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都搜仔細點,要是大人夜里睡覺屋里進了一只蚊子,今天扣你們工錢。”李畢一面指揮,一面教導那幾個剛買進府中的仆婢。操碎了心。
偌大節(jié)度使府,憑他和孫娘二人,忙不過來。但剛買的仆婢笨手笨腳,干活不利索。
李畢擦了把額頭細密的汗珠,轉身,卻見沈長袖在向他招手。李畢忙哈腰過去:“夫人,喚屬下何事?”
沈長袖從蓮花纏枝袖口中摸出一顆小小的明珠,珠子渾然通透,碧色流光,李畢眼睛發(fā)直。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李令史不要推辭。”沈長袖眼波流轉,微笑道,“以后在節(jié)度使府,還得多多仰仗李令史。”
“夫人折煞下官了。如此貴重的禮物,下官委實不能……”李畢仍記得她玉面修羅的本事,她突然示好,李畢不禁豎起汗毛。
“給你,你就拿著。”沈長袖臉色一沉。
李畢誠惶誠恐,趕忙接過:“夫人若是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盡管說。”
沈長袖朝他勾勾手指:“你過來點。”她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問,“你跟張都護多久了?”
這一問,李畢當即心領神會。瞧沈長袖是個玲瓏剔透之人,他也好心幫襯她。
“不夸張地說,都護是下官看著長大的。夫人莫覺他性子古怪,都護自小無人教養(yǎng),行事作風是夸張了些。但他面冷心熱,本性不壞。都護也是男人,對付男人,需得以柔克剛。”
說古怪太恭維,莫如說他腦子有坑。
不過,這并不重要。
沈長袖假裝聽進去了,點點頭,又給了他一點提示:“那……你們都護有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比如吃的?”
“嗐,都護是刀口舔血討生活的人,有吃的就不錯了,哪還有機會挑。”李畢笑著擺擺手。半晌,他忽然想到什么,“只有一樣,下官聽都護念叨過一回。”
“什么?”
“東胡傳過來的芝麻燒餅,外表金黃酥脆,里邊裹著油酥,一口下去嘎嘣脆,餡料又松軟香甜。”李畢說著說著,眼淚差點不爭氣地從嘴角流下。
張逐輕的阿娘最擅長做芝麻燒餅,有一次張逐輕被幾個牙兵惡作劇,餓得差點暈過去,口中念的就是它。
節(jié)度使府外,別院。
微弱的光從高兩米三的狹窄鏤空小窗中射入,卻照不到陰暗地面。
北方素來干燥,但常年不見陽光處也青苔叢生,空氣中逸散著一股霉味兒。
軍中不特赦囚牢,這里是別院的一處雜物間。鐵門外兩個身穿重甲的士兵把守。
通常,里面堆著的都是麻繩、鐵鍬之類的工具。但徐云固被抓以后,就被帶到這里,以重兵看守。
他的雙手戴沉重的鐐銬,已經(jīng)將近一天一夜了,他無法和外界取得任何聯(lián)系。鐐銬又冰又冷,地面骯臟發(fā)霉,背靠著堆滿雜物的角落,呼吸似乎也不順暢起來。
比起不順暢的呼吸,他更想知道,外面有沒有人在設法營救自己,亦或是什么時候有人送飯過來。
悶啞的聲音響起,鐵門被守衛(wèi)打開。徐云固幾乎是第一時間望去,卻只看到一雙皂靴,和一條墜地的細長鐵鏈。
他認得這條銀鏈,張逐輕就是用它,將他父親從馬背上拽下,任其被亂軍踩踏。徐云固不禁攥緊拳頭,雙目赤紅:“張逐輕!我殺了你!”
還沒撲過來,就被張逐輕一腳踹回。
“一天一夜不吃飯,還那么有力氣?”張逐輕蹲下,銀鏈子裹著手,捶了捶徐云固,笑意妖冶,“如果在反叛那天,你也那么勇敢……”
儒生的面孔,修羅的心。
張逐輕那么一靠近,徐云固的怒火便不覺被恐懼代替。但他還是清高自傲道:“張逐輕,你私自誅殺朝廷命官,軟禁新科進士,若是傳到上京,圣上肯定不會放過你!”
“啊。差點忘了,你阿耶半大不小也是個官。”張逐輕有點抱歉,拳頭抵著額,語氣忽地陰冷,“那么徐進士,你和你阿耶聯(lián)合叛賊絞殺一方節(jié)度使的罪,又該怎么算?”
他的表情病態(tài)綺麗,似乎在問,又似乎沒有。
徐云固想起曾經(jīng)他用匕首抵著自己脖子的情景,不由慌心涼,極力辯解道:“有沒有罪,需得將我送至上京,由圣上裁決,張逐輕,你沒有權力決定我的生死!”
仿佛聽到什么可笑的事,張逐輕不禁哈哈大笑。“沒錯,沒錯。”張逐輕重復著,突然用銀鏈拴住徐云固,就這么將他拽趴在地。
張逐輕一腳踩著他半張臉,聲音陰惻惻的:“不過天高皇帝遠,河東是我的領地,我現(xiàn)在想讓你死,你也得跪受著!”
