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壓壓的森林。

        柯樂語整個身軀藏匿在樹叢中，仰頭看著不斷變大的雪花，瞥了一眼遠處的幾個腳印。

        他們還是來了。

        柯樂語趴臥在草叢中，瞇起眼看著幾只蜥蜴不斷地朝洞穴前進。他深呼一口氣，撐著四條腿想要站起來，鮮血瞬間沿著皮毛溢出，從背部流至雙腿。

        血滴落在剛剛附在地面的雪花上。

        幾只蜥蜴嗅著味道搖頭晃腦地進了洞穴，為首的還是那天的雌蜥蜴，不僅如此，身后還跟了一幫家伙，看起來是打手。

        他一動不動地呆愣著，雙目圓睜，沾著雪花片的胡須不住地顫抖，兩只耳朵也立了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要沖到他們面前，與那幾只厚顏無恥的蜥蜴做個殊死決斗。

        但他不能這樣，他只能靜靜地看著他們走進了他的洞穴。

        雪夜靜悄悄的，連心臟的砰砰聲都能聽見。

        他敏銳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正在減弱，鮮血慢慢流淌，疼痛從經脈翻涌出來，渾身上下的每個組織都在告知他，這可能是他最后的幾個小時了。

        憑借這樣的身軀戰斗，簡直不自量力。

        在他死后，他想將自己的身軀藏于大地，而不是被敵人撕咬啃食，四分五碎地被大雪覆蓋，來年成為腐食動物的盤中餐。

        柯樂語保持著現在這個姿勢，直到所有的蜥蜴進了洞穴，他捏碎了手中的石塊。

        他頗為留戀地看了一眼這個花費了數年搭建起來的洞穴。

        森林里的老爺爺曾經說過，每一個獸人都應該自己去搭建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房子。

        據說，他再長大一些，就可以找到自己的伴侶，兩人你貼磚我貼瓦，頂著曉光，從春秋干到冬夏，擁有一間兩人的小窩。

        兩人三個洞穴，排成一排坐落在那里。

        他會在每個洞穴前掛上一顆紅果果，據說在冬年掛上它，會獲得來年的好運。也會在洞穴外圍上一圈柵欄，鍛煉出最強健的體魄，守護自己的家。

        雖然他不明白伴侶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這樣相伴溫馨的場景光是想想就讓貓心花怒放。

        人常說，貓有九條尾巴九條命。

        柯樂語瞟了眼身后耷拉在地上，那條沾著雪混著血的尾巴，現在已經成了一個棍子，只能僵硬地左右擺動，而不能卷在腦袋邊臥著。

        他只有一條尾巴。

        一條貓棍走到他們看不見的角落，盯著他們氣勢昂昂地走進洞穴的身影，心里數著時間。

        到點了。

        一塊比洞穴的石頭落下，結結實實地堵在門口，隱約間還能聽見蜥蜴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面前的洞穴發出一陣光，埋在洞里的晶石被引燃，轟隆隆地釋放能量，石壁上裂開一道道紋路。

        砰地一聲，洞穴徹徹底底地坍塌，帶起周圍的一圈灰塵。

        柯樂語沒有看這一幕，在巨石落下的一瞬間，他拖著身子一拐一拐地向一座鬼花園走去。

        鬼花園，顧名思義，在人們看來，里面似乎有一些奇特的生物，所有進了這個地方的人出來后，一談起那座花園就帶著一絲絲顫栗。

        長此以往，那座花園成了人們眼中的禁地。

        對于柯樂語卻不是，他出生之后就是獨自一貓，在沒能捕到食物的時候，他就待在那個花園里，蜷縮在一個角落，舔著自己的毛。

        后來長大了，他也會時不時去清理窗臺上的灰燼，以感謝鬼花園對他的照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血跡順著銀白色的毛流在地上，柯樂語大口喘著氣，像一個破風箱似的，呼哧呼哧。

