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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離開青峰鎮


  苗先生又在書屋坐了一宿,天白了,桌上馬提燈已經滅了,不知滅了多久了?茶碗里的水已經涼了,一撮茶葉沫在碗底飄悠著;屋里地上的火盆還熱著,冒著一絲絲星星之火;玻璃窗上掛著熱氣,霧蒙蒙的,看不清院里的情景。

                  他的臉色蒼白,就像瀟瀟瑟瑟冬天路邊枯萎的野草,被冰雪埋在地上,喘不動氣;他比以前更瘦了,悲傷與痛苦纏繞著、交織著他的軀體,一連串的打擊讓他失去了知覺和味覺,眼角的皺紋更明顯了,身上的舊傷、新傷都在疼,但,臉上多了一種神奇莫測的表情,人世的災難他已經想明白,他身上還有力量,有熱血,雖然還虛弱不堪,至少能做點什么,抖一抖肩膀,抖落一地的涼氣。

                  咬咬牙,站直身體,忍耐著疼痛,提起桌上的馬提燈往門口走了幾步,把馬提燈掛在門旁邊的墻上,

                  他又回轉身端起桌上的茶碗晃了晃,推開門,一陣寒風隨著敞開的門扇闖進了屋子,苗先生往后打了一個趔趄,不整齊的頭發遮住了眼角,用手往耳后抿了抿,蹣跚著走出屋子,把茶碗里的剩茶潑到院子里的杏樹下。

                  抬頭看看天空,有風,寒氣從天邊壓下來,刺骨的冷;院子墻角的雪還沒有融化,今年的第三場雪又來了,來的不意外,正是年根,雪要爭奪冬天的尾巴,負隅頑抗;孤零零的杏樹枝條搭在東廂房屋檐上,風摔打著窗臺上的積雪,有的飄起來糊在窗玻璃上,沒掩齊的窗扇在風里發出“吱扭吱扭”的聲音。這是薛嬸與丫頭和九兒住的屋子,似乎能聽到小九兒在笑,薛嬸在逗他……苗先生的心猛然顫栗了一下,兩行淚悄無聲息地滑落,瞬間滑到了下巴頦上,墜在參差不齊的胡子上,窗玻璃上映照著他邋遢的模樣,有多久沒照照鏡子了?

                  苗先生閉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垂著頭后退了幾步,轉身沿著屋檐往西走了幾步,不知不覺走到了兒子住的房間門口,聽聽里面的動靜,沒有任何聲音,靜得出奇。兒子活著時,想讓他安靜,此時卻想聽到他摔鍋碗瓢盆的聲音,那種聲音再也不可能有了。

                  推開門,踉蹌著身體邁過門檻,走了進去,一切都是老樣子,桌子上放著一盞煤油燈,煤油燈上黏著已經干了的血;炕上堆積著兒子的衣服,還有被子,上面的血跡已經變黑;兒子似乎就蜷曲在被子里……苗先生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眼淚再次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抓起衣袖擦擦臉,躡手躡腳離開了屋子。

                  繞到后山墻,翹翹腳后跟,聽到林伯和林伯母在吆喝,丫頭和小九兒今天回郭家莊,林伯讓丫頭帶個火盆,丫頭沒要,林伯母把兒子結婚時用的新被子拿了出來,讓林伯抱到了馬車上。

                  丫頭馬上就要離開青峰鎮,他真想親自去送送她。可,近段時間,好多陌生面孔在苗家門口踟躕,他不敢隨便出去,怕連累無辜的人。

                  轉回身,悄悄回到了他的書屋,把清瘦的身體又塞進了椅子里,這幾天他除了睡覺就是在書屋待著,或者與林伯喝茶聊天,他怕走出書屋,他怕自己抑制不住出去喝酒,他心里有好多話要說,說說他看到林家大小子,他不敢說,林伯來他也沒有提起一個字。

