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這雨來的激狂,綿密如珠簾的雨幕之中,徐叡撐著一把棕色素面的油紙傘走在最前頭,風是斜著的,吹動著雨珠子也是斜著的,他生得又高大,小小的一把油紙傘根本遮不住什么,遠遠的就到看他整個袍子都濕透了。
但是他的步子平穩又快,絲毫看不出狼狽,幾乎轉瞬之間就進了稻香小院。
他站在廊下,傘已經收了,發絲上帶著雨珠,先看了聞予錦一眼又對著竇氏拱拱手:“我來接人。”
竇氏愣了一下,跟著笑道:“行行行,快回去吧,知道你是個疼媳婦的!”竟然冒著大雨親自來了,她不由得想起老徐家男人的好來,平日里冷著一張臉話也不多,但對媳婦還是體貼的。
徐策還活著的時候,比老三還要體貼。
她摸了摸女兒的發頂,不再去想。
聞予錦接過清明遞過來的斗篷,又聽著竇氏的打趣,不知怎么的,竟然紅了臉,明知他是做樣子,明明算不上一件極大的事,但看著他從風雨中走來,心里好像被什么撥動了一下,竟有些微微的顫。
像是微小的波浪,一浪接著一浪,直入心田。
菘藍和丹若兩個臉上都帶著笑,世子愛重夫人,她們這些做女使的,日子也會更好過。
見聞予錦收拾好了,徐叡隔著斗篷去拉她的手臂,然后敞開傘,帶著她一起走進了雨幕之中。
路上兩人有些沉默,雨聲仿佛是無言的交談。
還是聞予錦先開口:“您怎么來了?把傘往中間斜一斜吧?”兩人身高本就差著不少,傘又近乎全部遮在她的頭頂,他的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徐叡直接道:“上來。”
聞予錦不解,上他背上去?可是這么多人,他的仆從她的女使都看著呢……但是又看到他渾身幾乎快濕透了,于是,在他再次催促之后,她便不客氣了爬到了她的背上。
頗有些一回生二回熟的架勢。
“你撐傘,我背你。”徐叡說得天經地義,聞予錦一手撐著傘,另外一只手卻摸了摸臉頰,那里有些發燙。
那天夜里,她渾身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而且逃命要緊,所以被他背著并不覺得如何,但是今天……兩人的衣衫都濕漉漉的貼在身上,她的前熊貼在他的挺闊的后背上。
她覺得安心極了,好像還有些羞澀。
不過演戲這種事,大概也是習慣就好了的。
他注定是她得不到的小白臉,千萬不能想那些不該想的。
兩個人回到仙藻小院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有斗篷裹著還好,他是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蟬衣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聞予錦吩咐清明備水。
兩間耳房,一間徐叡住著,一間做了浴室,她看徐叡濕得厲害,便道:“您先去洗。”
徐叡卻道:“你先。”
驚蟄在旁邊看著,心道,要不干脆你倆一起洗唄?
徐叡警告的掃了他一眼,他才收起滿腦子不該想的。
推讓一番,還是聞予錦先洗,這回,她的速度特別快,生怕徐叡等得急了。
換好衣裳后,她回到寢室,耳房那邊傳來了換水的聲音,而后沒多久,他也洗好了。
徐叡穿過寢室去了另一側耳房休息,而她也躺回到床上準備睡覺。
說來這床也是挺忙的,白天徐叡裝病待客用,晚上她睡覺用,床單一天要換兩回,怕是洗不了幾次就要壞了。
狂風更助雨勢,四下安靜下來的時候,雨聲也顯得更大了。
她縮在被子里,聽著雨水澆潑在屋檐上、地面上、葉片上,再翻個身惦記著那滿樹的青梅和薔薇花怕是遭殃了,而后,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沉,第二天醒來雨小了些,但沒停。
這樣的天氣容易助長懶散,菘藍來叫起,她蒙著被子翻了個身,一副就是不起的架勢,過了不知多久,又有人來拍她的后背,她不滿的嘟囔道:“再睡會兒……隅時之前肯定起。”
“我來拿個東西。”
聞予錦一驚,怎么是他!她抱著被子翻身坐了起來:“什么東西?您自便!”睡個懶覺不算消極怠工吧?拿什么東西啊,吩咐女使來拿不好么?
徐叡卻整個人都壓了過來。
聞予錦一縮再縮,縮到床角,縮無可縮。
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清冽的松林,像冬日里掛在枝頭的霜雪,冷而淡,帶著些高不可攀。
徐叡身體前傾,不停的在床榻上翻找,終于在即將觸碰到聞予錦之前,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他后退一步站直了身體:“抱歉,夜里走得急了才落下,不放心女使,只能自己來了。”
不過,竟然睡到這個時辰才起……
“哦……”她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這個人,還會解釋了?