        眼前只剩一層血色。

        他站在花園面前，并沒看見蒙在天上叫囂著的荊棘刺，只以為是天黑了。

        柯樂語搖搖腦袋，盯著那一抹紅黑色影子，一雙海藍色的貓貓眼閃出疑惑，隨即便是欣喜，難不成是貓貓神來接他了。

        每一個種族都有他們的保護神庇護。

        眼前越來越重，柯樂語體力不支，前腿一軟，整個身子砸在了地上，在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想了想。

        能夠埋葬在這里，被貓貓神帶走，也算是貓生無憾。

        銀白色的身影倒在地上，落下的雪花漸漸掩埋了冰冷的身軀，血跡灑在周邊，像是鑲嵌在白玉上的紅寶石。

        一根荊棘刺緩慢地向他探了過來。

        ————

        小精靈們呆呆地仰頭望著，不可置信地戳旁邊人的胳膊，“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以往的經歷者，在最后一關，大多是暖洋洋的光芒，布滿土地的鮮花，又或是滴滴的清泉，山間幽谷。

        在花園測試中，從來沒有見過這般場景。

        張揚的荊棘刺不僅對準了外界，還緊緊地包裹了花園，將細碎的毛刺朝向自己。

        精靈們擔憂地趴在窗邊，看著被圈住的柳昭昭。

        柳昭昭籠罩在紅光里，胸口不斷起伏，眉毛皺著能夾死一只蒼蠅，嘴唇沒了血色，緊緊抿起。

        紅色的荊棘網像毛線球那般，團團圍繞，把柳昭昭托在空中。

        幽藍無邊的隧道里，道道流光從上空劃過。

        柳昭昭坐在隧道上，背部塌陷，眼神無光無澤，隨意地點了個碎片。

        眼前的場景瞬間換了個樣。

        今天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個月的最后一天，她成年了，按照慣例她要去測試精神力。

        周邊擠滿了人群。

        柳昭昭看著面前散發著金屬光輝的顯示器，上面碩大的顯示出一個a。

        她事先了解過，a的精神力算不上特別好，只能說是中等偏上。

        她扭過頭去，正想要告知結果，就看見他們離去的背景。柳昭昭平靜地看著他們怒氣沖沖地離開，只剩下她繼續接下來的程序。

        測試的小姐姐安撫地朝她笑笑，“不用傷心，雖然每個人的天賦不一樣，但是憑借努力，我們也會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謝謝，”她低頭感謝，試圖掩蓋自己通紅的眼眶。

        后續的程序繼續。

        她是植物系的精神力，相比于戰斗系，安撫系，這種精神力較為少見，也不被人瞧得起。

        柳昭昭輕輕點了點手中的小嫩芽，笑了。

        她回到“柳昭昭”的家里。家里面的人已經不在了，原本為了慶祝成年的裝飾和賀禮被傭人們撤了下去。

        每個人看見她也只是面無表情的路過。

        柳昭昭回到房間躺在床上，雙手蓋著眼睛。

        這么一連幾個月，柳昭昭面對的都是這樣的情況，后來她直接搬著行李走了。

        她不明白為什么人可以在一瞬間轉化兩種面孔。

        就算她只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柳昭昭，那么之前的柳昭昭呢？和他們度過18年的人，也可以如此輕易地因為一個外界因素而離棄嗎？

        雖然她并不在意，但過去那些事情總是像剪不斷的線條，時不時在寂靜的夜晚纏繞著。

        原先世界的孤寂，剛來這里的不安。

        那些溫言軟語，那些無微不至的照顧，在測試精神力結果出來后瞬間垮下。

        柳昭昭蜷縮在椅子上，將毛絨絨的毯子蓋過臉頰，泛著血絲的眼睛隱沒在白色的毛毯里。

        荊棘刺的顏色越發鮮艷，小精靈們看著十分焦心。

        “再這么下去，她極有可能會成為第一個被吞噬的人�！�

        “原本只是想著看她有沒有可能被書籍接受，重新讓花園恢復色彩，沒有想讓她成為花肥啊。”

