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沈長袖和莫絮初隨呂名勛一路走到石拱橋,便見一個麻布短褐,束腳褲的男子并一個麻布粗裙的中年婦女蹲在橋頭,身邊擺著兩個碩大的竹簍,扁擔置于地上。
今日趕集,他們挑著鮮活的鯉魚和草魚在這里賣。婦女坐在男人背后,在石塊上面無表情地殺魚。旁邊還有一個小水桶,里面都是猩紅的血水和魚鱗。
呂名勛停在不遠處,道:“沈娘子,他們就是陳阿三的阿耶阿娘。”
沈長袖還沒走近,聞到一股濃郁的腥氣,男人熱情道:“草魚七文錢一斤,鯉魚五文錢一斤,小娘子要買哪種?”
“大伯,大娘,我是來找陳阿三的,他這小孩太沒禮貌,”沈長袖摁著手掌的錦帕,語氣不善,“他先前撞到了我,害我摔得厲害,自己卻丟下我溜了。”
聞言,婦人放下砍刀,往臟兮兮的圍裙上擦了擦手,口中罵道,“這個死阿三,讓他去殺魚,現在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從沈長袖和莫絮初的衣著打扮來看,她們不是普通人家的女眷,搞不好自己得賠一大筆錢。婦人早上還沒賣出幾條,現下火氣大的厲害。眼珠一轉又對沈長袖道,“他一小孩子淘氣不懂事,我這給您賠個不是,小娘子吃飯沒有,要條鯉魚不?”
沈長袖倒不是真的想和他們討個說法,她只想找到陳阿三,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呂名勛,她都要見到他。
她冷淡道:“不必了。你只管將他找到,讓他回來給我賠個禮。”
生意沒好做,偏偏還要處理這種事,陳阿三的阿耶也有點不耐煩。打遠處看見一個人影,才往這邊過來,瞧見呂名勛和沈長袖,又想撒丫子跑。
婦人抄起扁擔就追過去,“你個死阿三往哪跑!”
不一會,她便擰著陳阿三的耳朵過來,口中罵罵咧咧道:“讓你撞人家還跑,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不給人道歉!”
她霸道的樣子,讓莫絮初不覺皺眉。
陳阿三淚眼汪汪,登時哭出聲:“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大娘,不礙事。”呂名勛這時也才過來,出言相勸,“其實兩位娘子過來,只是想找阿三回私塾讀書。”
陳阿三的阿娘這才知道,原來剛才沈長袖找茬不是為了讓陳阿三賠禮,她一放開陳阿三的耳朵,陳阿三便縮到一邊,抽抽噎噎的,也不敢看呂名勛幾人。
婦人不禁叉著腰道:“要是被我兒磕著傷著,他也道歉了。但你們要他回去讀書,我第一個不同意,他從今天起就不去學堂了。”
旁邊的陳阿三動了動唇,想說什么,又被婦人狠狠瞪一眼,便瑟瑟發抖不敢出聲。
沈長袖皺眉:“為什么?呂郎君免費教他,你們也不必出什么本錢,為何還不許他讀書?”
婦人沒好氣道:“阿三是我們家獨苗,要幫襯家里干活的。他要去上課了,誰幫我們賣魚?”
“如果陳阿三現在就在這拱橋下和你們賣魚,他一輩子只能和你們一樣賣魚,”沈長袖不禁有些生氣,語氣也重了,“不就是錢嗎?大不了我給你們貼補。”
“貼補?”婦人聽聞沈長袖提到貼補一事,還掐指仔細算了會賬,眼神精明道,“你真要給我們家阿三貼補,怎么說一年也要給我們兩吊錢。”
對于普通人家,兩吊錢已經很多了。但對沈長袖來說,倒不算什么。她想,倘若能讓陳阿三好好讀書,她倒是愿意花錢。
呂名勛見狀,眉頭也蹙起來:“沈娘子,這本就是我個人私事,你還是不要管了。詩會一事我已愧對于你,若你再為此事破費,我于心不安。”
沈長袖摸了摸袖口,方才她差點就拿出兩吊錢,聽呂名勛這么說,又打消了這個想法。婦人應該并不是真心讓陳阿三讀書,陳阿三在這件事中也不發言,她如果靠給錢讓陳阿三讀書,豈不是讓其他孩子效仿陳阿三,都鬧著和她伸手討錢?
莫絮初與沈長袖的想法一致,她把沈長袖叫道一邊,語氣陰冷:“阿姐,我們勸學是好心不是義務,她還以為讀書還得給她賠錢?天下那么多考科舉的寒門子弟,多他陳阿三一個不多,少他陳阿三一個不少。他今日甘當賣魚翁,等到年長時后悔,也是咎由自取!”
莫絮初說得大聲,陳阿三也聽得清清楚楚。
陳阿三臉色極差,攥緊拳頭,忽地道:“阿娘,我要讀書。我不要呂夫子的錢。”
“你腦子壞掉了?讀什么讀?讀書只會壞你的腦子!”婦人聞言,氣得跳腳,“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賠錢貨!”
