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芍藥宅
破敗正殿里安靜瞬間,隨即響起一道附和之聲。
月書一本正經盯著臉貼蒲團的小鬼頭,而后獰笑道:“我最喜歡吃小孩了。”
大眼瞪小眼,瘦骨嶙峋的孩子咽了口唾沫,嘴唇蠕動著,久久吐不出字。
宋希庭垂眸瞧著一秒入戲的少女,低頭溫柔道:“我放開你,你乖乖聽我幾句話,到時候讓你吃一頓好的。”
小鬼頭豎起耳朵,忙不迭眨了眨眼,可聽到月書說的話,頓時又萎了。
月書:“路邊上不聽話的小孩、破廟里裝神弄鬼的小孩,把他們裹上蛋液滾一滾面包糠,再油鍋一炸,隔壁小鬼都饞哭了。”
瘦成人干一樣的小鬼頭沖她喊道:“我沒有裝神弄鬼!”
月書撫掌點頭:“啊對對對,你直接冥官老爺上身了,你沒有裝神弄鬼。”
她說罷從袖子里掏出一顆糖,這下不嚇唬人了,而是學著宋希庭的樣子蹲在他面前,商量道:
“姐姐知道你心里是好孩子,吃顆糖,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江湖中人不拘小節。”
嘴里被塞了顆糖,小鬼頭腮幫子都鼓起來。
他使勁嚼著糖,醒悟過來,口齒不清道:“原來你是人呀。”
月書嘿嘿一笑,朝著宋希庭大爺口吻吩咐道:“快把這位小壯士放開。”
宋希庭如她所言。
可身上桎梏一松,嚼糖的小鬼頭沒有爬起來,依舊還是方才被人制服的姿勢。
“你還有糖嗎?”
月書歪著頭,卻是拍了拍宋希庭的錢袋。
“你聽他的話,他有錢,不但給你糖吃,還能請你去酒樓打打牙祭,想吃什么都行。”
嘴里都是甜味兒,地上的小鬼頭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他站著也才宋希庭蹲著那么高。如今兩人平視,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有模有樣作了一揖。
“大哥想問什么,盡管問,小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宋希庭看著他笑了笑,問道:“以前讀過書?”
“小弟出生耕讀之家,世代居于九都,少小父母健在時讀了幾本書。”
看他現如今的樣子,與乞丐比略好那么一些些,想來傷心事頗多,宋希庭扭頭望向一側墻壁上的斑駁殘跡,轉而詢問起一樁二十年前此地的舊聞。
瘦巴巴的小鬼頭拽著自己的衣角,咧嘴笑道:“二十多年前我還沒出生呢。”
“廟祝姓啥我不知道,可在這一片混了幾年,倒聽說過一些城隍廟里的事。咱們原先舊城隍廟香火也旺盛,后來破敗凋零了,與你問起的這個廟祝有很大干系。你瞧見那墻上斑斑點點沒有?可不是漏下的雨痕,都是那老廟祝一頭撞死噴出的血。”
月書好奇:“他為什么要撞死?”
“誰知道呢,總之那一年我聽人說是六月飄雪,墻上的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凈。縣官老爺請了道士來做法事,結果這到夜里,正殿中總是有個人影于這面墻上來回徘徊。正一先生問他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若是有,三炷香內現身,適逢七月十五,當請地官勾檢。”
小鬼頭說到這里,提了一嘴,快到中元節了。
大殿內月光灰白,孩童稚聲起起伏伏,偶有涼風,廟里頹敗感更甚,夾著一股陰森。
“正一先生的三炷香燃盡,大殿內香煙成霧,揮散不去,朦朦朧朧中墻上走下一女子。”
“細眉朱唇鵝蛋臉,端的是絕美姿容,緗綺下裙,紫綺上襦,女子芊芊細步,上前福身,自言本是京城女——”
“家在□□陵下住?”
小鬼頭朝她點頭,背道:“家在□□陵下住。十三學的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這不是《琵琶行》嗎?”
