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沒了影，白熙松開手中的包，靠在樹上，松口氣，但凡剛剛那幾個女生一起沖上來，她都沒力氣再反抗了。

        她撿起地上那本集冊，滿滿一本，習言知的照片以及她當時的心情，

        2013年9月1日，雨，雨好大，遇到一個男生，好高好瘦，也很善良，借了傘給我，開心！

        2013年9月14日，大太陽，哇！我們坐同桌了耶，他好愛干凈哦。

        2013年9月15日，有風，發現了他的一個秘密，喜歡吃巧克力，像正曬太陽的橘貓，笑起來暖洋洋的，還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2013年9月25日，偷偷收集他吃剩的巧克力紙，疊成千紙鶴放在瓶子里，應該…沒人發現吧哈哈。

        2013年10月15日，他居然會抽煙，好性感……期中考試沒考好，我們不是同桌了，傷心。

        ……

        白熙彎起嘴角，八年前的白熙，還沒有被校園霸凌的白熙，天真到愚蠢，愚蠢的可愛。

        就是今天，這本東西被一頁一頁撕下來，共人圍觀展覽，然后…

        “啪！”她合上集冊，

        沒有然后。

        白熙舔舔嘴角的傷，一股鐵銹味兒，她一只手捂住眼，

        八年，還要重新過一遍。

        白熙恢復了力氣先去校醫室看了傷，

        “你們這些小姑娘，可真是，怎么跟男孩子似的，剛剛還有個肩膀脫臼的，一個個真不讓人省心。”校醫室的醫生是個上海老太太，來這兒看病的，總要說教一番。

        “幫我看看手。”白熙伸手，

        “看什么手，你看看你這臉蛋兒，都成什么樣了？”

        她仍是伸著手“幫我看看手。”

        “沒事兒沒事兒，破點兒皮，骨頭沒傷著，要是不放心，去醫院拍個片。”

        醫生拿出碘酒給她上藥，

        “這么白的臉蛋兒，落下疤可就不好了。”

        “劉醫生！！快快！快看看，我們班長腿摔了！！”安靜的校醫室突然涌進來幾個男生，為首的叫嚷著讓醫生來看，他們穿著校服，身上還掛著號碼牌，

        白熙抬眼，看到一行人，垂下眼，對醫生道“我自己上藥吧。”

        “你們這運動會，真是不消停。”劉醫生一邊說一邊看那受傷男生的腿，等查看完回來，白熙早就走了。

        “白熙！你去哪兒啦？加油稿ok了嘛？”易升率先看到白熙，她身上也掛著號碼牌，蹦跳著朝她過來，

        “嗯，好了。”白熙把一沓加油稿遞給她，這是她之前寫好的。

        “白熙，你…你這臉怎么了還有手，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白熙很白，皮膚又薄，皮下血管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更何況是拳打腳踢后的傷痕，青一塊紫一塊還有未擦完全的碘酒，

        “沒事，摔了。”

        “摔成這樣…”

        “女子八百米賽跑正在檢錄，請各位運動員到檢錄處集合，請各位運動員……”易升要去檢錄了，

        “唉，你等我回來跟你說。”她又怕白熙被欺負，補充道“別亂跑啊！”

        白熙點頭，“加油。”

        易升把收集好的加油稿都拿給體委，才跑去檢錄，邊跑便往后招手。

        她看到白皙一個人筆直地站在那里，高高瘦瘦，風吹過來，她的馬尾就揚起來，周圍人或是穿著校服，或是穿著顏色鮮亮的衣服，往來匆匆，歡聲笑語，

        易升鼻子一酸，竟然覺得白熙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白熙見她開跑，回頭找自己的座位，班級的凳子都排成排在放在操場一端，

        沒有項目的就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聊天，還有奮筆疾書寫加油稿的，也有喜歡圍著老師聊八卦的，一群男生圍在一起，不知道討論什么，發出哄笑。

