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笑容，趙子赟望著地圖嚴肅道：“記錄，派遣兵團張司令自忠、佛采兒參謀長，滕縣圍殲關東軍混成第三旅團之戰役結束后，以一零七、一零一師正面對一零九師團發動進攻，一六九師協助新三十八師從驛莊一線突破一零九師團側翼，突破后新三十八師立刻脫離日軍，迅速朝西北方向前進，沿微山湖東朝濟寧方向快速運動，天黑后，一一二、一一三兩旅折向西，明日凌晨向鄒縣發動襲擊，切斷津浦路！一一四旅繼續北上濟寧。”

　　作戰室一片寂靜，誰都聽出了他話語中的意思，這是打一零九師團的主意，膽子可真大啊。

　　趙子赟的話繼續在屋中回蕩：“后續作戰根據戰局變化調整，若一零九師團回撤，第十師團未動，則新三十八師兩旅固守鄒縣阻擊一零九師團，一一四旅進擊濟寧，在外圍牽制第十師團。若第十師團轉向鄒縣，則兩旅迅速放棄鄒縣，攻擊兗州，一一四旅伺機伏擊第十師團。”

　　“派遣兵團各師，應以濟寧之一二七師為榜樣，克服一切之困難，徹底粉碎北線日軍之戰略企圖！”

　　作戰參謀緊張記錄，鼻尖微微冒汗，記錄完畢，正準備讓趙子赟過目，趙子赟示意他繼續記錄，他急忙換紙。

　　隨后，趙子赟向第二集團軍下達了命令，要求孫連仲朝嘉祥方向運動，一旦第五師團占領嘉祥，并進攻濟寧，他就攻擊嘉祥，纏住第五師團這個方向的進攻部隊。

　　等作戰參謀再次換紙，趙子赟下達了東線的作戰命令，讓二十七集團軍派出一部，持續不斷的攻擊后撤的獨立混成第三旅團，同時，命令費縣的第三軍團全線出擊，沿途設伏，給予獨立混成第四旅團以打擊，最終的命令讓所有人吃驚，他居然命令沈忠毅一路追擊獨立混成第四旅團，直到蒙陰為止。

　　下達完最后一項命令，趙子赟開始環顧這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月余時間，他在這里出出進進，卻從未仔細看過，如今，對于他來說，這里的一切都已經結束。

　　緩步來到李宗仁面前，拉開椅子坐下，二人相互看著，也不吭聲。

　　“我現在仍然不能判斷讓你來第五戰區是對還是錯。”李宗仁終于開口說話。

　　“德公，對錯已不重要。”

　　“軍委會免除你第二戰區副司令的職務毫無道理，我將向委員長陳述。”

　　“德公，算了吧，有些事情糊涂些好，再說我也算解脫了，副司令……說白了就是什么鍋都要去背，察省不比后方，日本人一直盯著，我還得回去小心提防。”

　　李宗仁聞言笑了，合作雖然磕磕碰碰，不算很愉快，可他并不覺得累，趙子赟是不省心，可比那些鬧心的強多了。

　　“也罷，以后有事盡管來找我。”

　　“德公此話言不由衷吧？在第五戰區，我可沒讓德公煩心，德公今后應該是指望我從不拜訪才是。”

　　李宗仁搖頭：“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制得住你的人？”

　　“有，我夫人。”

　　李宗仁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之間一下子變得隨和起來，說起閑話，看了看表，也該離開了，趙子赟低聲道：“德公，我走后，請德公善待派遣兵團。”

　　“這個你放心。”

　　“德公，沒理解我說的，派遣兵團以后在德公手里恐怕是個燙手的熱山芋。”

　　李宗仁蹙眉：“此話怎講？”

　　“經此一戰，派遣兵團已經處于不能敗的地步，德公要防止有些人想要那派遣兵團做文章，打擊我事小，那派遣兵團當棋子，甚至將其消耗殆盡，所有的責任都將落在德公一人身上，德公，您要知道，派遣兵團總要解散歸建的，不可能成為一支獨立的集團軍，德公和我都需要向其他幾個集團軍做交代。”趙子赟非常慎重說道。

　　李宗仁臉色變了變，意思他已經清楚，真讓派遣兵團在徐州和日軍拼的兩敗俱傷，誰得益、誰背鍋、誰被利用，一目了然。

　　“你有何建議？”