小鬼頭搖頭,朝她虛按了兩下:“莫急莫急。”
“這位姑娘原是京城教坊花魁,死在上元節那一日。”
“上元佳節,天官賜福。天官考校大千世界之內,十方國土之中,分別善惡,隨福受報。這位小娘子青春不過二八,一生不曾為惡,因年幼時被拐子拐走,一心想要尋得親生父母,便求死后能夠魂歸故里,再見父母一面。”
月書瞥了眼墻上的血,一頭霧水:“她不會把他爹嚇死了罷?”
小鬼頭詫異看著她,慢吞吞道:“不至于不至于,她爹娘老子死在她之前。”
“廟祝婆娘丟了女兒后沒幾年便撒手人寰,廟祝這個老鰥夫守著城隍廟幾十年,那一夜不知發生了什么,一頭撞墻而死,還就死在花魁娘子魂歸青都的前夜,你說這巧不巧?”
“無巧不成書。”
月書坐在蒲團上,見宋希庭立在那面墻跟前一言不發,心里便知他深夜來此目的決然不簡單。
故事雖是故事,但當中定然夾雜了一點真實性。
大殿內安靜了會兒,宋希庭問:“后來呢?”
小鬼頭老氣橫秋地坐在月書邊上,嘆了聲:“后來啊,正一先生設壇打醮,把花魁娘子給送走了。可城隍廟里香火卻一日慘淡一日。來這里的人都說,廟里桓老爺被陰物侵染了,一身本領施展不開,這才使得那一年宣州洪災之后瘟疫橫行,糧食減產,不少人背井離鄉跟著徽州朝奉討生活。”
“原來如此。”
月書隱隱有幾分明白了。
古人喜歡把天災人禍與迷信聯系在一起,城隍廟的廟祝死因可疑、死狀慘烈,周圍人一傳十十傳百,漸漸便神乎其神的。
宋希庭抬手觸碰了下墻上褪色血痕,石灰粉撲簌簌往下掉,月光下,塵埃浮動,時間已經遠去,他垂著眼眸,吹散指尖的灰塵,無奈一笑,轉身道:
“你故事說的很好。”
小鬼頭眼睛放光,搓了搓手,湊到他跟前道:“那是不是該有些獎賞?”
“你叫什么?”
宋希庭解開他的錢袋子,笑著摸出一顆金錁子。
“我叫……茍非。”
這一片人都叫他小狗,被人叫多了,他自己差點都脫口而出,好在最后一刻控制住,吐出爹娘賜予他的姓名。
“茍非?不錯。”身姿清雅的男子微微一笑,眉目溫柔,“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他握著左手的金錁子,抬起右手,在小鬼頭期待的眼神里,灑下一把銅錢。
月書什么也沒說,環顧四周,盡是破敗之色。
以此為庇護所的小鬼頭見好就收,捧著銅錢屁顛屁顛縮回他的鋪蓋上,大手一揮,豪氣道:“小爺不送你們倆了,門在眼前自己走罷。”
宋希庭嗯了一聲,月色淡淡,楊柳依依,他負手走在前面,月書袖著手,最后回頭瞧了一眼。
昔年廟貌森嚴、神像軌度的城隍廟,如今像是一位年歲已久、蹣跚無力老者,月影傾斜,頹老之狀不加遮掩。
下半夜,悠長的巷子里,宋希庭輕聲道:“你有什么想問的么?”
身旁的青衣少女只是搖搖頭:“凡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必都叫外人知道。”
況且她也不想知道。
宋希庭推開后門,笑了聲,側身道:“我們是外人嗎?”
月書仰著頭看他那張俊秀的臉,月色落在眼角眉梢,一池秋水波光微動。
“我們算是……同僚。”
“同僚啊,真是想不到。”
他抬手按住她的肩,慢慢低下頭,少女眉目嬌秀,眼珠烏潤,一錯不錯盯著他的唇。
宋希庭最后停住,兩個人就快親上去,月書猛掐住他的腰。
呼吸膠著,她皺了皺眉:“別騷了。”
他沉默不語,卻也不退分毫。
月書心里冷笑,道:
“你再動手動腳,我告訴殿下。”
宋希庭嗤笑一聲,驀地將她一把推開。
“你以為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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