                  前天夜里龐新云來找他,告訴他盡量不要出去,讓他好好養身體,然后把學堂辦起來。

                  昨天丫頭來,他把辦學堂的事情告訴了她,丫頭聽了很高興。她說她從郭家莊回來就跟著先生學寫字、學認字,為了丫頭,他也要把這個學堂辦起來。

                  “先生,您在書屋嗎?”面館的后門響了,曲伯從面館跑進了院子,直奔苗先生的書屋,他站在屋檐下,隔著窗戶玻璃對苗先生說:“聽您的話,給丫頭準備了路上吃的火燒,林老太太給準備了幾個玉米和白面做的饅頭,小九兒餓了有饅頭吃……您不要擔心,丫頭說了,她一定回來,回來照顧您……曲伯鼻子抽涕了一下,沒再說下去,自從先生被鬼子從憲兵隊放出來,他很少說話,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就怕提起少爺和薛媽,他難受,也怕先生難受。

                  半天,屋里傳來苗先生帶著淚的聲音:“告訴丫頭,不用惦念著俺,告訴她,先生會好好地活著,等她回來……”

                  “好。先生,您沒事了嗎?俺去鋪子忙活去了,把您的話說給丫頭聽,順便送送丫頭……”

                  聽著曲伯要離去,苗先生“騰”從椅子上站起身,追到了門口,他慢慢打開了門,“曲伯,那個……”

                  曲伯猛一回身與滿臉淚的苗先生打了一個照面,看著胡子拉碴的苗先生,曲伯心生悲涼,半天冒出一句:“先生您的胡子該刮了。”

                  苗先生抻著脖子看著天空,答非所問:“這天還要下雪,把那個蓑衣送給趕車師傅,又暖和,又避雨避雪……”

                  “好,先生,聽您的,對了,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您,薛媽的女兒想來咱們苗家幫忙,她說她丈夫去找抗日隊伍了……她的婆婆公公秋收時被鬼子殺害了,家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她與妯娌過不到一塊去,給薛媽燒七那天,她說讓俺問問您……這事差點被俺忘了……”

                  “咱們苗家也不安全,不能讓她來,給她送些錢去,咱們苗家對不住她母親……”想起不該死的薛嫂苗先生倏然淚流滿面,駝著背走進了屋子,一只胳膊背在腰上,伸出另一只胳膊舉在肩頭,向后擺擺手,扔下一句話:“曲大哥,這件事您看著處理,有時間去看看她……”

                  林家門口的馬車上坐著巴爺,他身上沒見新衣服,仍然破衣爛衫,破長袍變成了土灰色,破帽子遮住了他剛剛理的發,是瓢爺幫他理的,爛糟糟的絡腮胡須刮去了,五官干凈了不少,看著年輕了許多。

                  瓢爺把一包錢給丫頭拿著,丫頭不要,他偷偷塞進了小九兒的被子里。他知道小九兒離開青峰鎮以后不定什么時候回來,這幾個月的接觸,有了感情,想到以后也許再也見不到小九兒了,他心里酸酸的。

                  小白瓜沒在家,小敏回郭家莊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寶兒站在剃頭鋪子窗戶前,看著小敏坐上了馬車,林伯把小九兒塞進了她的懷里,他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想沖過去,囑咐小敏:敏姐姐早回來呀。

                  瓢爺沒讓他出去,怕他一哭一鬧騰,引來漢奸與鬼子。

                  看著大家一雙雙眼睛里含著淚,小敏心里也很難過,她只是回一趟郭家莊,又不是不回來了,沒想到大家這么傷心。

                  向苗家面館門前張望了幾眼,沒見苗先生的身影,小敏潸然淚下,想起苗太太臨死時候的囑托,小敏使勁吞咽了一下眼淚,把心里的悲痛一起咽了下去,心里好難受呀,苗太太死后,苗簡已是苗先生唯一的親人,唯一一個親人又被鬼子打死了,苗先生多么傷心,多么孤伶,想到這兒,她把頭再次探出車窗外,向著曲伯站著的臺階方向喊了一嗓子:“曲伯,問苗先生好,告訴苗先生,丫頭一定回來,回來跟他學認字。”