        白熙找不到自己的座位，八年，她早忘記了。

        目光在一處定格，習言知，

        他和一群男生坐在一起，正在笑，露出白色牙齒，眼睛瞇著，陽光折射在里面發出星點光亮，校服里面套著灰色衛衣，上面別著號碼牌，應該也是要參加項目的。

        他和八年后的習醫生沒什么兩樣，

        白熙彎彎嘴角，也想笑，可嘴角牽扯傷口，很痛。

        她動動手指，從書包里摸出一顆巧克力，

        “沖啊！運動健兒們！想著勝利的希望迸發你們的力量吧，

        你們是雄鷹，是獵豹，是猛獸，是可以與太陽肩并肩的希望，

        沖啊！向著終點，勝利的曙光在向你們招手！”

        “哇嗚！！！易升加油！！！！易升！！”

        “易升!易升！”

        “高二十班加油！”

        “…”

        白熙遠遠望去，易升跑在最前方，遙遙領先，

        她轉身離開。

        剝開巧克力紙，放到嘴里，

        “嗯。”甜

        白熙有些餓了，巧克力不頂飽。

        她到學校的商店去買吃的，她把一袋面包放在柜臺，目光落到架子上的幾排煙上，挑了個熟悉的，

        “再要盒玉溪。”

        這種小姑娘來買煙的，售貨員早就見怪不怪，

        “一共23塊。”

        她刷飯卡，

        “滴滴滴滴”

        “錢不夠了。”售貨員抬抬眼皮，看了看她，

        “前邊兒的快點兒啊？”正逢運動會，人多，后面排著長隊，一有人磨蹭，就會有人不滿。

        這聲音熟悉，白熙看了眼，

        白熙點頭，“嗯，那就要盒最便宜的，再要個打火機。”

        “十一塊。”售貨員刷了進去，

        刷完后，剛剛好，還剩01，

        她又沒錢了，

        白熙接過袋子，“謝謝。”

        路過長椅，一群人在那兒抽煙，攪得烏煙瘴氣，沒人管。

        她看向剛才出聲的人，長劉海兒，雞冠頭，鏈子褲，

        真的是趙捷，趙捷跟她居然在同一個高中。

        她乜了眼，離開了。

        “哥，那小妞剛剛斜楞我一眼。”趙捷看向他身后，

        “不會看上我了吧？”趙捷喜滋滋，

        “嗤”那人笑笑，吸口煙，沒說話。

        白熙想去看林枝萍，可她臉還腫著，想了想，還是從教學樓后面的墻翻出去了，這地方她格外熟悉，因為有一段時間，經常在這兒被揍。

        翻出去就是小吃街，街道就在學校后面，人聲鼎沸，但她不知道去哪兒，在街口站了很久，有點兒想畫畫。

        書包里就有畫板，她靠在墻上，就畫對面的小吃店，串串香，老板和老板娘，還有牙牙學語的兒子，老板烤得太熱就低頭讓老婆幫忙擦汗，然后笑得滿臉褶子。

        閑下來的時候還會抱抱兒子，然后親親他。

        白熙叼著面包，眼底帶笑。

        “你好，請問可以幫我畫一副么？我給錢的。”

        兩個小姑娘在她旁邊看了半天，一開始是因為白熙穿著她們學校校服，身上還帶著傷，后來看到她那副完成的畫，才試探問道。

        白熙抬眼看著兩個小姑娘，一高一矮，畫著妝，手上拿著一堆小吃，也是偷偷從學校跑出來的學生。

        她嗯了一下，“行，20一張。”

        “這么貴？”高個子的皺眉，

        白熙挑挑眉，收起畫板。

        “別，我畫我畫。”矮一點兒的姑娘遞過錢，

        “先給我畫一張。”

        白熙接過錢，問她“擺個姿勢？”

        “恩恩。”那女生靠在墻上，臉向一側看，一縷發絲飄在臉頰處，

        半響，

        “好了。”

        “這么快？”她還以為要等一會兒呢。

        “哇~然然，你看好像我啊，不過，比我好看。”

        高一點的女生見到，也很心動，確實很漂亮。

        “你也畫一張吧！”

