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聽月進了書房，只見孟父站在書架前盯著手中的五彩流花瓷瓶出神。她不由得心中一動，這花瓶是孟母生前最喜愛的瓷器，自孟母去世后，已經久不曾拿出來了。

        “父親今日可是有煩心事，不知女兒能否為父親解憂？”

        孟父小心翼翼地將花瓶收好，隨后坐在書桌前，盯著孟聽月說道：“我今日才知道，前段日子你替旁人掌了眼。”

        孟聽月斂了斂眉眼，“父親說的可是封市的齊夫人？我確實看了她拿來的彩鸞飛鳳玉。”

        “那玉可是真品？”

        “真品確實在齊夫人手中。”

        “那你說這個是什么。”

        孟父自袖口中拿出一塊玉直接摔在了地上，色彩繽紛的碎玉塊在地上七零八落，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飛鳳模樣。

        孟聽月被孟父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晃了晃身子，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那可是這世上唯一的孤品，你竟敢自作主張把她換了出去，你對得起你爺爺嗎？”

        孟聽月跪在地上，“父親息怒，偷換玉器是女兒不對，女兒甘愿受罰。”

        “怎么，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馬上嫁進顧家了，我孟家就不能動你了。”未曾想孟父這話如此狠戾，孟聽月急忙回道：“女兒從來不曾這樣想過。”

        “按照孟家家法，私換瓷器如何罰處？”

        “男子受杖責，女子處以跪罰。”

        孟父看著孟聽月直挺的背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既如此，今夜你就在祠堂跪著思過，明日再來解釋。”

        孟父走后，書房恢復了寂靜，只有孟聽月仍然跪得板正。孟繁星躲在門外，見孟父回了房間，才輕輕地跑進書房。

        “姐，你跪著做什么，快起來呀。”見孟聽月跪著，孟繁星作勢要扶她起來。

        孟聽月擋住孟繁星的手，“繁星，你去讓人把飯送到父親房間，什么都別問。”

        “姐，我在門外都聽見了，我才不信你會偷換玉器，定是父親誤會了，我要去告訴父親讓他仔細查清楚此事。”

        “不必問了，是我做的。”

        孟繁星不能理解，“姐，你怎么會做這種事，難道今天晚上你真的要去跪祠堂嗎？顧哥哥昨日才走，今日你就受了罰，他不在就罷了，若是顧奶奶知道了，她一定會護著你，姐，我去找顧奶奶。”

        “站住，你用過飯就回房間去，這件事誰都不要說，更不能對顧家透露。”

        孟繁星看著孟聽月走向祠堂的背影，一時有些失神。她不明白，向來克己守禮的姐姐怎么會瞞著父親把家里珍藏的玉器換了出去。她甘愿受罰，可究竟是為了什么？

        翌日清晨，孟聽月忍住腿上的痛意，一早就候在了孟父門前。

        孟父并不驚訝孟聽月來得這樣早，“現在可以說為何如此了。”

        孟聽月站在孟父身側，雙手遞上茶盞。“那日在古董行，正巧遇上齊夫人來找人鑒賞重金收購的彩鸞飛鳳玉，她欲將此物當作壽禮為齊老夫人賀壽，我便細看了一番。”

        孟父吹了吹茶盞上的熱氣，喝了口熱茶才出聲道：“這彩鸞飛鳳玉是當年你爺爺在宮中受的賞，唯一的真品在孟家，齊夫人再是重金收購，得到的也只能是個贗品，你為何不直接說明實情。”

        孟聽月細細道來，“旁人或許不知，但齊夫人定然早已查明了彩鸞飛鳳玉的來歷，不然也不會從封市到茳城來找孟記鑒定。她拿來的玉看著已有八成真，但背面有一處細小的裂紋，說明玉器本身并不純凈，她知道那是假的。與其讓她出價，不如我們主動相送。父親，如果一塊玉能換來茳城暫時的安定，這又有什么不值得？”

