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許少青匆匆趕來，隨沈如筠一行朝城郊進發。

“沈大人！”許少青騎在高頭大馬上，壓低聲音問道：“距離陛下定下的南下時間不是還有大半個月嗎，怎毫無征兆地提前了？”

“蕭亦然聲名受損，這個時候，需要有人穩定軍心。”沈如筠目視前方，回答得毫不猶豫。

“只是這般？”許少青拍馬與女子并駕，聲音壓得愈低：“大小姐，我心慌得緊！”

“你心中既有答案，又何必問我？”沈如筠淡笑反問道。

聞言，許少青一滯，臉色有些難看：“我原本只是猜測，如今您這般說，我心里便有數了！”

“許大人有數什么？”錢金寶扭頭看向五福，眼中滿是好奇。

“這你就得問他了！”五福面無表情答道。

很快，一行人抵達軍營，持虎符入軍營點兵。

誠如皇上所言，軍中沈家舊部不在少數，點一千愿意追隨的將士并非難事。

沈如筠雖為女兒身，可她有剿滅山匪的功績在前，又有操練京衛指揮使司那群紈绔子弟的成果在后，加之經受住了太子一黨的圍追堵截，又揭穿了蕭亦然的真面目，如此一來，軍營中并無人敢在明面上顯露出對她的不服氣，甚至于，爭著搶著表示愿意隨她南下清剿叛軍。

沈如筠看著軍營中攢動的人頭，沖許少青遞了個眼色。

許少青會意，很快整頓好紀律，并叫上來十人，十人又散入隊伍中，挑出來更多人。

沈如筠看著一個個將士脫離人群走向一旁的空地，眼中浮現淺淺笑意。

若她在軍中無人，那么，眼前眾人爭著追隨她的一幕將給她埋下隱患。

畢竟，她不知這里面誰對蕭亦然忠心耿耿，不知這里面誰對她面服心不服，等與叛軍交手，陣前無法順利調度，后果將盡數由她一人承擔。

好在，她早已在軍中安插了自己人，并爬到足夠的高度，將軍中局勢看得分明。

僅用一盞茶的功夫，便聚齊了一千零八號人。

沈如筠放手讓許少青將這一千余人重新整編，自己則慢慢悠悠地在軍營中踱步觀察。

隨蕭亦然回京城并駐扎在京郊的將士并不多，最初五千余人，后來召了一千余人回去，如今只剩四千余人，沒有京中巡防軍多，但都是尸山血海上走出來的，氣勢明顯要盛于巡防軍。

觀察一圈后，沈如筠忽覺有人在盯著自己瞧，似是欲言又止。

她緩步上前，就見男子匆匆離去，走出一丈遠后又回首看她，明顯是示意她跟上。

沈如筠沒有半分猶豫，抬腳闊步跟了上去。

行出軍營十余丈遠，就見林楚楚立于樹蔭下，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林夫人怎來了？”沈如筠率先出聲打破微妙的氣氛，緩步上前拉近二人的距離。

“夫君讓我來瞧瞧軍營內的情況。”林楚楚據實答道。

“哦？”沈如筠揚揚眉，顯然對此并不感到意外。

“你……”林楚楚張了張口，視線在女子面上流轉，倏地輕笑出聲：“沈如筠你知道嗎，在來此之前，我挺恨你的，我恨你許諾我穩固的正妻之位，卻害得我夫君丑態盡出，一再被貶，讓我成為京中眾人眼里的笑話，明明我才幫了你，讓崔水彤免于被玷污，可瞧見你后，我又不恨你了！”

聞言，沈如筠但笑不語，只用一雙溫和的眸子靜靜凝視著女子。

“他走到今日，皆因換親一事而起，若他現下棄了我，不僅一無所獲，還會徹徹底底淪為全京城的笑話，他不舍，也不敢，他現下能做的，只有恨你！”林楚楚唇角弧度擴大，眼中卻是滿滿的苦澀：“至于崔水彤一事，你根本不需要我幫，你這么聰明，哪里會不清楚自己的弱點所在？”

“沈如筠，我當初怎就傻到在你面前耀武揚威呢？若我當初勸住了亦然，你對他的報復，可會少些？”

“林楚楚！”沈如筠正色，溫柔勸慰道：“不要和掌權者談愛，不要對失權者談生憐，除非你有穩壓對方一頭的手腕和狠心。”

“記住你要的是什么，你要的是改變人生，你要的是優渥的生活，你可以愛蕭亦然，但你的愛得控制住他，為己謀得所求，而非將他捧上去。”

“我祖父已經幫你測試過蕭亦然的良心了，答案是沒有，傾盡全力捧他只會換來一個結果，那就是背叛。”

“別人爬上高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報恩，而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將那些曾經扶持他的，看到過他狼狽模樣的人盡數踩入泥地里！”

聞言，林楚楚眼睫顫了顫，黯然慘笑道：“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末了，她抬眼看向女子，好奇道：“沈如筠，我能最后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吧！”沈如筠溫和道。

“你為何會愿意幫我？”林楚楚聲音極輕極輕，像是在詢問對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真的不恨我嗎？”

“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這世道里失權的女子，只是我運氣比你好，投身在了好人家中，又正好父母兄弟死絕，武學天賦過人，可饒是如此，我也花了十八年時間才走到堂前。”沈如筠溫柔地回望像女子，平靜地闡述事實：“若女子能做官，我想，你努力的方向當是讀書識字，拼盡全力參加科舉，而非緊緊依附著一個男人的愛！”

聞言，林楚楚身子猛然一震，只覺醍醐灌頂，混沌的腦袋清明幾分。

她咬了咬唇，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處，輕聲細語道：“沈如筠，我能抱抱你嗎？”

“當然！”沈如筠展開雙臂，主動將女子抱入懷中：“林楚楚，我祝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不再恐懼失去。”

林楚楚身子微微僵住，好半響，她才抬手回抱住對方，淚水順著眼角不受控制地滾落。

她暗暗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沈如筠，我祝你前程似錦，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呵！”沈如筠莞爾，輕輕拍了拍女子脊背，聲音越發溫柔：“謝謝你！”

須臾，她緩緩將人放開，拱手施以一禮：“告辭，林楚楚！”

“告辭，沈大人！”林楚楚福身回以一禮，目光隨著女子遠去，直至消失在盡頭。

終于，她再控制不住情緒，淚水如決堤的洪流簌簌滾落。

細碎的哭聲隨著清風傳入耳中，沈如筠步伐一頓，回首朝林中看去，眼中短暫地浮現一抹憐惜。

很快，她將視線收回，大步跨入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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