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男人拽人的力道一點也不大,身形亦不似訓練有素的武人,衣服松松垮垮的,風一吹就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普通人要是見了,肯定會罵一句“登徒子”,但沈長袖只是稍稍錯愕,就回過神。
她對他的評價無動于衷,只因她素來不示于人前,“冠絕潮州”者,說的應是她姐姐沈又可。
沈長袖定了定神,冷淡道:“你大半夜私闖民宅,還摸我的手,不怕我告你?”
“我有名字的。”男人笑了笑,像是習慣了被罵,并不還擊,只是語氣輕松道,“我是河東十六州的節度使張逐輕。”
張逐輕……沈長袖豁然睜大眼。
她最近常聽到此人名字,因圣上下旨,讓張沈兩家聯姻。她的阿耶嚇得面無人色,前幾天才派暗衛刺殺他。
他現在還好端端的,可見刺殺失敗了。
不等沈長袖說話,張逐輕忽然從懷里摸出了一塊用紅繩綁著的骨頭,熟練地系在了沈長岫的手腕上。一小截完整的骨頭,在月色下還透出些許彩釉的光華。
“你干什么?”沈長袖皺眉。
張逐輕又笑了:“小皇帝給我們賜了婚,你不久就要嫁給我了。”他慢慢地湊近沈長袖,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就像呢喃一樣:“這是我被王守德砍下來的左手小指骨,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一定要好好保存……我會看著你的,直到你成為我的新娘。”
他身上帶著長街上綻放的丁香花味。話音落下,人已消失不見。
來時猶如鬼魅,去時亦如此。
風吹散了空氣中的丁香花味。
沈長袖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可笑,如果這是張逐輕追求女孩子的手段,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孩子喜歡一根骨頭。得到了這份禮物,半夜睡覺都會做噩夢。
張逐輕一定是誤會了,他半夜穿城而來,不走正門,只在后院看見了她,誤以為她是沈又可。
沈長袖收緊那根小指骨。
骨頭很涼,比他的手掌還冷。
懷里的白貓喵地叫了一聲。
“你喜歡它?”沈長袖驚訝。
但把小指骨湊過去,白貓明顯一臉嫌棄,伸出兩只前爪抗拒。沈長袖想了想,靈光乍現,又問:“你餓了?”
白貓果真喵喵地叫,仿佛是肯定。沈長袖掂了掂它,再沒見過如此輕的貓咪了,原來它肥美的外表,都靠一身蓬松的毛發撐著。
*
湮沒的濃郁夜色里,張逐輕從街角的霧氣中慢慢走出。兩個黑影從他身后落下,跪在他身后,恭敬行禮。
“大人。”
張逐輕指尖夾著兩封密信,他眸色深沉:“一封,送到上京。一封,送到嶺西。”
“屬下領命。”很快,信和人影再次被夜幕籠罩。張逐輕抬眸看著月華,容顏嬌冶。他搖搖晃晃地走到墻邊,背靠過去。
他低頭摩梭了會自己的虎口,柔弱無骨的感覺猶在。
閉上眼,沈長袖明艷的臉在腦海浮現。他淺淺一笑。
這樣美的美人,是得讓李畢找人把她的模樣畫下,盯著刺史府,別讓她跑了。
春寒料峭,一株粉色的牡丹卻在紗窗前怒放。
沈長袖的屋中暖意融融,博山爐上青煙裊裊,將整個臥房都熏得香氣怡人。也難怪她室內的牡丹四季常開,這里實在溫暖。
沈長袖喜歡花,除了牡丹,還有膽瓶中的臘梅,帶著晨露的杏花,剪枝的桃花、長勢喜人的水仙……庭院里,水缸里的風荷,院前的玉蘭和金桂,花圃里的芍藥,階下的梧桐……
每次沈仲舒到后院的時候,都感覺自己進的不是女兒的院落,而是一片世外桃源。
他雖然不疼沈長袖,對她的事也不過問,但在生活上,從未虧待她。冬天的炭火夏天的冰塊,但凡她求取的,他必然答應。
