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3日，臨近圣誕，上海依然在下雨，寒風刺骨，即便已經在這兒呆了一段時間，可白熙仍覺著不適應，她不習慣打傘，只扣上衛衣帽子，穿梭在雨里，腿部關節都隱隱作痛，讓她行走起來有些僵硬。

        走到醫院門口，她眼睛在附近水果攤子上轉了一圈，頓了頓，車厘子很新鮮，她又挑了幾樣，拎著走進醫院。她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褲腳上的水直往下留，滴答滴答。

        最近天氣變化反復，時冷時暖，生病的人很多，大廳里人來人往。

        她一人佇立在門旁，藥房的護士忍不住看了她兩眼，她獨自站在那，身形筆直修長，站得很直，像顆松柏，與來往麻木的病人或者探望的人們格格不入。

        白熙見身上的水不再往下淌，大步走進住院部三樓，她母親林枝萍在這里住院，胃癌，幸好發現的早，正準備手術，除了費用貴一些，沒什么太大問題。

        “小熙來了？”隔壁的朱阿姨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白熙點點頭，把水果洗干凈，放到林枝萍病床前，還分了一份兒給朱阿姨，

        她坐了一會兒，陪著她們說了會兒話，護士來換點滴，她打了聲招呼，去找醫生問問林枝萍的身體狀況，看什么時候安排手術。

        見白熙走了，朱阿姨拉著林枝萍“小熙這么好的姑娘，有對象了么？”

        林枝萍聊起這件事就愁，白熙在過年就26了，雖然不算大，可不談戀愛也不是個事兒，她嘆口氣“沒呢，小熙性子太冷。”

        朱阿姨眼睛一亮，“小熙多好，又孝順又禮貌，你看你住院這段時間，照顧的多好，我倒是有幾個合適認識的，要是小熙接受，我就介紹介紹。”

        林枝萍點點頭，笑了“那敢情好。”

        白熙不清楚這事兒，即便知道，也不在乎，

        她跟林枝萍的主治醫生討論病情，手術就安排在元旦之后，后續還要在住院治療，

        她把母親安排在相對比較好的病房，加上后續住院、醫藥還有護工，零零碎碎算起來，她在心里算了個數字。

        “好的那我清楚了，謝謝李醫生。”

        李醫生點點頭，見這姑娘不大，雖然人冷冷清清的，但禮貌懂事又孝順，又叮囑了幾句。

        白熙想著事情低頭往外走，沒注意，不小心撞上一人。

        除了醫院的消毒水兒還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稍縱即逝。

        “小心。”男人的聲音干凈清脆，

        白熙飛快直起身子，退了半步，低聲道“抱歉。”

        她抬頭，對上一雙茶色的雙眼，眼神清亮干凈，十分溫和。

        “習醫生，你來了？”里面傳來聲音，

        習言知剛要進去，就見被他撞到的女人瞳孔突然放大，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有些奇怪，這是他第一次直面一個人眼瞳放大的過程，一瞬間，就好像雕塑面部突然皸裂的過程。

        四目相對，有些詭異。

        白熙猛地低頭，側了側身子，飛快離開。

        習言知蹙眉，

        “言知？”李醫生又喚了一聲。

        “來了。”他回道，沒作多想，走了進去。

        “呼哧呼哧呼哧”白熙一口氣跑出醫院，因為速度過快，牛仔褲上被濺上黑色的泥點兒，她停在屋檐下，扣上帽子，渾身發抖，眼皮下垂，怎么會遇見習言知，

        她往遠看，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就知道，上海這個城市對她很不友好，這個她離開八年的地方，有習言知的地方，對她滿滿的惡意。

        “習言知。”

        她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在唇齒間反復咀嚼，

        高二那年，白熙喜歡上習言知，

        喜歡他的臉他的聲音他的笑他的喉結他回答問題的從容他抽煙時的頹喪，

        拍照，跟蹤，收集他吃過的巧克力紙，

        像犯了毒，癮的病人，瘋狂偏執到入了魔，

        終于有一天，被人捅破，像病毒一般在學校里發酵，他們都說高二十班有個變態，瘋子，

        校園暴力，住院，心理醫生，母親的眼淚，

        “嗤”

        她笑出聲，

        他竟然不認識她？

        一聲輕輕的嘆息在冷風中化開，她又憑什么奢求他認識她。

        那么瘋狂而執著歲月在別人那里大概只是一堆廢棄的玻璃渣，總會丟掉的。

        白熙望著雨景靜靜地發呆，雨水落到屋檐上的聲音滴滴答答讓人心中平靜，她動動手指，有些想畫畫了。

        旁邊有atm機，她一邊打電話一邊進去，

        “趙捷”她看到卡里的余額，只剩五萬塊不到，

        就剩這么點兒錢了啊，

        “把那幅畫賣掉吧。”

        “恩恩…啊？姐你說的是那幅《他》？天哪，姐姐你終于想開了，這幅畫可是很多人愿意出高價買，相當搶手……”