                  “好,都好,你們一路順風。”曲伯點點頭,聲音哽咽。

                  聽著小敏哭泣,巴爺沒說一句話,他心里何嘗不替苗家難過?苗家對他有恩,本想替苗家除掉孫香香就算報恩了,沒成想鬼子又殺害了苗簡已,如果他想到這個結果,那天他說什么也不會帶著林浩離開青峰鎮。如果他不離開,林浩也不離開,那天死的也許是他和林浩……眼淚在巴爺臉上橫流,他急忙攥著拳頭揉揉鼻子,把眼睛投向半空,把眼淚憋回去。

                  “丫頭,坐好了,咱們走了。”巴爺手里的馬鞭在空中一甩,發出清脆的響聲。

                  坐進車篷,撩開車簾一角,向站在門口的林伯招招手,收回眼神,不經意往裁縫鋪子瞥了一眼,龐家鋪子的門緊緊關著,門口空嘮嘮的。自從那天看到龐新云老婆手里有一方與繡舞子一樣的手帕,小敏再也沒去過裁縫鋪子。

                  此時此刻龐新云正在自家鋪子里,“咯噔咯噔”踩著縫紉機,趴著身子坐著,專心致志地做著衣服,好像林家發生的事情與他無關。

                  他的婆姨杜珍扭著身子、手里捏著一方手帕從內屋走了出來,徑直走到門口,眼睛穿過玻璃門,往街上瞭了一眼,從林家巷子駛出一輛馬車,她著急慌忙把手帕塞在腋下,伸出雙手,拉開兩扇門,她想去街上看看。

                  杜珍已經變了,變得愛管閑事,街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要關心,都要打聽個底朝天,聽到人力車聲、汽車奔馳而過的聲音、在店門口徘徊的顧客,她都要瞄幾眼,甚至搭上幾句話。尤其苗家與林家門口發生的事兒,出現的人兒,她都要去瞅瞅,她的心事越來越重。

                  龐新云朝著她的背影冷不丁大吼了一嗓子:“好奇心害死貓,又不是咱們家的事情,你干嘛那么上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兩個孩子你都不顧了,還去湊熱鬧,去,去后院看著孩子。”

                  龐新云的一聲吼嚇得杜珍一哆嗦,手一松,兩扇門“咣當”掩齊了,震得門檐上的煙筒“劈啪劈啪”響。平日里,龐新云說話嗓門高了,她都會埋怨幾句,今兒,反而臉紅心跳,做賊心虛,支吾其詞。

                  看著杜珍惶恐不安的樣子,龐新云緩和了一下口氣:“以后不準你和孩子踏出前面的門,街上不安定,你又不是不知道,鬼子到處抓女人,除非苗先生的學堂辦起來,也不用你過去送孩子,明白嗎?”

                  杜珍臉色一會陰,一會暗,瞪瞪眼角,想還擊她丈夫幾句,反而以一種出人意料的平和口吻說:“好,一切聽你的,只要你高興,我立刻就離開這兒,離開你的視線。”

                  看著杜珍詭異的眼神,龐新云憂心忡忡。前兒晚上在苗家面館里,侄子龐景琦與他說了好多話,說到了繡舞子和他的婆姨。今兒看著婆姨手里那方繡著三朵蒲公英花束的手帕,他知道,婆姨已經被日本人完全控制了,他后悔,不應該讓婆姨和兩個孩子留在青峰鎮,現在他們一家四口都在鬼子的視線里,已經無法脫身,做事說話只能倍加小心。

                  杜珍悻悻離開了門口,向垂著頭做活的丈夫撇了撇嘴,很快臉上揚起一絲笑容與溫柔,把心里怏怏不樂掩蓋了。她知道這個家需要她的丈夫,她不能沒有他,如果丈夫討厭她了,一張休書扔在她眼前,這是可能的事兒,到時候她去哪兒?龐家在青島財大氣粗,肥馬輕裘,有多少女子仰之彌高。她是誰?她只是龐家的一個丫鬟,憑什么娶她一個丫鬟?此時她必須順從,裝出溫柔體貼的樣子。想到這兒,杜珍故意嬌怯怯地說:“知道了,玻璃窗戶上都是霧氣,俺只想打開門通通氣……”