無他,只因他懼怕沈長袖。他不愿意和她接觸,寧可她死了冷了,只要她不理睬自己,他愿意做任何事。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父女的關系便至此了。沈長袖將自己和前院的一切都隔絕開,不論遇到了什么事,都不會找他。就像他希望的那樣。
再踏入這里,他只覺得恍如隔世。
廂房里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是沈長袖和兩個婢女圍著火爐子夜話。今天,屋里還傳來了小貓咪奶里奶氣的叫聲。
沈長袖剛剛沐浴完畢,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春雪正跪在熱塌上,替她用花油仔仔細細地梳理。彩鳶在旁研墨,小幾上是沈長袖抄訟的筆友“容安散人”的詩歌。宣紙雜沓,好幾篇是抄廢了,洋洋灑灑鋪得到處都是。
沈長袖此生沒有什么大的抱負,唯癡迷文學,最傾慕“容安散人”的作品。不過,和驚才絕艷的容安散人相比,她才疏學淺,寫的東西經常被各大書坊退回。
她性子倔,越是退越是寫,期待自己未來能享譽大昭文壇。
最近被退回的數量足有十篇之多,沈長袖郁郁寡歡,本就單薄的身形,更是削減如湖堤細柳,風吹堪折。
“咳咳咳。”
沈長袖輕聲咳嗽,她已換了身素白的單衣,披著降色撒金菊披風,一手手肘枕在羅漢床中間的絲織枕包上,手掌托著芙蓉香腮,一手拿著一根細棍子,時不時戳戳兩條大腿中間的一個雕花瓷盅。
她郁悶的時候,總是會把玩瓷盅。
瓷盅表面燒制靛藍色花鳥紋,上配一個密封的小蓋子。不過飯碗大小,里面卻養著三只黑色的形如蝎子的螫蟲。
沈長袖把張逐輕的小指骨放了進去,它似乎格外受這三個家伙的青睞。它們圍攏過來,慢慢地啃食。
它們吃東西時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沈長袖特別喜歡這種聲音,偶爾因為它們爭食,還會忍不住發笑。
整個潮州,整個刺史府,也只有沈仲舒知道,女兒沈長袖好養螫蟲。一種沈仲舒聞所未聞的毒蟲,可讓人七步喪命。
她和她的母親一樣,源自北方神秘部族。而今,整個部族只剩下她一人,部族的邪術,也只有她一人知曉。
沈長袖想不到該如何處理那根骨頭,便扔給螫蟲磨牙。料想它們一時半會也吃不完,自己也不用總看著。
小奶貓在旁邊,撲哧撲哧地喝奶。
婢女彩鳶好心為她準備的,本想給她補身體,不承想全進了這只小奶貓的肚子。
被洗凈的小奶貓毛發如雪,喝了奶,用舌頭舔舐嬌貴的爪子,倏忽間,又爬到了矮幾上,再一躍躍到了沈長袖的懷里。它用圓圓的腦袋蹭沈長袖的腹部,奶聲奶氣地叫。
沈長袖無法招架小東西的誘惑,纖纖玉手恨不能摸禿它的毛發。
“還沒給你取名字呢,”沈長袖溫柔給它順毛,又喃喃道,“我在杏花樹上遇到了你,因為你,又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人。人們常說無巧不成書,不如我就喚你……‘不成’吧。”
春雪:“……”
彩鳶:“……”
春雪想,她實在沒有文學天賦,自己得給她臺階下:“三娘子,既然咱們在杏樹上遇到它,名字里興許要帶一個和杏有關的典故。古語云‘壓架藤花重,團枝杏子稠’,我看它也是團團喜氣,不如喚它‘團枝’如何?”
“團枝聽起來是比‘不成’喜慶。”沈長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摸了摸小奶貓的腦袋,“團枝,你以后就叫團枝了。”
小奶貓團枝“喵喵”地叫,似乎在回應。
門外出現了一個暗影。“長袖,你睡了嗎?”
彩鳶驚訝道:“是老爺。”
沈長袖蹙眉,因為沈仲舒的聲音,團枝嚇得從她的懷里溜走,鉆進了床底。
他不常來這的,來了,必是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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