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沈長袖讓莫絮初去查探呂名勛的消息,尚未看到呂名勛,倒聽說了兩件新鮮事。
一件,是有人在荷花蕩附近發現了周璋珪和王春富慘不忍睹的尸體。一件,是朔方軍兩名強擄良婦致人死亡的十將,被李畢扔到觀鶴樓前,讓受害者家屬泄/憤,并以河東節度使名義給予了撫恤。
沈長袖頗覺有趣,把玩著張逐輕給自己的令牌,眼神亮晶晶的。
一旁,孫娘給她燙茶杯,仍是后怕:“都護大人手段真狠,據說發現那兩名狂徒時,他們全都皮肉分離,周圍遍布烏漆嘛黑的蠅子。但官府那邊沒人敢追究……一個是員外郎的嫡子,一個是富商之后……除了咱們都護,誰敢這么干?”
莫絮初挑唇一笑:“最近都護大人到處派人勒索各地豪紳和州府官員,還堂而皇之地剝人皮,曝尸荒野,已然得罪了諸多權貴。他還和李令史闖入朔方軍營,挾持苗人猛,勒令他們殺十將……我瞧都護大人是不想活太久。”
“絮初,你怎么還笑得出來?”孫娘聞言,頓起雞皮疙瘩,“都護大人樹敵無數,要真被誰反咬一口,咱們作為府中女眷,豈不下場凄慘?”
“人活一世,終歸一抔黃土,又有何懼?”莫絮初研磨墨水,好整以暇道,“何況你該高興,若都護大人這點魄力都沒有,河東早就被其他藩王蠶食吞并了。”
沈長袖卻是意外。
“絮初,我沒想到你卻是個膽子那么大的人。”莫絮初剛入府時,總是低眉順目,謹言慎行,現在大抵是和她們熟悉了,漸漸露出鋒芒。
但她仔細想想,當時她們的馬在鬧市狂奔,大家都嚇得面無人色,唯有她一人鎮定自若,將驚馬制服,可見她膽識過人。而且,她雖通文墨但刻意藏拙,不顯山不露水,心思可謂縝密。
大昭識文斷字的女子甚少,莫絮初的聰慧非目不識丁的孫娘所能及。
莫絮初自覺失態,復又道:“我……我只是盲目相信張都護。”
“絮初,你何必與我虛與委蛇,我若真防你,早趕你出府了。”沈長袖笑道,“我就喜歡你的聰明勁,你,還有孫娘,我視同姐妹,既是姐妹,自然不必拘禮。”
“阿姐……”莫絮初不禁感動。便是孫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嗐,夫人說的哪里話,你年紀比妾小,孤零零一人嫁到節度使府,正好妾沒伴,便多和你說說話。要哪天都護真被人殺了,妾也要跟著你跑的。”
沈長袖樂了,指尖輕輕在石桌上旋圈兒,想了一會道:“張逐輕曾告訴我,他不會死的。你放心,眼前的危機傷不著他。苗人猛現在就算恨得牙花子搓出火星想殺他,也不敢貿然發兵。”
“朔方軍就在潮州城境外,為何不能發?”孫娘怪道。
“朔方軍有三分之二的兵力都在河東東北部,與東胡東南部接壤。在河東外,還有宣武軍虎視眈眈。最近他忙著和宣武節度使撕扯地盤,自然沒法對付河東。他若舉兵攻城,一定會給東胡和宣武鉆空子的機會。”沈長袖解釋道。
大昭藩鎮諸多,河東和朔方都算比較大的藩鎮,宣武次之。河東和朔方都有防備東胡的職責,與大昭上京相隔千里,從昭國建國伊始,一直動/蕩不安。彼此之間狗咬狗,誰都想吞并其他藩王的領土。
張逐輕敢打苗人猛耳光,必是得知他最近忙于和宣武對峙。
孫娘訕訕地,被沈長袖說的暈頭轉向。“妾沒文化,也不知夫人說的什么,但妾現在很放心。”
莫絮初見狀,故意嚇唬她:“苗人猛現在不敢打,過段時間未必不會報復。”
孫娘頓時又變了臉色,憂心忡忡。沈長袖樂得笑起來,臉兒蹭著白凈秀氣的手背,發髻上飛燕鎏金紅瓔珞步搖也跟著微微擺動。
莫絮初突然向她使了個眼色,沈長袖側目望去,說曹操曹操到,張逐輕竟然往這邊來了。距離上次見面,又過了幾日,張逐輕的神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他束發簪纓,穿織錦茶白交領繡云紋長袍,外罩一件青綠色紋竹輕紗大袖,腰環一條細閃的銀鏈,綴著如意冰透貔貅玉雕和麒麟佩,頸項上還戴著一條小葉紫檀佛串,瞧著俊美儒雅,超絕脫俗。
孫娘和莫絮初對視一眼,都自覺地退到邊上。
似是因為最近他做的兩件事都附符合沈長袖心意,沈長袖瞥他一眼,便別過視線,舉杯慢飲一口碧螺春。
她以為張逐輕是為了詢問她是否考慮清楚,做不做掌書記來的,不承想他才站定,身后李畢便招呼幾個小廝抬了張楠木條桌過來,就放在沈長袖對面臨窗的位置。
李畢向沈長袖謙卑行禮:“夫人。”
沈長袖頷首示意,見張逐輕也不像自己搭話,只是用淡淡眼風掃自己,不由好奇:“李畢,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李畢訕笑道:“都護大人說今兒天氣清朗,也想在紅蓮水榭這寫寫詩作作畫。”
“寫詩,作畫?”沈長袖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忍不住又覷了眼張逐輕。
李畢試探道:“夫人,您不是深諳此中道理,要不和都護大人一起探討一二?”
