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分(中)
秋家之人因為卜卦的能力,大都比常人命數(shù)短一些,驚墨卻不愿意看著族人就這般病弱著死去,故而輾轉(zhuǎn)各地收集珍惜的藥草,想要延長他們的壽命,說來也可笑,算命的人竟然不信命。
青玉蓮花,少女……驚墨看著袋子里的東西忽然想起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有一回為南國公卜卦,似乎是一場戰(zhàn)事的吉兇,那時候他在屏風(fēng)后邊看書曾經(jīng)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努力的趴在窗戶邊想要聽清楚室內(nèi)的話,卻因為太小只能拽著窗欞不撒手,一張臉漲得通紅。
他那時候已經(jīng)是少年,卻因為體弱沒什么力氣,怕摔了她,又看她難受,便起身走到窗戶邊叫她撒手。
小女孩卻愣是不撒手,嘟囔著什么,委屈的似乎要哭出來。
驚墨沒有姐妹,實(shí)在不知道該怎么哄小孩子開心,抿了抿唇半蹲下來溫柔道:“你別擔(dān)心,你父親沒事的。”
小姑娘眨著大眼睛,看著面前臉色有些蒼白的小哥哥,不再偷偷哭了,竟然一使勁翻了進(jìn)來撲在驚墨身上。
小姑娘身量小,并不是很重,驚墨身子卻弱,倒在地上的悶聲引來了前面的大人,南國公和秋家家主進(jìn)來看到這幅樣子,哭笑不得,仔細(xì)看了看兩個孩子都沒什么事才安下心。
“阿顏怎么這么不懂事!”南國公抱起小女孩,斥責(zé)道。然后連忙去看驚墨,“小公子沒事吧?”
“沒事。”驚墨搖了搖頭,手上拿著一塊玉佩,“這玉佩是剛剛掉下來的,想來是沒系好。”說著就往前走了幾步,把玉佩遞給小姑娘。
小花顏大概知道自己闖了禍,眨著眼睛怯怯的看著他,見他仍舊笑的溫柔才又笑開。南國公卻是反復(fù)確認(rèn)了好幾遍驚墨的身體。
是在是驚墨身子不好是眾人皆知的,秋家主仔細(xì)問了,又把了把脈,微笑著搖頭,“他沒事。國公不必?fù)?dān)心。”
兩個大人寒暄了幾句,驚墨看著南國公懷里朝他笑的小女孩,也回了一個溫柔的笑。
驚墨想起這些陳年事,臉上卻是平靜的,略微蒼白的臉色一如當(dāng)年,臉上卻不再是笑,而是淡淡的憂愁。靈蝶從籠子里飛出來,環(huán)繞在他周圍,驚墨淡淡笑了笑,輕撫過靈蝶的翅膀,“我沒事。”只是有些懷念一些過往。
“秋家家主來了?”花顏剛做完一套題就聽侍女來傳話。
侍女顯然有些激動,卻仍然規(guī)矩的回話,“秋家主已經(jīng)在前院等候了。”
花顏吩咐了茶水,立刻往前院去。路上竟然突然想起玉澤走的時候說的那句,“不是還有你?”,心頭突然燙了一下,自己這吩咐下人的動作實(shí)在很像是當(dāng)家主母。
到了前院,花顏把腦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趕出去才走進(jìn)去。驚墨已經(jīng)坐在一旁抿了一口茶,一旁是那一日的中年管事。
花顏剛到,就見那管事朝她行禮道,“當(dāng)日冒犯郡主,實(shí)在抱歉。”
“哪里的話,你也是按規(guī)矩行事,后來也有守衛(wèi)來解釋清楚,不過誤會而已。”花顏壓根沒放在心上,一場小小誤會罷了。
“家主今日就是為了此事來的?”花顏問。
一旁一直默默觀察她的驚墨才開口道:“自然不是。”
驚墨把一個袋子放在桌上,“郡主好心,我秋家卻不能奪人所愛,這些東西,還是歸還郡主為好。”
花顏知道那是什么,那里面一些藥材都是奇珍,比如她的發(fā)簪上的沉水珠,比如她帶過來的龍樟樹做的筆架,當(dāng)時她也沒想太多,直接扣下珠子,把筆架也裝了進(jìn)去,諸如此類當(dāng)然還有。畢竟她出門藥材帶的還是不多的。
花顏笑了笑,“這些東西放在我這里是死物,放在家主那里卻是救人的良藥,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驚墨抬頭看了一眼花顏,眼前的少女身姿頎長,容貌明媚,只有略帶些稚氣的嬰兒肥還能看出昔年的影子。她腰間還帶著花家的玉佩,像是當(dāng)年,又不像當(dāng)年。
長大了啊。驚墨笑了笑。一只靈蝶飛到花顏身邊,輕輕落在她的肩頭。花顏略顯詫異的看著靈蝶,驚墨便道:“那這東西我便收下,只是按照規(guī)則,我要為你卜一卦,還請郡主抽一簽。”