        女生抿著嘴給錢，也畫了一張。

        “那個…請問可以畫照片里的么？”陸陸續續有幾個學生來找白熙，其中有個帶兔耳朵發箍的女生，紅著臉遞給她一張照片。

        “他是我們學校的學長，可以畫么？”

        白熙轉轉筆，笑了下，緩緩道“可以，不過貴一點，50。”

        “好啊好啊可以的。”女生直接遞過50元。

        白熙嘆口氣，換了張嶄新的紙，

        趙捷，我已經落魄到街頭賣畫了，然而你現在還是個殺馬特。

        白熙握著照片，但沒看一眼，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動的飛快。

        “謝謝！我一定要裱起來！”女生瞇著眼笑，拿著畫和照片離開了。

        白熙數數錢，270，天快暗了，她收起畫板，找了家衣服店換了身行頭，

        時間還早，她去吃了碗餛飩，熱騰騰香噴噴，肉里沁著汁，湯里帶著香。

        吃飽喝足，她坐在攤子旁，雙手插兜，眼神放空。

        遠方還沒那么多高樓大廈，藍紫色晚霞映著橙紅色的光，比夜色要動人。

        真的重新活過來了啊。

        白熙瞇著眼往更遠處看，又摸出一顆巧克力含在嘴里。

        甜膩的滋味兒在嘴里化開，包在里面的果仁在唇齒間發出噼啪的聲響，令她新生雀躍。

        她摸向書包里的煙，

        “白熙！！”

        易升遠遠就看見了白熙，她坐在餛鈍攤子前，只用一只凳子腿支著地面，神色愜意。

        白熙勾勾手指，拉上書包，

        易升和十班的一行人走在街上，浩浩蕩蕩，易升先和他們打了聲招呼，才跑過來。

        “你怎么沒等我？”

        “嗯。”

        “……”這是什么破回答？

        “你們比賽結束了？”

        “對呀！結束了，出來撮一頓。”易升和班長磨了班任好久，才肯放行。

        她頓了頓，又撇撇嘴“不過晚自習之前還要回去。”

        “晚自習？”白熙都快忘了，她們運動會期間還是要上晚自習的。

        “對啊，你和我們再去吃點嘛，走唄，都是咱們班同學。”易升拉著她，

        白熙看向那群學生，男男女女，基本上都是參加了項目的運動員，習言知也在里面，和王嵩搭著肩聊得火熱。

        “不了，我得回宿舍拿東西。”

        易升點點頭“那行，你別從外面瞎晃，注意點兒臉上的傷，一會兒回去我再幫你上點兒藥。”

        白熙點頭，笑笑，“嗯，好，你快去吧。”

        “學委？怎么了？白熙不和我們一起？”班長見易升過來問道，

        “她都吃完了，回宿舍拿東西，咱們也抓緊時間吧，只有一個半小時。”

        “嗯嗯，我們商量了一下，就去常去的那家。”

        ……

        “言知？走了！”王嵩見習言知還在往后看，落在最后面，叫了叫他，

        習言知點頭跟上，

        白熙沒什么東西可拿的，只是找個借口，在外面晃蕩半天，還是從墻翻了進去，這時候還沒人，她找了個死角，點了顆煙，猛吸了一口，火星忽明忽暗，在半黑的角落里閃爍，

        她把那本集冊從書包里拿出來，把煙頭放在紙的一角上，這種紙十分易燃，很快就燒起來，黑色在潔白的紙張上蔓延，

        “嘖。”

        那火星從2009年開始燃燒，燒完一頁，她點了一張，

        兩頁，三頁，四頁，

        2013年12月23日，平安夜，今晚的星星很多，偷偷拍了一張他的照片，月色很美，可他比月色動人。

        火星從文字，燒到照片，蔓延到脖頸、喉嚨、下顎、鼻子、眼睛，

        那眼睛里有光，

        “操”

        白熙狠狠地將集冊戳向墻，把火戳滅，猛吸了一口煙，吸到胸腔肺部，她劇烈地咳嗽，

        那張照片黑了個徹底，只剩下半張臉和黃暈的路燈光亮，白熙摩擦著照片，擠出一個笑。

        空氣中又傳來嘆息聲，

        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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