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雨連綿地下了半夜，給人的心頭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汽，陸虎鷙剛回到椒房內點上蠟燭，匆匆地換好衣裳，便聽得門口傳來陣陣叩擊聲。

        “阿虎，你醒著的嗎？我睡不著，你能陪我說說話嗎？”

        “殿下請進”陸虎鷙回應著。

        “你為何如此深夜還未曾入眠？”

        “臣方才收到太卜大人的訊息，說是明夜中顧荊璞要與殿下于一處水榭上會面，有要事相商，殿下，此河清之機1不可失也”

        “啊？”顧辭源訝異道“兄長居然先來尋我了嗎？”

        “殿下，您需知曉，國丈大人的話不無道理，若他拒絕同您爭奪大寶之位，您必須有了結他的決心”陸虎鷙勸導著“若您不忍見，便交由臣動手，臣一定出手利落，不教其發出聲響”

        “好，真如卿所言，便請卿動手吧”顧辭源沒有再多躊躇，而是沉吟著應允下來。

        一日無事發生，反教顧辭源心中擔憂更甚，將事情擺至明面上來說他興許還能應付，可陰竊之謀，教顧辭源深感無能為力，此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深使他受挫。

        約定之時既至，雨已然停下了，二人換上淄衣預備出行。

        “殿下，您沒事吧？”陸虎鷙端詳著平靜若常的顧辭源，總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異常。

        “無事，我們走吧”顧辭源的語氣平淡至極，偏說有何怪異之處，便如素日歡歌之雀忽不鳴，所鳴一二卻極其冷淡而已。

        “殿下，您在此處俟候片刻，臣擔憂顧荊璞只身前來而周遭藏有伏兵，俟臣確認安全后您再前去，若您見我遭人襲擊，便轉頭逃離，去找國丈大人”

        顧辭源神色復雜，不置可否，遠遠地望著水榭上的人影發呆，良久才輕輕地頷首。

        陸虎鷙躡手躡足伏至水榭上，同榭上人影攀談起來，良久，周遭無任何響動，陸虎鷙方才喚顧辭源上前。

        “兄長”顧辭源從幽寂的影簇中褪出“不知兄長召我前來所為何事？”

        “我還以為你不敢前來，小時膽子不大，你推說是身子小膽自然不大，如今長高許多，膽子卻連一點也沒有增長？”顧荊璞出言諷刺道“你欲同我爭那大寶之位？”

        “兄長，我不是欲同你爭，下喬入幽2之事卻如何做得？魏藪其人懷二心，胸異志，兄長何必屈居他下？”顧辭源頓了頓，沉吟道“若兄長愿棄絕此狼鷹之人，我讓此位又何如？”

        陸虎鷙不置可否，袖中匕首正悄然而出。

        “不瞞你說，我從宮中流落而出，餐薇飲露，幾死瘴陰之林，若不是同魏大人偶然相遇，我早已飲恨林中，受人救命之恩，安敢不以命相報？你早已不是乳臭未干的稚童了吧？個中利弊你應當知曉”

        “或者，或者如此呢，兄長，我替你查明當年事情原委，你便離開魏藪好嗎？給我幾天時間便是，我已將父皇身邊的細作軟禁起來了，不出幾日，便能尋到當年侍奉你的宦官，我”顧辭源情緒激動起來，說話有些哽咽“我相信父皇母后不是那樣的人，你能不能寬限我幾日，我定查明來龍去脈，給你一個交代，你離開魏藪好不好？”

        陸虎鷙聞言，輕輕地嘆氣，為顧辭源拂去了臉頰上的清淚。

        “都多大了，還哭哭啼啼的，你已經不是小孩了”顧荊璞的語氣明顯軟下來了“你可是要克承大統的人，何必如此優柔寡斷呢？”

        “兄長你？”聽聞此言，顧辭源強行忍住眼眶中的淚花，硬生生將淚花逼回，只是泛紅的眼眶說明了方才的悲傷“你答應我了嗎？”

        “我答應你，魏藪肯定不會成功的，我從一開始便知曉了，因而我一開始便沒打算同你爭奪大寶之位，我只是欲回來查明多年前的真相而已”顧辭源說道“魏藪此次最大的籌碼便是我，我志不在從政，自然同爭權奪利沒有興趣，否則我也不會出來同你會面了，我只想好好活著罷了”

        “好好活著？”

        “源兒，你不知曉我有多羨慕你，你能跑得跳得，同他人玩耍得那樣自在，我卻只能整日整日躺在床上，喝下一碗又一碗煎得滾燙而苦澀的湯藥，你看得蔚藍蒼穹，我卻只能透過戶外看著一片狹小的天”顧荊璞抿了抿嘴“我從小便深深地領味到一件事，那便是活著有多艱辛，我真的很懼怕太醫說我時日不長了，每每聽聞此言我都憂慮不已，我不能確切地知曉那一天將會何時到來，那種匆亂教我不安，每一次從鬼門關前踏過，我便更為珍惜活著的時日，從小時起，我便愿望著好好活著，可能你覺得很容易，可我覺得好好活著何其困難”

        顧辭源沉默著，他并未料想到他的兄長會說出如此一番言論來，他覺得理所應當的好好活著，對于他的兄長來說卻是天賜珍寶，他從未料想過總是笑吟吟的兄長其實時刻受著身心的折磨。

        “源兒，你答應我，你踐祚以后，切勿為難魏藪，你將他遠調京外也好，給他尋無權之位也罷，切莫傷害他，我受他大恩，無以為報，只希冀你能對他不以死敵相待”

        “我答應你兄長”

        “我等你，你告知我事情原委后，我便離開此處，在此之前，我替你攔下魏藪，希望你快一些，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

        “好的兄長”顧辭源頷首，給陸虎鷙遞了個眼色，教他收起已露鋒芒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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