　　“德公，我還是那句話，徐州總是守不住的，在戰爭初期，我們不能和日本人爭奪每一個城市，我建議德公可將派遣兵團作為戰區預備隊，以威懾日本人，一旦放棄徐州成為事實，德公盡快找個理由，讓派遣兵團解散歸建。”

　　李宗仁猶豫，這支力量不使用，總是虧得慌。

　　“德公，第五戰區已經很輝煌了，不需要再證明什么，日本人吃了這么大的虧，以后沒有圍殲這種好事，正如德公所言，見好就收吧。”

　　這句話讓李宗仁下了決心：“好，就依你所言，你回去后和俊如、宜生他們說一聲，我李宗仁一定完完整整把各師還給他們。”

　　“好，德公，我一定帶到，德公，就此別過！”趙子赟起身，向李宗仁敬禮。

　　老李緩緩站起來，朝他還禮。

　　“諸位！感謝你們這三個月來對我的支持，希望你們用心輔佐德公，讓日本人聽到第五戰區就害怕，今后來到察哈爾，請一定告知我，我當盡地主之誼。”趙子赟向整個作戰室中的人做了最后的告別。

　　在等譚海去召集他帶來的人檔口，李宗仁和徐祖貽都讓他吃了中午飯再走，趙子赟搖頭，“德公，燕謀兄，我早走，重慶那邊就放心，何況我還想去濟寧一趟，等我準備返回察哈爾時，再聚如何？”

　　李宗仁想了想，也是這么回事，便同意了。

　　“司令，人員集合完畢，可以出發了。”譚海來報。

　　“德公、燕謀兄，我走了。”

　　剛要跨出門，身后傳來喊聲：“趙副司令！”

　　這個稱呼讓趙子赟一愣，轉身望去，只見那作戰參謀站在正中，不知何時，連同電訊室、后勤處等部門的人都站在側門，烏壓壓一片。

　　“在我們心中，您永遠是第五戰區副司令，敬禮！”

　　唰一聲，幾十人右手抬起，非常有力、整齊，一時間，趙子赟的眼睛朦朧起來，這里面很多人他都不知道叫什么，也正是由于他們的默默付出，一切不可能的事才成為可能。

　　緩緩舉起右手，“在我心中，你們也永遠是我最好的部下！”

　　作為抗戰中任職時間最短的戰區副司令長官，趙子赟給第五戰區留下的不是資料中那一紙任命，而是一個傳奇，所有和他共過事的人，都津津樂道和他相處月余的那段時光，不管后來第五戰區來了多少副司令長官，趙子赟始終在他們心中無法替代，并固執的認為趙子赟離開是其他需要，免職一說從來都是陰謀。

　　回到西閣，趙子赟就發現麻煩事來了，他被堵在駐地出不來，譚海無奈道：“要不我讓保衛人員驅離他們？”

　　趙子赟搖頭：“你是還嫌我惹的事情不夠大，再加上一條驅趕記者，那我在第五戰區飛揚跋扈可謂一點不假了。”

　　“那就不出去，他們總要離開的。”

　　“這怕也不妥，縮頭烏龜的名聲可不大好聽，再說這么做，顯得我心里有鬼似的，這樣吧，我去見他們，你去稟告德公，讓他派人來處理。”

　　譚海匆匆離開，趙子赟悶做了幾分鐘，和兩天前趕到徐州的曹聚仁道：“曹兄，和我一起去會會他們？”

　　“行啊，我看看你怎么招架！”曹聚仁笑道。

　　二人出門，跟著保衛人員去見堵住他大門的記者。

　　“趙…..，趙將軍！”有人眼尖，遠遠看到他，喊了起來。

　　邊上有人鄙視的看了這人一眼，這稱呼換得可真快啊，趙子赟很快來到門口，看著這二十幾個記者，心道消息好靈通啊！

　　“既然來了，堵在門口不是事，我看我們找個大房間說怎么樣？”

　　他的提議自然無人反對，在保衛人員的密切注視下，一群人來到趙子赟在這里的作戰室，只是此時已經只有桌椅板凳，墻上的地圖早已收起。

　　保衛人員安排眾人坐下，將一張桌子放到正前方，趙子赟隨手拖過一條凳子，坐在桌子后面，“咱們都不說廢話，有問題問！”

　　“趙將軍，請問您被免去第五戰區、第二戰區副司令職務確實嗎？”