                  “這一些事不用你管,你只管好孩子就行。”

                  “知道了,聽您的。”杜珍心里無論怎么不高興,她的臉上依然笑盈盈的。走進內間,她的臉一下耷拉下來了,雙腮拄著肩膀,嗓子眼里罵罵咧咧:無論哪兒都是日本說了算,到時候,這個家包括你龐新云都需要俺杜珍保護。

                  聽著杜珍腳步去了后院,龐新云站起身,走到窗戶前,把雙眸穿過街道,落在遠去的馬車上,自言自語:“但愿,一切都順順利利。”

                  就在這時,一輛人力車由北往南而來,車上坐著女子打扮的呂安。看到呂安龐新云心里“咯噔”一下,呂安這是去哪兒?他是不是要悄悄跟著巴爺他們爺仨?這個時候街上的人多了,沒辦法阻止呂安的擅自行動。

                  馬車順利跑出了青峰鎮,再往前走就是柳家溝。

                  柳家溝也就是柳樹村,因為靠著一條干枯的河道,大家都稱呼柳家溝。開始,村子只有二十幾戶人家,都是一個姓氏,姓劉,劉家主要做煤炭生意,他們從坊子碳礦區購買了煤,賣給附近鎮上的人,鎮上人冬天用煤多,他們生意異常興隆。

                  有一些逃荒的、手腳勤快點的都愿意在柳家溝混口飯吃,或者讓主家給找份煤礦工作,沒有辦法,賣煤掙不多少錢,也不可能收留那么多的雇工,只好往煤礦介紹,那種活要受日本人管制,生命沒有保障,多數人愿意留下來,不要工錢,有口吃的,有間茅草屋住就很知足。現在,柳家溝的人不只是二十幾戶,漸漸多了起來,最多的時候一百多戶,慢慢形成了一個大村子。

                  劉家做煤炭生意的是哥倆,哥倆各有分工,哥哥劉大仁主內,在家賣煤。劉大仁有倆兒子,大小子劉文峰在彌河碼頭做事,二小子劉文杰跟著叔叔劉小義跑運輸,還有一個女兒招了養老女婿,劉家女婿曾經在彌河口城隍廟待過,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巴爺的手下梆子。

                  梆子年幼時,母親過世;父親是煤礦工人,煤井進水淹死了;十幾歲的梆子成了孤兒到處流浪,被巴爺收留在城隍廟。巴爺去黃河碼頭阻擊鬼子時,他沒去,巴爺送給他十塊大洋,讓他回家做點小買賣,再娶房媳婦好好過日子。

                  梆子拿著十塊大洋到了柳家溝煤場上工,被劉大仁女兒劉娟看上,怕別人說閑話,梆子帶著媳婦自立門戶,在柳家溝開了一間榨油坊。

                  劉娟個子不高,瘦瘦弱弱,長脖子,微微有點挺胸脯,她皮膚白凈,鵝蛋臉,又擦著胭脂水粉,薄薄一層,顯得眉眼清秀;走路很快,像她說話一樣把一件事說完了才讓別人插話;干活利索,別人還沒動手,她就做完一半了,她的急性子彌補了梆子的慢性子;雖然結婚成家之前沒吃過累,為了自己小家她學會了精打細算,吃苦耐勞。

                  劉娟又是一個好面子的女人,梆子出去趕集賣油,她會把他打扮的一塵不染,不給穿補丁衣服,這樣讓人瞧得起。

                  梆子是一個個子不算太高的男人,四方臉,兩道很長很細的眉毛,一對怯弱、善良的眼睛,模樣不丑,劉娟喜歡這個清瘦的男人。梆子雖然跟著宗大盲干過,他身上沒有匪氣,反而有點書生氣,但,不驕氣,沒有自卑,能吃苦,能吃累,就是性格綿軟,懼內;對任何人都鞠躬,決不昂頭,鄰居有難,他也會說:回家跟媳婦商量一下,沒問題。通過平常的一件件小事,劉娟覺得他給她面子,她自然愿意幫助別人,沒有多,一碗油錢還是拿得出手,但,大虧她不吃。

