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硝煙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難以言表的怪味道，持續不斷的槍炮聲讓人的聽覺已經出現了麻木的癥狀，士兵機械的重復著開槍、拉栓、上膛、再開槍的機械動作，仿佛天地間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陳離手握電報，臉色茫然的看著窗外，一天多鏖戰下來，現在他的一二七師在城內基本上是各自為戰，電報中提及的日軍獨立混成第三旅團已經處于全軍覆滅的邊緣的話沒有讓他感受到絲毫的興奮，此時他的心中只有傷痛，就在一刻鐘前，前方傳來了副師長游廣居陣亡的消息，兩個旅長也身負重傷，整個指揮系統處于崩潰的邊緣。

　　雖然抱定了和濟寧共存亡的信念，戰友的負傷和離去，依然不能讓陳離釋懷，畢竟駐守濟寧，是他獨自參與會議，獨自做出的決定，全師將士也是因為他這個決定，一個接一個，躺在了這片并不熟悉的土地上。

　　“師長，司令急電！”

　　“念！”

　　“陳師長離，一二七師全體官兵，第二戰區派遣兵團在滕縣已經向日軍關東軍混成三旅團殘部發動了最后的殲滅戰，派遣兵團能夠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一二七師做出了卓越貢獻和巨大犧牲，我代表派遣兵團、第二戰區和察哈爾兩千多萬民眾向你師致以崇高敬意！由于關東軍混成第三旅團的覆滅，日軍必將展開血腥報復，我已要求佛采兒參謀長和張自忠師長率滕縣之派遣兵團各師，不余遺力，擊敗一零九師團，并懇請第二集團軍加速，增援你師，因此，我要求你師以保存有生力量為第一要務，并伺機突圍，放棄濟寧。趙子赟。”

　　電文的意思很清楚，有些沒說的話陳離也猜得到，趙子赟這封電報已經推翻了剛才那封詢問電，派遣兵團已經放棄了攻擊日軍獨立混成第四旅團的想法，目的只有一個，救援一二七師。

　　“師長……，這封電報有些措辭不太對。”沙韋青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了他的疑問。

　　陳離心中一跳，急忙接過電報細看，也感覺有些怪，“哪里有問題？”

　　沙韋青指著電報道：“第一，整篇電文沒有命令二字，在提到第二集團軍，司令居然用了懇請二字，第二，司令的電文只落了他的名字，沒有像其他電報，提及職務。”

　　陳離一聽，頓時意識到有問題，他急忙再看手中前一封電報，果然，這封電報依然也只落了趙子赟三個字，一種不祥的念頭涌上心頭。

　　“韋青，你怎么看這幾個細節？”

　　沙韋青沉默片刻，輕聲道：“我認為司令已經失去了指揮權，他獨自承擔了整個派遣兵團行動而產生的后果。”

　　“你認為有多嚴重？”陳離蹙眉。

　　“擅自行動，置第五戰區于危險的后果已經讓滕縣殲滅戰抵消了，我估計重慶方面和第五戰區不會大做文章，但濟寧失守……，這后果就看其他人這么想了。”

　　陳離眉頭緊鎖，有韓復榘的先例，現在誰也不敢說重慶會不會借此動刀，沙韋青猜到他的心思，笑了笑道：“當然，察哈爾不是平津，更不是山東，任誰想動司令，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陳離聞言也笑了，也是，就算有人恨趙子赟恨得牙根癢癢，但真要下手，恐怕沒人敢出頭，尤其當前對日作戰，幾乎取得的一切重大戰果都和他有關，何況二十五集團軍也不是好惹的。

　　“那當前我們要實現兩個意圖，濟寧不能丟，否則有人會做文章，同樣，我們一二七師必須保存下來，不能讓司令內疚，韋青，要想達成這兩個目的，你有何想法？”

　　“關鍵看日軍會怎么動，我分析不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不惜代價，拿下濟寧，消滅我一二七師，這樣，華北方面軍就能挽回一些顏面，另一種則是加強南線進攻，爭取拿下徐州，而北線則轉入防御和休整。”

　　陳離點頭，“表面上看，第一種可能性要大，不過日本人冒的風險也大。”

　　“不錯，拿下濟寧，不但要投入第十師團全部兵力，還要在短時間實現，否則一零九師團是擋不住派遣兵團的攻擊的，我想，寺內壽一不能不考慮一零九師團被擊潰，甚至被包圍的可能，當然，華北方面軍可以調關東軍南下。”