　　“確實，怎么，這個你們還有疑問？”

　　“不，我的疑問是，重慶軍委會所說的是不是真的，趙將軍真的置第五戰區將士的生命于不顧？”

　　問題有些尖銳，趙子赟想了想：“你們也可以這么理解吧，作為一名指揮者，他所下達的任何命令都有可能置前線將士的生命于危險之中。”

　　“趙將軍，重慶方面說您有很多命令是未經過戰區長官部認可，就私自下達，這情況屬實嗎？”

　　“屬實，哎，我說你別盯著這些問，你覺得我會說軍委會的決定是錯誤的？我既然被免職，肯定有合理的理由，否則你當軍委會的人是吃干飯的？”

　　他一句話讓記者哄堂大笑，那名記者很不甘心道：“我們是認為趙將軍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公平不公平，你我說了都不算，還是讓世人去評說吧。”

　　另一名記者站了起來：“趙將軍，請問派遣兵團南下藤縣圍攻關東軍混成第三旅團是您下的命令還是戰區長官部為改正您的錯誤做出的調整？”

　　趙子赟玩味的看著他：“你這問題我不好回答啊，此事我建議你還是問戰區長官部比較妥當，我想，我能答復的就是一二七師駐守濟寧是我下的命令，因此，從這一點上來說，將他們推入火坑的人的確是我。”

　　“可我聽說，派遣兵團南下是您下達的命令，而且陳離師長守濟寧是他自愿的，為此他說了一句川軍未曾后退一步的話，我個人認為，推入火坑一說不成立，還有，我想知道，現在藤縣的結果是什么？”

　　“咦，你消息很靈通嘛！陳師長說的話你都知道？”趙子赟大感驚訝。

　　“趙將軍，我們東南日報在徐州的站點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戰區長官部里的消息我們多少是知道一點的，我甚至知道趙將軍還威脅了湯長官！”那記者笑瞇瞇的回答。

　　見其他記者好奇的看著這人，趙子赟急了：“你閉嘴！這件事不得透露，否則后果你知道！”

　　這人倒也不怕他，依然笑著問：“趙將軍難道也要給我們送子彈嗎？正好，我們報社也是上海的，雖說現在搬到重慶，可人還是上海人，趙將軍不妨給我個地址，不勞煩…..他送了，我自己去拿。”

　　趙子赟氣結，“你…..狠！”

　　“我看趙將軍還是先回答我，這藤縣怎么樣了？”

　　“這個問題我來回答！”話音中，徐祖貽大步走了進來，站在趙子赟邊上，“今日凌晨，第五戰區下達了最后的攻擊命令，到現在為止，日軍關東軍混成第三旅團大部已被殲滅，最遲明天，其殘部將徹底被肅清，第五戰區北線官兵通力合作，成為成建制殲滅日軍一個混成旅團的第一個戰區！”

　　屋中沸騰起來，問題頓時全部集中到了徐祖貽這里，趙子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捅了捅徐祖貽：“燕謀兄，你總算來了，我都頂不住了，我先閃！”

　　也不等徐祖貽回答，他起身便躲到一邊，見記者都圍了上去，松了口氣，和曹聚仁使了個眼色，二人朝門口溜去。

　　“趙將軍……”

　　趙子赟回頭一看，還是東南日報那名記者，他指了指徐祖貽，“你找他去！”

　　“趙將軍，圍殲日軍一個旅團確實讓人興奮，可我更關心的是趙將軍今后會不會一如既往的打鬼子，還有，我更擔心趙將軍從此失去了指揮戰區作戰的權利。”

　　“這重要嗎？”趙子赟苦笑。

　　“對我，對民眾很重要，趙將軍，您是北方的定海神針，從察哈爾戰役到徐州戰役，我一直關注，我查看了您和日本人作戰的所有消息，發現您還從未敗過，而這一次，各方都不看好您所帶的這支大雜燴派遣兵團，可您又一次創造了奇跡，我們很多人私下里都說，要是北方所有軍隊都歸您指揮，別說華北，就是東北，也一樣能拿下！”

　　趙子赟盯著他好一會：“你是高抬我了，什么定海神針，你如果真想知道為何派遣兵團會創造奇跡，和我去濟寧。”

　　“好！”

　　“對了，你叫什么？”

　　“鄭可，趙將軍，我們什么時候走？”

　　“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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