身份見不得光,唯有藏身此處才不引人注意。我也是在此處出生。”謝瑄十分隨意地接過靈徽說不出來的話語,就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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