        幾個小精靈趴在窗邊絮絮叨叨，末了，各自看了一眼。

        他們圍成一個圈，相互握著手，圓形中間慢慢積聚起一團光亮。

        就在這時，荊棘刺似乎開始，柔順地像根藤蔓，動作也舒緩下來，不再張牙舞爪地穿刺天空。

        血霧在空中彌漫，數不盡的荊棘條在她腳下延伸至遠方，柳昭昭低頭看著，三四根順著腳踝往上攀爬，越收越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

        柯樂語趴在一棟房子的瓦片上，一雙貓瞳微微睜大，伏著身子觀察著周圍。

        觀察了半天，確定了，這是個夢。

        他或許疼迷糊了，只能看見有一個少女彷徨地走在路上，面無表情，那雙眼睛咕嚕一轉，就像一朵失了根莖的浮萍，左右流轉間不見波動。

        貓之將死，其行也善。

        柯樂語踱著貓步走在她旁邊，立起身子拿著貓爪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拍了幾下，也沒見有回應，只是感覺她的手背動彈了一下。

        柯樂語蹬著地，跳在柳昭昭的肩膀上，貓爪狠狠地敲向了她的腦殼。

        “砰——”

        應該有點效果吧，小貓崽疑惑地跳在地上，仰頭望著，要不再試試？

        正想著伸出貓爪拍一拍，一道黑影便朝他撲來，快狠準地抓住了他的爪子，另一只手十分不老實，薅了他的尾巴毛，將整只小貓往懷里擁。

        小貓崽：“喵——————”

        被埋在懷里的柯樂語收攏爪子，彈跳著，想要掙扎出來。眼前的夢境突然消失。

        柯樂語躺在雪地里，帶著微笑安靜地閉上了眼。

        荊棘條上的刺褪去，一點一點縮進距離，試探著戳了戳他，趕忙收回去，似乎有些猶豫。

        如此來回三四次，小貓終于有了動靜，尾巴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尖正巧落在荊棘條上。

        荊條僵住身子，而后瞬間膨脹，興高采烈地把小貓圈在懷里，暗紅色的碎光在空中閃爍，而后沒入小貓的身軀。

        柯樂語胸膛的起伏也微微緩和下來。

        柳昭昭茫然地看著懷里散開的棉花團，她的墨綠色上衣還粘著幾根白毛，她揪起一根放在陽光下，毛尖尖閃著光亮。

        面前的場景也不在是空曠無人的道路。

        那些不斷在腦海里重復的，令人心絞的畫面消失。

        出現在眼前的是機場上的那最后一面，是研究室里的悉心教導，是與同學們的打打鬧鬧，還有那個看起來冰冷的少女。

        是花園里的春夏秋冬，是廚房里的酸甜苦辣，還有手中的這一縷毛。

        柳昭昭終于回過神。

        毛？

        不會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毛茸茸生物跑到了她的床邊了吧。

        那可真是太好了。

        寒冬臘月，一束陽光打在路上，柳昭昭順著路走進了一間店鋪。

        那是一間貓咖店。

        不斷走路的柳昭昭停下來，仔細回憶起手里這種感覺，拐進店里。

        一只只可愛的小貓朝她擺弄爪子，粉紅的肉墊格外可愛。

        也不知道是不是來的客人多，有的貓攤在沙發上露出肚皮，一副無精打采，承受不了的模樣。

        初到貓咖，柳昭昭站在門口有些慌張。

        就在這時，一個銀白色的小貓踱著貓步向她走來，沒有來蹭她，只是兩只前爪揣在前面，睜著一雙藍汪汪的眼睛看著她。

        旁邊的小姐姐過來和她說，這只小貓咪，向來不親人，這倒是第一次。

        柳昭昭清亮的眼睛盯著它，眼神往后瞟了瞟。

        只見貓貓舔了舔爪子，換了位置，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她的視線，斜著一雙貓眼瞧她，一副傲嬌的樣子。

        柳昭昭笑了笑，在小貓面前蹲下身子。

        手輕柔地放在它頭頂撓了撓，就在這時，手上的溫度變低，似乎還有黏糊糊的液體粘在她的手上。

        小貓毫無預兆地倒在她的面前，兩只眼睛閉緊，陷入了昏迷，軟趴趴地像一團貓餅。血越溢越多，一身銀白的皮毛已經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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