有進步。
他把東西揣進懷里,快步去了前廳,走著走著,想起她剛才的樣子,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詞——海棠春睡。
空氣又濕又涼,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才將不該有的念頭壓下。
寢室中的聞予錦甩開被子,起床收拾,徐叡找的拿那東西,怎么好像是根木簪,秀氣的很,雖然只看到了半截,但莫名的有些熟悉。
菘藍帶著丹若和林檎伺候她洗漱,聞予錦拿熱巾子敷完臉后,問道:“蟬衣呢?”往常洗漱裝扮的活計都是她來做,驚從昨天到現在都沒見到人影。
林檎道:“說是染了風寒。”
聞予錦去看菘藍:“是真風寒還是假風寒?”她們兩個住在一處,蟬衣的情況菘藍最了解。
見她有瞬間的猶豫,聞予錦擺擺手:“不必說了,既然不想伺候,以后也別到我跟前了。”她是有些憊懶,但不是瞎子籠子,蟬衣昨天為什么沒去送傘?是又到徐叡跟前獻殷情了吧。
這點兒淺薄的心思,還打量誰不知道呢。
她和徐叡遲早是要分道揚鑣的,她不想橫生波折,但若放任蟬衣胡來,徐叡會怎么想?到底是她陪嫁來的女使。
得到這個結果,菘藍竟然長長的吐出口氣來。
蟬衣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之前也說過她好幾回,但她嘴上答應著,轉頭又要去撞南墻,別說世子對她沒有半分青眼,便是有了又能如何?身契還掌握在夫人手里呢。
夫人死過一次又醒來之后,雖然看上去還是天真柔善,但可不像之前那般好糊弄了。
只可惜,蟬衣跟在夫人身邊幾個月,到現在還沒有看明白。
說到底,還是伺候的不用心罷了。
她不為蟬衣叫屈,但丹若和林檎還是被聞予錦的輕描淡寫嚇了一跳。
夫人不再用蟬衣,她們兩個比誰都高興,夫人果然什么都跟明鏡一般呢。
白天一直下著雨,哪里都去不了,聞予錦騰出手畫了幅圖,她預備做些香膏來用,精油完全可以自己萃取,這些爹爹早都教過她,考工集里頭也有描述,與她而言不算難。
當前貿易繁榮,市面上能找到番邦來的薔薇水[1],但價格奇高,且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買到的,她要買需得耗費不少功夫,遠不如自己提煉的好。
她也是想試一試,如果能行,陪嫁里爭取到的那兩間鋪子也許能扭虧為盈也說不定。
圖剛畫好,外頭蟬衣就來了。
跪在地上求夫人高抬貴手,一身衣裳都濕透了。
聞予錦吩咐菘藍:“帶她下去,人可以犯錯,但不能總犯錯。我又不是要她的命,有什么好高抬貴手的?”丹若和林檎聽了更加謹慎起來。
菘藍撐著傘出去,把人拖走,恰好遇到了從前廳回到后頭的徐叡。
徐叡掃了她們一眼,蟬衣嚇得哭都不敢哭了,被菘藍直接拽著走了。
她后悔,非常后悔,她雖然一直存了要攀高枝的心思,但蒼天可見,她對著世子也就殷勤過三回……也沒成事啊,夫人她怎么就容不下人呢。
回到不遠處的小院子,她還有些不忿。
菘藍嘆氣道:“到現在,你竟還執迷不悟么?”
蟬衣道:“我學不來你那文縐縐的樣子,還會往外蹦詞兒了,我只知道咱們兩個從八九歲開始伺候姑娘,到現在都五六年了,姑娘我是攀不上了,但是咱們之間,總歸還有幾分真情誼吧?”
“要是沒有幾分真情,你以為我愿意給你廢話?”菘藍找出來干爽的衣裳:“先把衣裳換了。”
蟬衣接過衣裳:“你幫我一把,將來你當你的一等女使,我奔我的前程不好么?”人都往高處走,她不明白她那里不對。
菘藍看著她穿好衣裳,冷冷道:“來莊上也一個多月了,你見過田里頭的莠草[2]么?”
蟬衣不解:“好好的,你為何說起野草?”
菘藍直接道:“若夫人是天上的明月、庭院里的牡丹芍藥,你便是地里的莠草,你說世子會放著明月芍藥不要,去追逐野草么?咱們這些人,投胎是沒投好,但是也有前程可奔,只不過不是你說的那種前程。”
蟬衣怒極,沒想到她能說出這么一番大道理來:“你是說我命賤如野草,不配合夫人爭?”
“是的。”菘藍站了起來:“所以,你看你多聰明啊,就是沒用到正地方。昨天下雨你久久不來送傘,我就擔心你亂來,果然……”
蟬衣的臉色一下子白了:“你……你都知道了?”
“聽說你直接撲到了世子身上,還被踹了一腳,對吧?”這么大的動靜,誰能不知道呢?她直接道:“你也別叫屈,要我說,你如今的處境一點兒也不委屈,且好自為之吧。”
怎么能不委屈?蟬衣的臉一下子漲紅了,她今天不是真生病,而是在屋子里躲羞呢。
她摸摸胸口,似乎現在還疼著,原以為世子能扶她一扶的,沒想到……
這下可好,弄得誰都知道了,好差事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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