                  柳家溝煤場人來人往、肩摩轂擊引起鬼子和土匪的貪婪之心,鬼子經常來村子殺人搶劫,土匪趁火打劫,昨兒夜里土匪剛剛搶劫了柳家溝煤場,也搶劫了榨油坊,所幸沒有傷著人。

                  綁子媳婦刁難任性,可能是劉家唯一女娃的原因,自小得到劉家老老少少的嬌慣寵愛,昨兒家里進了土匪,她把所有怨氣撒在梆子身上,她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扔向老實巴交的梆子,嘴里嘟囔著:“你不是有槍嗎?為什么不拿出來,起碼能嚇跑他們,那錢俺攥了大半年,俺馬上要生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梆子看著腳底下破碎的茶碗,搓著雙手,往后挪挪腳步,身子靠在北墻椅子旁邊,低垂著頭,嘴里喃喃著:“老婆,俺,俺沒槍,你不要吆喝……你別心疼,錢是人掙得,有命才能掙錢不是嗎?別生氣,有身孕的人不能生氣,俗話說,丟財免災。”

                  劉娟懷孕八個多月,肚子凸高,走路都費勁,脾氣暴躁,大字不識幾個,卻認得錢,會算賬,背地里大家都叫她小笊耙,只知道摟錢,沒成想攥來攥去被土匪搶去了,她能不難受嗎?上個月鬼子把秋糧食搶去了,還搶了榨油坊的所有油,她恨,她恨鬼子,恨土匪,恨她男人無用,如果沒有這一些事她都不知道恨,雖然鬼子到處殺人放火,只要沒影響她的生活,國家的事情與她無關,她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每天都有進項,每天不缺吃穿,有遮風避雨的房子她知足,再生下一兒半女,一家人和和氣氣、無憂無慮一輩子。可是,一而再三的事情讓她的頭大了,心里的無名火無處發泄,就朝著忠厚懦弱的梆子發脾氣。

                  “昨天那一些土匪說什么了?”劉娟坐在炕頭上,她的旁邊放著一個針線笸籮,笸籮里放著沒做好的幼兒衣服。她的雙腿腫得盤不起來,只能平放著,她一手捂著大肚子向炕沿挪了挪身體,她一手拿著剪子指著梆子吼著:“俺聽到了,他們跟你說了好多話,你是不是吃里扒外?”

                  “老婆你怎么這么說呀?”梆子急了,“他們說,他們打鬼子,保一方平安,怎么也要意思意思……爹那邊也給了錢,他們還……”

                  “他們還怎么啦?說!”

                  梆子像一個犯錯誤的小學生,唯唯諾諾,吞吞吐吐,“他們那個三大當家的還和你爹,不,是咱爹喝酒……爹是自愿給他們的……”

                  劉娟把手里的剪子狠狠拍在炕上,眼睛瞪著梆子,臉上帶著怒氣,斥責:“爹給了,他們又跑咱們家里來干什么?”

                  梆子滿臉委屈,“來咱們家的是麻子臉……他直接到了咱們家,他們拿著刀,你,是你把錢給他的,這事怎么能賴俺呢,老婆,把這事過去吧,好不好?”

                  “以前你當過土匪,你以為俺不知道?你有槍,怎么不拿出來嚇唬嚇唬他們?”劉娟重復著槍的事情,她以為有槍就能嚇跑土匪和鬼子,這點上,她想得太簡單了。

                  “槍里沒子彈呀,俺不想拿著雞蛋碰石頭,他們好多人,咱們呢?再說,傳揚出去咱們有槍,鬼子知道再把俺當八路抓起來槍斃了……”

                  劉娟不再言語,一陣恐怖向她襲來,想想土匪和鬼子那么多人,丈夫手里只有一支沒子彈的槍,她可不希望梆子有事,梆子是她的丈夫,更是她沒出世孩子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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