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尋夢

        （一）

        白義1疾馳，穿梭于崇山峻嶺中，時隱時現地顯出輪廓，而策馬之人便是宋含光，字承影，而飛如跨灶2亦不能替心中匆遽，他方才收到消息，家中太夫人，便是他祖母已是日薄西山，須見他一面，他才縱馬疾奔，匆匆留下告屬下一書，絲毫不肯怠慢，只恨山高路遠，不能即刻歸家，此外，更有一事纏身，不得不回鄉，況且他為圖便宜，擇小路而行，唯恐有山匪野盜。

        倏忽間，良馬驚厥，直直地仆于地面，連帶著宋含光一齊跌落，還未來得及多思忖，便聽得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響起來了，竟是人影若干，個個陰笑著走上前來。

        “你們是何人，為何設索絆我馬匹？”宋含光抽出腰間佩劍，嗡地一聲是龍吟，金鐵之聲錚然而鳴。

        “官人此話倒是好笑，你揀此小路專行，怕的便是我們嘛”一人哈哈大笑，一副領頭的樣子。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宋含光咬牙切齒道“諸位，敝人家中將有喪事，特意趕回，不便與各位糾纏，將囊中數銀予諸位，諸位讓一條道出來可好？”

        “啊，這般，我倒喜愛你這文武忠孝俱全之人”那魁首頷首“不知官人要花幾許銀兩來買命呢？”

        “敝人走得匆遽，唯攜了些以應急，囊□□銀五兩，錢數緡3而已”

        “就這點錢！”那魁首似乎不大滿意“帶回去，教他家里人拿錢來贖！”

        “敝人實在匆忙，若諸位能行方便，后日來給便是”

        “你當爺傻的？”那魁首掄圓的拳方一靠近，便被宋含光攔下。

        “有點本事，小的們！”那魁首自知不敵，便吆喝著教手下一擁而上，宋含光縱使再如何武藝超群，奈何雙拳難敵四手，被五花大綁而去。

        山寨里似乎很陰森，宋含光被扔進幽暗的地窖中，那地窖處處腐朽，似乎還有水一滴一滴地滲落，加之昏暗一片，尤為滲人。

        宋含光思忖著如何逃離，自己的佩劍遭奪，欲靠蠻力闖是一條路，可此路能走得通的可能簡直微乎其微，他實在憂慮祖母身體，時刻思忖著歸家，他于闇處摸索著，突然間，手下摸到濕漉漉的地面，原來是水滴的聲響是自這里來的，他心底思忖著，這里的土已然被水浸濕，松軟無比，他興許能從這里下手，他須俟候夜臨，摸出去的時候便還要拿回自己的佩劍，此是父親所贈，輕易不肯丟棄的。

        夜很快圍起沉重的帷幕，為又一日的光彩而預備，此時便是他預備遁逃的時機，他輕手輕腳地刨著松軟的土，地窖之厚有些出他意料，直到子夜以后他才堪堪挖出一個容他能通過的洞來。

        因夜深而動，他躡手躡足，生怕發出一點響動，突然間，有什么東西抵在脖頸上，那東西冰冷且閃著寒光，教他感到威脅。

        “你，從哪出來的？”夜色下看不清說話者的面龐，只是聽得清脆而稚嫩的聲音，明顯是個半大孩子。

        “什么？”宋含光雖不敢輕舉妄動，但必要時，他一定立即出手，將眼前人打趴于地，只是不太明白為何眼前人知曉他欲遁逃卻并不呼喊。

        “我問你，從哪出來的？你是不是想逃？”

        宋含光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拳。

        “你要逃我給你帶路”那人的下一句話硬生生地教宋含光松開了拳。

        “為何？”

        “什么為何不為何的？你要跑，我給你帶路，我也早就想走了”那人似乎耐性極差“走不走？”

        “走，煩你帶路，只是”

        “只什么？你這里一會那里一會，怎么磨磨蹭蹭的？”

        “不，在下欲取回佩劍，不知可先去取劍否？”

        “實話告訴你了，那劍，我們頭中意得緊，你要我帶你去他身上取？”

        權衡一番后，宋含光做出了取舍“罷了，日后再來不遲，我們先走”

        二人小心翼翼地尋了一處缺口，從缺口中離去。

        離開山寨良久，宋含光便開口問道“小兄弟，你來此山寨多久了？”

        那人嘖了一聲“我娘懷我便被搶上山了，而今我已成人，你算算多久了？”

        “怎么如此之久你偏偏擇今日逃離？”

        “我一旦今日逃，他們明日便知曉，山下唯有一處陽泉鎮，那土匪一伙誰又知會做出如何事來？”

        “你可憐山下百姓？”

        “是”那人收起抱怨的心思“我娘便是被他們從山下搶來的，他們不搶，我娘也不會驚，更不會難產而死，我恨他們”

        宋含光有些愧怍，一不小心問至他人傷心處，便想著將話頭換一番：“那如何要助我逃出來？”

        “你傻不傻？”那人譏諷道“看你這身打扮，定然是個大官，我也聽見他們今日論你了，你家中將有喪事，大官之家有喪事，我幫你一把，你亦然會幫我的”

        宋含光頷首，感嘆著眼前人看似年歲不大，然而心計俱全。

        良久無言，宋含光本是個喜愛談話的人，見局面不尷不尬，有些憋得慌。

        “今日之夜空，你不覺得甚是好看嗎？”宋含光仰望轉騰無窮星辰的夜穹，那里正聚會著群星，兜兜轉轉，不知在訴說千萬年來見過的哪些故事，不知為多少人的夢存了一束光彩，它們從來奕奕地明著，將亙古以來的塵光折一枝投于萬古后的黯中，它們語笑嫣然，同夢中的人約期，笑盈盈地抹去一切凡念。

        “你說這個？”宋含光拋出的話題似乎引起了他的興趣“我似乎在夢中夢到過”

        “哦？是何樣的？”

        “我說不來”他回答道“我才不像你這種做大官的人一樣能寫點東西便沾沾自喜了”

        宋含光啞然失笑“你講給我聽，我寫給你可好？”

        “我不識字的”那少年嘆口氣“你寫了也白寫，就是夢里夢到我躺在山上看星星，有兩顆特別大，一顆在南一顆在北，還有幾顆也很亮，但是月亮看不清，遠遠看好似有人在月上哭”

        “你分明講得很好”宋含光夸贊道。

        “那么，官大人，我的文在哪里？”

        宋含光輕笑道“聽好了，寫一首詞贈你：

        生寂滅

        星斗沖騰，欲舞天穹，南北互耀千丈外，參商難逢西東。紫薇清隆，太白不犯，貪狼吞亂雄。眠得青山不老夜，獨留人世雋永。

        姮娥長慟，半掩姣容，凄凄渾珠不得明，孑身難棲寒宮。玉兔競從，嬌桂失芳，雕亭避凌風。算盡凡塵萬般事，卻泄一鄉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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