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大雨如注, 雨聲嘩嘩地響,天色濃墨般黑沉,看樣子這場雨一時半會沒法停。穆千玄擰干初夏的襪子, 晾在石頭上。
洞外傳來爭吵聲。這么大的雨聲, 都能聽清爭吵聲, 可見戰況不是一般的激烈。初夏往外蹭了兩步,探出腦袋。
洞口生著一叢野菊,此時, 金菊經雨水澆灌, 花色嶄新,火一般的熾烈。隱約可見兩道人影站在雨里, 淋得跟落湯雞似的,水坑里是被打翻的藥簍, 里面都是今日采回來的草藥,還新鮮著, 被雨泡著, 顏色鮮綠。
看來不光動口,還動手了。
“阮星恬和林愿。”初夏認出他們兩個的衣裳,回頭對穆千玄說。
雨聲嘈雜,他們兩個吵架的內容聽不大清楚,穆千玄耳力好,在初夏的央求下, 原封不動將兩人的對話轉述給初夏聽——
“林愿說,‘阮星恬, 你是不是瘋了,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
“阮星恬說,‘她只剩下個月的命了, 這是她唯一的心愿’。”
“林愿說,‘不可能!想都別想!恬兒,什么事我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件事不行,我不能拿我們個人的終生幸福開玩笑’。”
“阮星恬說,‘可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沒用,我醫不好她,姨母姨父對我恩重如山,我學了一輩子的醫術,救了一輩子的人,卻救不了他們的親生女兒’。”
“林愿說,‘我不是一個物件,可以讓來讓去。你心疼她,你們姐妹情深,可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穆千玄自始至終都是面無表情,像個報字幕的機器,實際上,雨中的兩個人情緒都很激動,林愿一拳頭砸在阮星恬身側的石壁上,血染紅五指,很快又被雨水沖刷掉。
阮星恬抓住他的手,查看他的傷,被他一掌推開,力道用得過大,阮星恬向后踉蹌數步,摔在了滿是草藥的水坑里。林愿想去扶她,終究隱忍地垂下手臂,背過身去,不看她柔弱凄楚的模樣。
本就渾身濕透的阮星恬,摔進水坑里后,裙擺上都是泥污。她強忍著心痛,抹著臉上的淚。
淚水混著雨珠,嘩嘩淌著,怎么都抹不干凈。
她望著林愿的背影,緊咬牙關,似乎嘗到了腥氣:“青容是為我們而死,林大哥,恕我沒辦法背負著青容的命,再和你繼續下去。”
林愿渾身震動,大雨吞沒他干啞的聲音:“你要和我一刀兩斷?”
阮星恬沒再說話,只是仰起面頰,任由無數雨珠墜在面頰上,掩蓋著自己的淚流滿面。
初夏以為林愿會發瘋。但他什么也沒做,只握緊了滿是傷口的兩只手,冷冷留下一句“但愿你不會后悔今日的選擇”,就丟下阮星恬,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雨很快沖刷掉林愿留下的足跡。
他的背影消失在巨大的雨幕中。
許久,阮星恬收回目光,傷心地撿拾著地上的草藥,身體搖搖欲墜,險些昏過去。她眼前一陣黑過一陣,強撐著站起,丟了草藥,連藥簍都不要了,跌跌撞撞地離開了。
他們二人一走,這場雨很快收住雨勢,沒過多久,天色放晴,空氣里都是泥土和水腥味,歸巢的小鳥重新撲著翅膀出來覓食。
真是奇了,倒像是這場雨特意為女主和男二下的,就是這個男主表現不合格,居然在旁邊干看著,也不上去給女主遞把傘。
初夏莫名地高興起來。
穆千玄接收到初夏的目光,不明所以地看了過來。
初夏說:“師父,發表下你的感想。”
穆千玄還是堅持先前那個觀點:“夏夏,他們個腦子不大好,離他們遠點。”
初夏:“……”
初夏現在不敢隨便說劇情崩了,實在是她不確定自己到底穿了本什么奇怪的書,書里還有多少隱藏劇情。
穆千玄不能背初夏回去,初夏穿上濕了的鞋襪,一步一步走回去的。回到竹苑,蕭毓婉早已熬了姜湯,師徒二人一人一碗喝下暖身子。
丹桂都已落敗,枯葉漫卷,落地成堆,空氣里隱隱彌漫著初冬的氣息。
將近十五,夜空懸著輪皎潔的圓月,穆千玄踏出萬書閣,披著霜白的月色往回走。
夜深人靜,回廊下的燈籠透出橘黃色的光暈,光影交織的角落里,突兀地傳來一聲喘息。
這時山莊內的人大多已就寢,只剩下巡邏的侍衛。更深露重,天氣愈發寒冷,他們偶爾會偷點懶,喝上幾壺酒暖身子。喝了酒,就容易犯渾,讓別有用心的賊子混入山莊。
穆千玄縱身飛起,落在屋頂上,垂目望去。兩面墻交錯的陰影里,大片的綠叢掩映間,兩人抱做一團,泛著些許甜膩的聲音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穆千玄撩起衣擺,在屋檐上坐下。月色映出他瓷白的肌膚,平日里沒有波瀾起伏的瞳孔里,升起好奇的神色。
抱在一起的是一男一女,他都認得,男的是管家的兒子,叫做路明,女的前些日子他見過,是被他舉薦來做工還債的紅紅。