男人也呵斥道:“讀什么讀,你們趕緊走吧,別耽誤我這賣魚。”
沈長袖算是見識了,她本來以為逃課是陳阿三的個人行為,現在來看,陳阿三是因為他的阿耶阿娘,不得不輟學。看呂名勛的樣子,對這種事也是見怪不怪。
如果是遇到窮兇極惡之徒,沈長袖可以痛快殺了。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對付這樣目光短淺的。
沈長袖還是一步步朝男人走過去,食指捏著一只螫蟲,說理也不行,不如給他們一點教訓。
“你們也聽到了,”沈長袖冷冷道,“孩子自己說想讀書,你們為什么要違背他的心意?”
“孩子是我生的我養的,輪得到你管?他要殺人我還得支持他?”婦人扯著嗓門回擊道,“再說了,小娘子又不能幫我們捕魚賣魚,他去讀書了,讓我們這些老的餓死?”
“我非要他去呢?”沈長袖豁然迫近她,目光一沉,那黑漆漆的螫蟲就爬到了對付的頸項上,婦人瞪大眼睛,突然害怕起來,“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東西?”
“一種毒蟲,”沈長袖聲音泠泠,“能讓你七步喪命的毒蟲。”
婦人心臟都快被嚇得跳停,一屁股跌坐在地。她頓時痛哭流涕道:“你們這些該天殺的,到底是什么人,來禍害我這小老百姓……”
男人也急了:“我的兒子我自己處置,小娘子為何咄咄逼人?”
婦人更是哭天搶地,撒潑打滾,恨不得把周圍的人全部都喊過來,讓他們圍著沈長袖幾人指指點點。
沈長袖額前青筋突兀,她不可能真的殺人,但現在卻被她吵的腦仁疼。人群中好像有人見過她,忽地來一句:“那不是節度使夫人嗎?”
婦人頓時哭得更來勁:“天吶沒有王法啦,張狗賊篡權奪位征收苛捐雜稅,連他夫人還要逼走我的孩子,這日子可怎么過啊……”
她罵罵咧咧越說越離譜,黑的白的顛來倒去聽得周圍人熱血沸騰,頓時什么爛菜葉臭雞蛋都扔過來,沈長袖竟是敗下了陣。這會子好了,連帶張逐輕都被她拉下水,名聲愈發的臭。
“沈娘子,先回去吧!”呂名勛忙過來替她擋著那些百姓扔的垃圾,莫絮初亦是扶著她撤退。
婦人哭了,陳阿三也哭了,男人拿起菜刀就拉扯住沈長袖的衣裳,“你們今天必須給我們個說法,不然我不管你是節度使夫人還是什么阿貓阿狗,都不會放你走!”
許是張逐輕加重賦稅的事情惹了民憤,他們正好沒地方撒火,看到沈長袖被推來搡去,大家膽子都肥了起來,蜂擁而上。拽頭發的吐口水的拳打腳踢的,沈長袖被他們弄得眼冒金星好不浪費,不知腰部被誰踹了一腳,承受不住撲倒在地。
“沈娘子!”
“阿姐!”
呂名勛和莫絮初都撲過去,想扶她起來。沈長袖是鬢發亂了襦裙破了,臉上全是并著污水的泥塵。陳阿三的阿耶不解氣,抄起旁邊洗死魚的水桶,對著沈長袖兜頭淋下去。
一時間腥的臭的全部黏在沈長袖身上,她打了個激靈,反倒冷靜下來。
那一刻,連沈長袖都不禁想,她可能和呂名勛八字不合,每次遇到他準沒好事。
沈長袖擦了把臉,掙扎著爬起來,螫蟲從體內飛出,她眼神森冷高聲喝道:“我乃節度使之妻,豈容你們放肆!都給我滾開!不然我今日血濺此地!”
看著突然飛舞得到處都是的黑色蟲子,和沈長袖越變越妖冶的容顏,周圍人頓時如見妖怪,都停下動作,任沈長袖這樣一步一步,分開人群,走上石拱橋。
莫絮初回望了眼呂名勛,只將他的大袖衫送還,又急道:“呂郎君,等再過幾日,我定會回來幫你。但你現在萬萬別跟來了。”
沈長袖現在身上又黏又膩,惹了一身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為張逐輕名聲臭被恨烏及烏遭罪,還是因為自己多管閑事。但心上莫名堵著一口氣,不禁扶著欄桿咳嗽。
莫絮初解下外衫披在她肩上,“阿姐!我扶你去河邊。”
回到小舟上,緩了好一陣,沈長袖的心情總算平復了點。她坐在船頭,甚是郁悶:“到底是我太善良,若張逐輕在此,他們便鬧不起來了。”
“阿姐現在卻念著都護大人的好了?”莫絮初見她肯開口說話,臉上才有了笑意。她握住沈長袖的手,“其實我便知道他們會這樣,阿姐狠不下心殺雞儆猴,便只能被他們欺負。對付他們,不能用恐嚇的辦法。”
“那怎么辦?”沈長袖有些頭疼,“陳阿三還想讀書,難道就算了?”
“當然不能。不過阿姐,若陳阿三有心,就該自己掙脫牢籠,咱們終歸是外人。”莫絮初幽幽道,“等他自己把繭戳得差不多了,咱們再給他一個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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