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幕后何人
他從來都是這般云淡風輕,不以為意。
出生于這樣暗無天日見不得光的地方,母子孤身二人相依為命,只怕早已歷遍了世間險惡,受盡欺侮褻瀆,從此之后,又還有什么能令他感到驚慌恐懼?
只要如此一想,靈徽的心便會禁不住揪痛。
“不過住在這里,至少有一樁事不錯。”謝瑄緩緩踱步,面色不變打量四周,他的一身玉色暗紋刻君子竹長袍與此處的荒蕪格格不入。
“這里的人,皆是茍且偷生之輩,能僥幸存活便已屬大幸。無人會在意一個未婚有孕的女子是什么來歷,最多不過以為她是哪個秦樓楚館出身,被恩客壞了規矩又拋棄的風塵女子。”謝瑄的語氣里甚至染上了一絲冷漠的笑意,似乎對這樣的誤解感到好笑。
他駐足在一面斷壁角落前,指著被雜草掩去大半的小洞道:“小時候嘴饞,家里沒吃的,我娘又不許我出去惹人眼目,餓得慌了只好從狗洞里鉆出去找食。”
“賦時……”靈徽忍不住呼喚他的名字。
他雖然面含笑意,可卻如嚴冬里的太陽,看得見陽光耀眼,卻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陰戾、孤絕的氣息將他縈繞住,連他的身影,都顯得孤寂而淡漠。
謝瑄依然含笑瞥了她一眼,道:“你不是疑惑那小子為何只偷一條不值錢的褲子。”
他繼續道:“人活得連畜生都不如的時候,是沒得選的。想要抓住眼前僅有的一點東西,都很不容易!
靈徽再也忍不住,她上前一步,從謝瑄的背后擁住他。
“都過去了……”再開口時,卻也只有如此虛弱而無力的一句安慰。感同身受,這是多不容易的四個字,她只想竭盡所能地給謝瑄一點溫暖。
她每每看見他將深藏于心底的陰郁流露于外,便忍不住生出滿心痛惜。她害怕、厭懼看見他孤獨的模樣。
都過去了……
這四個字落入謝瑄耳中,他眼眸中的暗色一深,搖首輕笑,似是在笑靈徽的天真與幼稚。
“過去?”他玩味般低聲呢喃道,“還遠遠不夠!
感受到貼在自己后背的柔軟身軀,源源不斷地傳來溫暖馨香,譬如沉淪在無間寒冰之中瀕死垂危之人,驀然有了生的暖意。
他垂首,看見緊扣在自己腰間的一雙盈盈玉手,潔白瑩潤不染纖塵,仿佛是這世間最干凈的事物。
“靈徽,今日我帶你來此,便是將我最不堪的過往,都攤在你眼前。你,還會覺得看不透我么。”謝瑄沉默良久,嘆息了一聲,緩緩道。
靈徽愣住,終于了悟謝瑄今日此行帶她前來的用意。
他又一次,看破了她的心事。知道她生出的抗拒,是因為不喜歡他們之間,她總是像一個被掌控的人一般,沒有半分自主。
然則他也確實很厲害。
看過這滿目荒涼,聽過他的往事,靈徽無法不為之動容。
已經對他洞察人心的本事絲毫不感吃驚,她聞言,唯有半是嗔怪半是無奈道:“你什么都算準了,又何必問我!
謝瑄輕笑,伸手覆蓋住了靈徽的纏在他腰間的小手道:“好,是我錯了,不該窺探你的心事。你說了算,我都聽你的。”
靈徽把頭埋在他精瘦的脊背之上,悶悶說道:“我餓了,我要去吃東西。”
謝瑄莞爾:“好!
出了南沖坊后,已經過了午時。
靈徽當真是餓了,今日一早便被驚醒,而后又匆匆忙忙梳洗隨意吃了點東西,再到出宮兜了這么一圈,她早已腹內空空。
車上的點心碟子里,大多是一些甘香酥脆的糕餅,靈徽吃了幾口便覺干噎,實在不喜。
謝瑄默不作聲為她倒了一杯茶。
靈徽自然理直氣壯地接了過來,享受著他無微不至的服侍。
“我們要去何處?”她聽著車外喧嘩之聲又高了起來,而且還有誘人的香味撲入車內,看來是個錦繡繁華地。
謝瑄言無不盡:“溆玉坊。”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是你不曾去過的地方!
他如此說,靈徽即刻想到的就是當初佇立在薈湖邊,那棟被紫藤花包圍的小樓。
“春暄小筑?”靈徽反問他。
謝瑄毫不訝異于她知道此事,他微微頷首。
彼時她初來溆玉坊,盧盼盼向她介紹的時候,所言溆玉坊內最神秘的便是這棟小樓,而溆玉坊背后的主人手眼通天,連皇室權貴在春暄小筑前都只能卻步。
靈徽想到此節,心頭一跳,道:“溆玉坊背后那個神通廣大的主人是你?”
見她一臉震驚模樣,謝瑄不置可否。
馬車正巧停了下來,謝瑄道:“走罷,你的疑問,里頭都有答案。”
迎面而來的,卻早已不再是靈徽印象中那繁郁如瀑的淡紫色花海。紫藤已過了花期,藤蔓之上空空蕩蕩,頗有些深秋的蕭瑟寂寥。
紫藤架鋪就的蔭路盡頭,便是一扇涂了黑漆,有赤金色獸首門環的大門。
謝瑄攜靈徽自紫藤架下的石子路向里走去,眼見有一人快步上前迎來。
待他走近,靈徽方才看清這是一個面容清秀,面相肅毅的青年男子。他的頭發以木簪高束,身著玄色衣袍,渾身上下不飾一物,極為低調樸素。
見到謝瑄,他躬身先行禮道:“見過殿下!
謝瑄竟然親自上前扶起他來,顯見二人關系親近。
“這是方聞,我舅舅唯一的孩子!敝x瑄轉身向靈徽介紹道,他又對方聞言簡意賅道:“陳二小姐,亦是你未來的弟媳!
聞言,方聞含笑向靈徽致意,靈徽則是面色緋紅,勉強鎮定地回了他一禮。
“進去吧!闭f罷,謝瑄不再停留,執起靈徽的手便牽著她向前走去。方聞亦是快步向前,那扇黑漆大門已然洞開,三人一道入內。
謝瑄邊走邊一本正經道:“你不是問我溆玉坊神通廣大的主人是誰么,近在眼前,便是此人。”
靈徽聞言,好奇看向微微落后于他們的方聞,只見方聞苦笑搖頭道:“神通廣大四個字真是羞煞人也。若無殿下相救,我此時在何處被驅策挖礦尚不知道,又說什么神通廣大!
方聞亦是機靈人里頭的第一等,他知道能被謝瑄帶來春暄小筑的女子,必然于他意義非凡,是以言語間并不掩飾什么。
盛朝的礦場大多都是發配流犯的歸宿,終生被囚禁于內辛苦勞作。
聽他如此說,靈徽心中大約猜到幾分,方聞應當是當初方家舅舅的孩子,卻不知謝瑄如何救他逃出生天。
方家……又是因何而覆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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