        趙捷向來聒噪，白熙放在耳邊聽著，時不時應幾句。

        “不對啊，姐，那么多年，你一直舍不得賣，怎么突然想賣了？”

        白熙沉默兩秒“我沒錢了。”

        “？？？”趙捷在那邊笑出了聲，以為她在說笑，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就憑這兩年白熙又是蹦極又是賽車的瘋勁兒，揮霍一空都是正常。

        白熙的確沒錢了，她對金錢方面沒什么概念，加上母親還沒生病之前買了套成品房，卡已經快空了，現在她能支配的動產只剩下五萬塊和一堆破畫。

        “大概什么時候能到賬？”白熙問，

        “很快，估計三天內吧，這個畫有個客人已經跟我磨了好久。”

        “嗯。”

        這幅《他》沒有公開展覽過，只有幾次內部小聚的時候拿出來過，但白熙一直不松口，很多次趙捷見白熙一個人站在畫前，邊喝酒邊看，背影蕭瑟單薄，他就知道這畫里一定有故事。

        “姐，你真舍得啊？這個畫…”

        白熙扣上帽子走出atm機，

        “沒什么舍不得的。”

        從他父親去世那一刻開始，她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就是身上的肉，如果需要，她也可以一片一片地割下去。

        “那行，姐，你放心，我一定給辦妥，你什么時候來畫展看看，這都展覽了…”

        “吱——”輪胎和地面劇烈摩擦發出巨響，

        白熙的手臂被人猛烈地往旁邊一扯，她反應過來借力往旁邊帶，想脫離控制，

        突然，她肩膀被人捏住，發出嘎查的一聲，

        脫臼了，

        手臂一脫力，手上的卡被順走，摩托車后座上的人仍不肯松開她，白熙被拖著往前跑，肩膀劇烈疼痛讓她無法施力。

        猛地，那人將她松開，加速跑走，由于慣性，白熙往前踉蹌幾下，

        “滴——滴——滴——滴——”

        “吱——砰！！”

        “撞死人了！！”

        “撞人了！！快報警！快點兒！”

        “快打120！！”

        雨下得小了些，白熙眼里全是往下掉落的雨滴，十分漂亮，她緩慢地把手機放在耳邊，

        “喂喂喂？姐？白熙？？”

        “幫我…賣了…房子…給我媽，那畫我…不”想賣了。

        真好，她要死了。

        ——

        “砰！！”隨著一聲巨響，白熙感受到肩胛骨的疼痛，她睜眼，看到湛藍的天和郁郁蔥蔥的樹尖，

        “嘖”手腕的疼痛讓她回神，

        “臭婊子，你心思可藏的夠深啊？啊？”頭發被人抓著，白熙被迫仰頭，

        幾個人圈成圈圍著她，她被迫看著為首的女生，頭發漂染成黃色，粗糲的眼線在眼尾劃開，劉海遮住了整張額頭，兩邊還留著兩束發，耳朵上幾只耳環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白熙蹙眉，是做夢么？

        魏藍手上拿著一本集冊，手指飛快翻動，整張臉驟變，濃厚的妝容扭成一團，發出一聲尖銳的叫

        “喜歡習言知？你也配！”

        手指再次傳來疼痛，“嘶”

        “不要碰我的手”白熙說話，是粗糲沙啞的聲音，

        她面色平靜，眼底波瀾不驚，

        她越平靜，魏藍越想撕破她那張臉，

        魏藍輕蔑笑笑，加重腳下的力氣，可頭皮突然被猛地向后扯，小拇指處傳來鉆心的刺痛，她重心不穩癱倒在地。

        白熙松開手，甩掉幾根頭發，活動了一下手臂，還好，沒脫臼，她的手就是從這一天開始才習慣性脫臼的。

        魏藍沒想到她還有力氣反抗，可整個身體都被壓制著，她怒不可遏沖著另外幾個女生吼“愣著干嘛！眼瞎嗎？？”

        幾個女生面面相覷，推后半步，白熙臉上一塊青一塊紫，眼神不善，竟然都被她唬住了。

        白熙伸出手抹了抹魏藍的臉，似是才辨認出，“魏藍？”

        “你他媽的放開我&……54……&&&……6……8……624……67（）—-—”魏藍見她掙脫不了白熙的桎梏，破口大罵，

        白熙在翻手機，聞聲蹙眉，“聒噪。”

        雙手在她手臂間用力

        “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魏藍的尖叫，

        白熙從校服褲子摸出一只手機，還是翻蓋的小靈通，有很多劃痕，

        “2014年9月27日”八年前？

        她松開魏藍，

        魏藍抖著嘴，還哆哆嗦嗦地罵著

        “我…操。你個媽！”

        她硬氣的很，可身后的小跟班又往后退了退不再上前，

        “她手臂脫臼了，你們送她去校醫室。”白熙撿起地上的書包，抖了抖，枯葉和土簌簌而下，

        幾個女生托起魏藍一瘸一拐地走了，魏藍死死地瞪著白熙，年紀不大，目光卻仿佛淬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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