花顏看著他不知從哪里拿出來的簽筒,知道他這是一定要履行承諾,她也不猶豫,便上前拿出一根簽子。
驚墨拿起她抽出的簽,神色居然有些許的驚詫,花顏也對自己抽出的簽有幾分好奇,便等著驚墨說話。
驚墨許久才道,“郡主命格奇特,竟是我平生僅見。”他神色似乎凝重,眉目間卻多出一些疏朗,“分明是迎風(fēng)持炬的開端,卻是峰回路轉(zhuǎn)的結(jié)局……”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才道,“大吉。”
“如此倒是甚好。”花顏綻開笑顏,“多謝秋家主解惑。”
驚墨離開熙王府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朱門巍峨的府邸,釋然一般笑了。
命中的貴人嗎?倒是意外之喜。
如若此卦可以又絕處逢生的機(jī)會,哪怕是一絲一毫他也要爭。
此行寒江府雖然不曾見到那位逆轉(zhuǎn)命格的孤星,卻意外遇到絕處逢生的鳳凰,似乎并不算差,那藥方所需的東西也湊齊了,驚墨難得含笑,似乎該回蝶谷了。籠中的靈蝶也似乎感受到他的喜悅撲扇著翅膀。
春意漸濃,淑氣漸生。
纏綿的春雨澆灌著久經(jīng)風(fēng)雪的土地,煙雨蒙蒙,送客歸鄉(xiāng)。
送走了驚墨,花顏并沒有太多的沉溺于他所說的那一卦,雖說秋家的能力的確卓絕,但是她并非偏信命數(shù)一說的人,哪怕是秋家的占卜曾經(jīng)救過父親的性命,但是花顏仍舊相信,若只靠天意,而不去盡人事,那一次父親也不會活下來。
花顏想起父親,便不由得想起哥哥,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
新法之事阻礙重重,花家自身便是,身為世家子,哥哥面臨的刁難只會更多,而只有她入學(xué)明雍,才有可能有所作為,幫助哥哥分擔(dān)重任……
花顏嘆了口氣,一路走回書房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想起玉澤。
明明這里是他的家,倒是她時常在。平日里不覺得,如今一個人走著才有些想念玉澤平日邊走邊和她說話的時光,雖然她總是被他逗得臉紅,或是被他的問題問的啞口無言。
今夜月色很好。
花顏?zhàn)跁狼埃c(diǎn)著燈做著玉澤編的冊子,月光一點(diǎn)點(diǎn)爬上紙張,花顏的筆慢了一點(diǎn),便有墨汁滴落,污損了字跡。
花顏有些懊惱的放下筆,看著滿地皎潔的月光,有些出神。
她……想起了另一個月亮。
而同樣的月色下————
玉澤坐在一張簡單的桌子前,正在整理這些日子里收集的資料,凌晏如這幾日和他走遍了寒江府的幾個郡縣,大概整理出了一些綱目,眼下最后的收尾就是歸類分析,給出結(jié)論。
寒江府位于大景中部,幾乎集合了南部北部的各種情況,所得出的結(jié)論也更復(fù)雜,更具有普遍性。凌晏如不可能挨個走完所有的州郡,只能挑出幾個著重考察。
而那些個世家盤根錯節(jié)的地方,他想要得到確切的消息難如登天,唯有玉澤這里,他可以細(xì)細(xì)考察。
畢竟,兩人當(dāng)初的契約白紙黑字,各有把柄。
想起當(dāng)初和凌晏如的交易,玉澤沒什么后悔,當(dāng)時的他,想要斬斷朝中那股勢力對熙王府的緊咬不放只能選擇凌晏如,凌晏如也只能選擇他才能在新法推行上有的放矢。
對于這個人,玉澤亦敵亦友,他知道凌晏如也是一樣。
都是刀尖上行走的人,自然能看出對方的底牌。
累了太久,玉澤想要站起身的時候,身子忽然用不上力,蹙眉緩了緩才扼腕嘆息,“果然不同以往了,這副身子到底沒經(jīng)過磨難……”
月亮移到中天的時候,玉澤卻因為熬得太過反而睡不著,索性出了房門站在庭前。
這是寒江府的一個下縣,民眾貧苦,卻沒什么地痞惡霸,因著朝廷的借貸和政策倒是獲利不少,也算是一個成功的例子。以此為結(jié)尾倒算是一個好故事。玉澤又在想著給府里那位勤學(xué)的小學(xué)子通過故事的方法來講學(xué)了。
想起她平日里被氣得說不出話賭氣叫他先生的樣子,不由得笑的深了些。
那樣的稱呼,那樣的稱呼啊……
玉澤身上的青衣仍然開著蓮花,袖邊的玉曇花瓣被風(fēng)吹動,很是好看的一幅場景。
怎么辦呢?還有一日,可他已經(jīng)有些忍不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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