　　陳離擺擺手，“且不說關東軍入關南下需要時間，真要這么做，徐州會戰將會越打越大，必將對日本人占領華中，攻取武漢的戰略企圖產生影響，還有，你別忘了，二十五集團軍休整已有半年，日本人就不怕滿洲方向出現變數？因此，關東軍短期南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關東軍混成第三旅團覆滅后，日本華北方面軍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我判斷第二軍有可能做最后的一搏，但不會孤注一擲攻擊濟寧，我們只需要頂住他的三板斧！”

　　沙韋青思索片刻：“有道理，只是這三板斧恐怕不太好頂。”

　　陳離微微一笑：“就現在濟寧的局面，我們就算想突圍，也不太容易和日軍脫離接觸，頂不頂得下來都一樣，第十師團這幾天的攻擊也沒討到好，我的想法是全師完全打散，讓日軍沒有明確的攻擊目標，要想拿下濟寧，就必須花時間，一寸土地一寸土地的清理！”

　　“好！咱們這么多弟兄躺在這里了，不讓小鬼子付出代價，我們也無顏離開，師長，怎么給司令回電？”

　　“就一句話，我川軍，未曾后退一步！”

　　一二七師簡單一句電文，讓戰區司令部歡呼之聲戛然而止，在取得輝煌勝利之時，這封電報提醒他們別忘了，北方還有一支孤軍，用他們的血肉之軀牢牢釘在濟寧這個不大的城市，擋住了日軍一波又一波的進攻，是什么樣的力量讓他們如此以生命來捍衛他們的誓言？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屋中那位前戰區副司令官。

　　沙韋青的敏銳確實厲害，此時趙子赟已經是整個戰區司令部中最尷尬的一個人，重慶方面應該是從其他渠道得知了滕縣的戰況，還未等第五戰區上報，軍委會就再次發來電報，明確了趙子赟的免職決定，任命新三十八師師長張自忠代理第二戰區派遣兵團司令官，沈忠毅為副司令，并已經向各大戰區通報，相信此時，重慶已經召開了記者會，全天下都知道趙子赟在第五戰區將所有軍隊都拖入了危險之中，在戰區的共同努力下，終于將他造成的危局化解，并取得巨大戰果。

　　巧妙的時間差，巧妙的說辭，將趙子赟的一切功績化為烏有，還向第二戰區幾個集團軍暗示一個結果，跟趙子赟玩，有可能萬劫不復！

　　李宗仁知道這是權力爭斗的結果，他現在對趙子赟的看法有些轉變，純粹的想將日本侵略者趕出這片土地的人，這是李宗仁內心的評價，只是當前有個問題，陳離這封電報是指名發給他的，猶豫再三，他還是將電報遞給趙子赟：“你來做最后一次決斷吧。”

　　換做別人，也許趁機推諉，將難題甩給接班的人，不過戰區司令部內的人都知道趙子赟一定會接下來，都看著他，等候他的命令。

　　起身深施一禮，“德公，多謝了。”趙子赟說完來到地圖前，看著地圖問道：“燕謀兄，你估計獨立混成第四旅團如果后撤，方向會是那里？”

　　“蒙陰或莒縣”

　　“第二集團軍到什么地方了？”

　　“全鄉，按照現在的速度，估計明晚可以到達濟寧外圍，不過據偵查，日軍第五師團一部，將在今晚抵達濟寧，一二七師面臨全軍覆沒的危險。”

　　“看來想要給獨立混成第四旅團以沉重打擊不太可能了。”

　　徐祖貽點頭：“剛才沈軍長的電報也說得很清楚，獨立混成第四旅團已經停止了前進，先頭部隊有脫離他和五十五軍的阻擊，回撤的跡象。”

　　二人正說著，參謀匆匆跑來：“參謀長！沈軍長來電，獨立混成第三旅團已經朝莒縣方向撤離，獨立混成第四旅團正朝蒙陰方向撤退，沈軍長已經上報佛采兒參謀長，他的騎兵十二師將對獨立混成第四旅團發動進攻！”

　　徐祖貽接過電報，粗略看了一下，遞給趙子赟：“你手下都不是省油的燈。”

　　趙子赟笑了笑：“忠毅恐怕早就發火了，跑了上百公里，剛看到獨立混成第四旅團，人家就縮了回去，滕縣又沒他啥事，他若不惹出點亂子來，估計他手下那幫子人要收拾他了。”

　　“那怎么回復他？”

　　“回復？不用，我了解他，他這是先斬后奏，估計此時騎十二師早已發動了進攻，既然都這樣了，就由他去吧。”

　　徐祖貽愣了愣，還有這種事，這在其他集團軍中，可是犯忌的。

　　“不說他了，燕謀兄，那我下命令了？”

　　“下吧，德公讓你做最后的決斷，就讓我們再看看你膽子還有多大！”徐祖貽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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