此時紅紅滿面嬌羞,被路明摟在懷里,猴急地扒著衣裳,一邊扒,一邊湊上前親她,親出漬漬水聲:“小寶貝,可真是想死我了!你就是個妖精,我為了你,茶不思飯不想,夢里都是你這個勾人的模樣,好妹妹,真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
“別急,你聽我說,聘禮的事……”
“聘禮的事我跟我爹提了,百兩不是個小數目,等我爹周轉周轉。你先讓我把事辦了,回頭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別說百兩,千兩都是你的。”
“你爹不是管家嗎?怎么百兩是個大數目了?那日公子分明隨手就掏出來了。”
“公子公子!你口口聲聲都是公子,他是莊主的徒弟,我爹能跟他比嗎!你這么喜歡公子,你跟他好算了!”路明惱怒。
“那也得他肯要我啊……”紅紅嘀咕著,討好地扯下肩頭的衣衫,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掛在他身上,“我就隨口說說,你干嘛大發脾氣,你不喜歡,我不提就是了。那公子是個怪物,長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哪能跟你比,這男人不光得看臉,還得看那方面……”
“就知道你識貨。”路明高興起來,“跟了我,我保證讓你快活。”
“可是這里……”紅紅明顯有些顧忌。她不是放浪之人,窮苦壓彎了她的脊梁,蠶食了她的清高。她太缺錢了,只能不擇手段往上爬。
“放心吧,都這個點了,沒人。”路明啃著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說,“這樣才刺激。”
“你們在干什么?”突如其來的男聲,令兩個人如同被火點著了尾巴的貓,直接跳了起來。
兩人分開后,借著月色看清站在他們身后的白衣少年,竟是他們口中的公子,當即魂去了七魄,胡亂撿起衣裳往身上套,撲通跪在地上求饒:“公子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
兩人哆哆嗦嗦,不住地用腦袋撞地,磕得砰砰響。穆千玄腰畔的那柄劍浸透月色,淬出寒光。他們真怕這面冷心冷的少年公子二話不說,就抽劍斬下他們的腦袋。
“你們還沒回答我。”穆千玄不悅地蹙了蹙眉心,周身似罩著無形的威壓,叫人大氣都不敢喘。
紅紅與路明四目相對。
“說話。”穆千玄不悅之色更重。
路明到底是男人,這種時候男人不說話就是個廢物。他戰戰兢兢道:“我們……我們……在相好。”
穆千玄明白了:“無媒茍合。”
這話說得真難聽。路明腹誹著,被紅紅悄然扯了下衣角。路明回頭,紅紅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這個男人再胡亂開口,他們兩個的腦袋明早就要掛墻頭了。
紅紅膝行上前:“公子,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已稟明了父母,就等著上門下聘,并非無媒茍合。”
穆千玄道:“既有嫁娶之意,姑且不算你們無媒茍合,你們是未婚夫妻,可以同榻而眠,可這里既無床榻,亦無軟被,在此是在做什么?”
關鍵不嫌冷嗎?
兩人都是臉如火燒,確實不像怕冷的樣子。奇怪,他們腳步虛浮,毫無內息,這樣冰寒的天氣,衣服都快脫沒了,竟渾身透著熱氣,比他這個高手還厲害。
紅紅張了張口,最終把聲音吞回喉中。這回她也接不下去了。
救命,這個公子他是有病吧!
穆千玄見他們不肯再答,眼中依舊滿滿探究之意,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抬手按住劍柄。
二人呼吸一滯。
“你們繼續。”紅紅和路明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這樣說道。
“繼續什么?”路明傻眼,紅紅也是滿臉問號。
“繼續方才的事。”
“這怎么繼續!”路明怒了。紅紅則是滿臉羞紅,這位公子是成心羞辱他們,殺人不過頭點地,太過分了,她申請掛墻頭算了!
“剛才怎么做的,繼續做下去。”穆千玄不是察覺不到二人的窘迫,但他們二人所行之事,超出他的認知范疇,與他先前所見的夫妻有著天壤之別。
著實因穆千玄所見夫妻,是自己的師父師娘,他們在他面前向來都是相敬如賓,縱使有閨房之樂,也是夫妻間的秘密,不會在人前展現。他的認知里,夫妻二人不過是夜夜同眠的床伴。
路明又氣又怕,壓著怒火。紅紅心思比他多,看出穆千玄并無羞辱之意,反倒一臉認真求知的模樣,聯想到他油鹽不進、不通人情的性子,心里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公子想要觀摩,可是為了學習?”