“那就不必了。”沈長袖是有點好奇,她從來只知道張逐輕喜歡打打殺殺,卻不知他也會吟詩作畫。
張逐輕驀然“咳咳”兩聲,李畢一個激靈,行了一禮便向張逐輕走去。才來到他身邊,便嚇得趕緊擋在楠木條桌前,壓低聲音道:“大人,你怎么把別人的畫擺在旁邊,待會夫人不就發現您在描畫嗎?”
前幾日張逐輕讓李畢到集市上買了幾麻袋舊書舊畫,還有一本《大昭辭典》,本打算把自己關在書房苦讀幾日,好讓自己的文采突飛猛進,但三天下來,不識字的依然不識字。
李畢這才給他出主意,既然學不會,在沈長袖面前做做樣子,興許也能博取她好感。張逐輕一番思量,便同意了。
張逐輕亦是緊張,晨起便刻意打扮一番,又將那些街邊賤賣的畫作詩篇藏于袖中,假模假式地過來。
經李畢提醒,他便刻意將宣紙鋪在名家畫作上,沿著邊角都蓋住,李畢這才上前給張逐輕研墨。張逐輕抓住狼毫筆,李畢頓時口中有濃痰不吐不快般“咳”一聲:“大人,握筆手勢。”
知道的張逐輕要畫畫,不知道的以為他要拔刀。李畢曾在書房與他演練過,不動聲色地換好握筆姿勢,李畢將墨推過去,忽地高聲道:“大人,這紅蓮您畫的是惟妙惟肖啊。”
沈長袖不覺伸長脖子,愈發好奇。看李畢的樣子,張逐輕畫功了得。
孫娘更是在一旁對莫絮初道:“妾在閨中曾聽聞,張家雖滿門武將,但個個都博學多才,前節度使更是出了名的儒將。原來咱們都護看著可怕,實則胸有丘壑。所以你看,說什么文可安邦武能定國,咱們都護文武雙全,比呂郎君強多了。”
幾道目光齊齊看來,張逐輕瞪著泛黃宣紙,忽地有些緊張。可笑,他當初單騎闖敵營時都不曾有半分怯意,怎么被沈長袖望一眼就手抖了。他兀自在宣紙上假意“筆走龍蛇”,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李畢,怎么辦,我不記得怎么畫了。”
李畢忙又轉到楠木條桌前,不動聲色讓張逐輕把壓著的畫作拉出來一角,對著描繪。
他再贊道:“大人,您這荷尖的蜻蜓,真是栩栩如生,好像要從紙上飛出來一般啊。”
夸得張逐輕耳燥,但還得裝下去,他不得不高冷道:“雕蟲小技,比起顏公顏文良的畫,還是差了點意思。”顏文良是李畢告訴他的,大昭比較出名的一位畫師。
他既知顏文良,想必在繪畫方面有所造詣。沈長袖摩挲著令牌,心道,她本來也不想和張逐輕交惡,倘若他諳熟丹青詩詞,興許自己可以和他做朋友。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印象,往往根據對方做的事不斷改變。譬如此刻,沈長袖忽地對張逐輕充滿好奇。
她雖然不愿承認,但曾經的某些時刻,她也會對張逐輕產生一些異樣的情愫。沈長袖想,她何不落落大方些。
看到沈長袖起身,款步向自己行來,張逐輕當真慌了神。他才落筆不到一刻鐘,別說荷花,蜻蜓,他根本是鬼畫符。于是,張逐輕忙將自己畫的宣紙和集市上買的《菡萏出水圖》調轉位置,然后用印章對準畫面空白處,摁下去。
沈長袖行至他身邊,他刻意捧起畫作,李畢頓時恭維道:“好一幅《菡萏出水圖》,這水是水花是花……大人的畫功日益精進了。”
“還好,李畢,給我裱起來。”
他的語氣平靜,好似真的自己所畫般,李畢誠惶誠恐雙手接了,沈長袖就是在這時窺到那幅畫。張逐輕瞟她一眼,刻意用絹帕擦了擦手,鎮定道:“怎么,你對我的畫有興趣?”
沈長袖的表情十分古怪,張逐輕驀然心虛。默了會,沈長袖竟然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
“張逐輕……”她簡直要笑得臉漲/紅,“我從前怎么沒發現,你原來是個戲精。”
這幅《菡萏出水圖》的確名不見經傳,但沈長袖認得它。因為她曾為了買酒,在刺史府時,會讓彩鳶低價賣一些自己的畫作,它便是其中一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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