張逐輕踩得用力,踩得徐云固感覺眼眶和頭骨都要爆裂。
他痛苦地大叫,摳著拴脖子的銀鏈,被張逐輕這樣一步步往外拖行。他如果不全力以赴地摳著銀鏈,會立刻窒息。胸膛、大腿的皮膚很快被粗糲的地表滑破,鮮血淋漓。
一直一直,被張逐輕拖到沉悶的陽光下。徐云固臉色煞白,已經(jīng)快要暈過去。他絲毫不懷疑,張逐輕在帶他去行刑。
“士可殺!不可辱!張逐輕,你、你有本事……”話沒說完,張逐輕突然一腳將他蹬開,收起銀鏈子。
張逐輕將一根手指放在唇前,輕飄飄地笑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數(shù)到十秒。十秒之內(nèi),你若不走,我就殺了你。”
“你……你……”徐云固實在不理解,他大費周章把自己抓來,關了一天又放走。
“一。”張逐輕開始數(shù)數(sh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云固嘶吼,他受不了這份侮辱。
“二。”
“啊啊啊……”徐云固終于聲嘶力竭地大叫,瘋狂爬起來往院門跑去。直到背后,數(shù)數(shù)聲音漸小。
跑到大門之外,他只感覺過快的心跳讓他惡心,手掌摳著石墻的縫隙,差點吐出來。
“張逐輕……張逐輕!”徐云固咬牙切齒,暗自發(fā)誓,“是你今日不殺我,待我日后飛黃騰達,必來取你狗命!”
張逐輕不再數(shù)數(shù),等徐云固離開,他便沉默地看著空蕩蕩的院子。
轉身,是鐵門洞開的幽暗雜物間。想當初,那群牙兵也經(jīng)常將他關在里邊,就是從這里,他學會了各種撬鎖的辦法。
徐云固到底怎么考的進士,卻連這個都不會,難為沈長袖的姐姐能看上他。
所以,這群蠢蛋真的是沈長袖娘家人?
他有意殺徐云固,只是可憐,殺光沈府人,沈長袖就真的有家不能回了。
他還沒玩夠。
才到府外三里,張逐輕便收到青州刺史急報。又有三個州府跟著代州兵叛亂,請求張逐輕速速派兵馳援。
河東下轄十六州,其中潮州城占地面積最廣,青州次之。潮州兵力加上之前歸降的牙兵也不足一萬五,而叛亂的九州兵力高達三萬。青州三千兵,最多撐不過一個月。
將密信撕成碎片,張逐輕如地獄修羅,踏著濃郁夜色回到節(jié)度使府。
暴雨將至的夏夜格外悶熱,張逐輕迫不及待想給自己澆一桶冷水。李畢笑臉相迎:“大人,您總算回來了,夫人正在陶樂亭等您用晚飯呢。”
張逐輕腳步一頓。半晌,他擠出嘲諷的笑意:“她腦袋被驢踢了,等我用晚飯?”
沈長袖巴不得殺了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李畢不知張逐輕何意,小聲解釋:“大人有所不知,夫人今日還問我大人愛吃什么。想必夫人心中,對大人有情有義。”
“是么?”張逐輕身上的燥意有些消散了。
李畢又道:“哪個女人能嫁給大人您不笑開花?夫人初來府上,您就對她刀劍相向,她嚇破了膽才和您生分。現(xiàn)在估摸回味過來,想和大人您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張逐輕若有所思。李畢說的不無道理。
但……他可沒原諒沈長袖。
張逐輕還是到井邊淋了一桶冷水,換了身衣服,匆匆趕往陶樂亭。陶樂亭在紅蓮水榭附近,毗鄰湖畔,亭周綠蔭環(huán)繞,坐在其中便能欣賞院中的芳草鮮花,是絕佳的納涼避暑圣地。
在陶樂亭小酌宴飲,再合適不過了。
張逐輕抵達的時候,沈長袖正在剝葡萄皮。圓石桌上并無大餐,只有她特制的芝麻燒餅,調(diào)的沉香飲,還有各色水果。
沈長袖阿娘是東胡人,她也知道芝麻燒餅的做法。不過,以前都是阿娘為她做,今天,是她第一次下廚。
張逐輕撩起亭子四周放下的青羅紗帳,哂笑:“沈長袖,你這黃鼠狼打算用什么給雞拜年?”
狗嘴吐不出象牙。
沈長袖聽著便覺晦氣,屏退婢女,深深呼一口氣,才能佯裝若無其事。
“我今日略想了想,既然都要在府中常住,和你交惡沒什么好處,”沈長袖嫣然一笑,紅唇白齒,明艷動人,“不如我們就此言和。”
張逐輕不語,只坐下來。
夜風吹拂紗帳,送來淡淡的脂粉香。沈長袖沐浴更衣了,穿著淺藍撒花棉對襟單衣,藕白輕紗衫裙,螺髻松綰著,只簪一根纓絡流蘇,從額角垂下兩縷柔軟的烏發(fā)。
月華與燭火輝映,襯得膚白如雪,睫羽如扇,一顰一笑,最是動人。
張逐輕不動聲色收回目光,給自己斟了杯沉香飲。清亮微黃的色澤,香氣馥郁。除卻沉香,沈長袖還添加了廣藿、麥冬,最是消暑解乏。
沈長袖期待他能回應自己,但張逐輕又拿了一塊芝麻燒餅。
咬一口,面無表情放下:“到底是癩蛤\\蟆穿紅袍,只能遠觀,不能細瞧。這酥餅油酥甜膩,餅皮發(fā)硬,難吃極了。”
他故意看著她,玩味道:“沈長袖,你廚藝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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