穆千玄頷首。
這好辦!紅紅松了口氣,她是個黃花大閨女,還沒有在人前表演的嗜好。她扯著路明的衣服,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路明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穆千玄不耐煩:“快點。”
路明惴惴不安,試探說道:“公子想看的,我們當著人前實在做不了,但我這里有些冊子,公子想知道的,都在這些冊子里。”
穆千玄說:“什么冊子?”看書和看現場表演,那還是看書吧。這兩人一個猥瑣油膩,一個像是被迫,沒什么好看的。
“公子請隨我來。”
穆千玄同意了路明的主意,就讓紅紅先行離開,留下路明引路。
血氣方剛的年紀,誰沒私藏過些好東西,路明是管家的兒子,在奉劍山莊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私藏的東西自然比別人的更好更全。他肉疼地抱住一沓冊子,交給穆千玄:“公子所尋答案都在這里,等公子讀完,必定精通此道。”
書封上寫著“浮生半日歡”,名字無甚奇特,看不出是什么。穆千玄伸手欲翻書頁。
路明壓住他的手背:“公子,這種冊子還是無人的時候獨自賞讀比較好,被人看見是要犯大忌諱的。”
穆千玄抱著冊子走了。
留下路明抓住門框,咬著嘴巴,默默流淚,好似被人洗劫一空的苦主。
都給了他,可不是苦主嗎!
穆千玄回到竹苑。燈火已滅,初夏和蘇回皆已歇息。
穆千玄點亮燈燭,洗了個澡,拿起換洗下來的衣裳,抽出袖口的書信,重新塞到袖中。
他留給樓厭的兩封書信,皆沒有回音,但他不氣餒,依舊將書信放在袖口里。
燭臺上的蠟燭已燒了一截,蠟淚堆滿托座,穆千玄正襟危坐,拿出路明給他的一沓冊子,隨手翻開一本。
頁面上的幾幅大膽刺激的畫倏地跳入眼簾,驚得穆千玄立時合上書頁,手掌緊緊按壓在封面上。
青春期的少年,即便不通曉這些,身體的變化和生理上本能的需求,都曾牽引著他懵懵懂懂探索過。路明與紅紅被他撞見時,只扒了外裳,露出半個身子,又有枝葉掩映,朦朦朧朧的,看得不甚分明,反而是這畫上的內容,就這么直白地撞進眼底。
毫無準備的穆千玄,眼眶微微睜大,好似飲了口陳年烈酒,心口灼燙,如大火燎原。
屋外風聲細細,竹葉颯颯作響。屋內燭火搖晃,昏黃的光暈勾勒出他筆直挺拔的身影,映在墻上。
穆千玄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方才看到的畫面,按住書頁的手鬼使神差地移開,捧起冊子,一頁一頁地翻讀過去,神情嚴肅,不亞于在捧讀一本絕世秘籍。
呼吸間,氣息不知不覺變得粗重起來,一幅幅畫面在他的瞳孔里快速掠過。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繃緊了兩分,喉結滾動,緩慢地吞著口水,手指緊握書頁,指甲泛出蒼白的顏色,頸側冰冷的肌膚爬上一絲絲紅暈。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著。
燭火已燒到尾部,滾燙的蠟油浸著火焰,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響。穆千玄合起書頁,閉上雙目,良久,吐出一口濁息。
恰在此時,燃到底的火焰努力地跳了一下,嗤地熄滅,細細長長的白霧,裊娜著騰空。
屋內光線暗淡,隱約能窺出穆千玄的輪廓。
萬籟俱寂,連風都熄了,穆千玄靜坐在黑暗里,胸腔內涌動著驚濤駭浪。
他耳聰目明,能聽到隔壁傳來的清淺呼吸聲,以及初夏翻身時微小的動靜。
她起身了,趿著拖鞋,走動的聲音毫無節奏,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腳步聲很快到了穆千玄的門前,屋門被推開一道縫隙,接著就看見那睡在隔壁的小姑娘,披著件薄衫,睡眼朦朧地擠了進來。
屋內燈火俱滅,只余微弱天光,少女窈窕婀娜的身影隱在黑暗里,輪廓近在咫尺,不斷向他靠近。
穆千玄探出手去,模糊的輪廓驟然清晰,少女裹著身清甜的香氣,裙擺如花,在他的瞳孔里燃燒——
“師父。”
穆千玄猛地睜開雙目,少女玲瓏的身段,搖曳的裙擺,若有若無的甜香,眨眼間化作飛灰,消失無蹤。
夜色如墨,潑潑灑灑。
“夏夏。”穆千玄輕聲呢喃著。
他意識到竟把初夏代入了畫冊中,霍然起身,帶倒身后的凳子,巨大的聲響將所有旖旎紛亂的情思撞了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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