        孟父欣慰的笑了下，“你能想的這樣深，我倒也能放心許多。就是不知茳城還能太平幾日，我聽說那齊夫人已經到了茳城，總該讓她知道我們孟家的東西不是白拿的。”

        “是女兒理應受罰。”

        孟父眼中神色復雜，“月兒，日后嫁給探陽，你就是顧家少奶奶了，他終究還是要回余家軍的，在外面別人也得稱你一句顧夫人，你可準備好了？”

        孟聽月對上孟父的眼睛，“女兒都想好了。”

        孟父并不意外孟聽月的回答，“瓷器再如何珍貴，也不過是身外之物，日后你有需要也不必來問我了。為父只有一事想托付于你，無論你在哪，都不要忘了你妹妹。”

        “父親放心，只要我能多照顧繁星一日，便會一直護她到底。”

        孟父盯著桌案上的花瓶，慢慢說道：“我相信我們月兒不會讓父親失望。”

        孟聽月這才發現，孟父竟然將那個花瓶重新擺了出來。

        時隔多年，花瓶依然保存完好，泛著光澤。孟聽月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細數起來，孟母故去已經二十年了，真快啊，孟繁星都要二十歲了。

        封市。

        和齊軍長一行人會面后，顧探陽和余尚回到下榻的飯店已經接近午夜。

        飯店樓下的街道里依稀可見幾束暗淡的燈光，往上看，黑夜中月色清亮。

        余尚關好門，確保無人監聽后才問道：“顧哥，齊軍長想要動茳城？”

        顧探陽喝了口水去酒氣，又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想要的不只是茳城。”

        余尚冷笑，“他一個馬匪窩里起家的，胃口還敢這么大。”

        “不可小瞧此人。”

        “顧哥，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再等幾日，等到鄭大帥出手。”

        余尚明白過來，“對啊，鄭聯的物資補給必定要經過茳城，他可不會輕易讓齊武占了茳城碼頭。”

        “去年因著一批裝備分配不均，他們的部下鬧得挺難看，這次就看誰能搶得先機了。”

        余尚看著顧探陽，有些猶豫地上前，“顧哥，你若是有意，不如我今晚給老爺子去個電話，咱們未必不能保下茳城。”

        顧探陽搖了搖頭，“茳城若是落在余家軍手里，引得鄭大帥和齊家軍眼紅，才是真的要起戰亂了。現在來看，無論他們誰占領茳城，都不會輕易動用兵力。他們想要的，無非就是茳城的物資和碼頭，只要好處到了，總有一方會退一步。”

        顧探陽抬眼望向窗外，繼續低聲說道：“更何況，保得住一時，也不知能撐得住多久。”

        余尚抿了抿唇，不再說些什么。余司令早就下了軍令，不可在余家軍領地外出兵。可如果顧探陽需要，他也可以在老爺子那里爭取一把。但他也知道，顧探陽不會輕易開口麻煩余司令。

        孟府。

        韻兒來的時候正碰上陳媽在給孟聽月涂藥，看著孟聽月紅腫的膝蓋，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白瓷瓶。“獨家配方的跌打損傷藥，每天涂抹定然不會留疤。”

        “謝謝韻兒姐姐。”孟聽月笑著接過來，轉頭對著陳媽道：“陳媽，麻煩您去準備些花茶和糕點。”

        陳媽應了聲，順手收了藥膏，對著韻兒點了下頭就退了出去。

        韻兒笑著回了禮，轉而對著孟聽月道：“我還以為陳媽會把我趕出去。”

        “陳媽才不會呢，她知道韻兒姐姐是個好姑娘。”

        韻兒干笑了兩聲，她輕易可擔不起好姑娘這三個字。

        不再閑談，韻兒坐在孟聽月對面忍不住開始數落起來，“就算是罰跪，你跪一會兒做個樣子不就得了，左右沒有人在那盯著，你何必真把自己跪出傷來。”

        孟聽月老實聽著，卻沒聽進心里去，只說：“既是在祠堂思過，總不好糊弄過去。”

        “心誠便是了，你這向來嬌養著的大小姐，不該去討這份苦。”

        孟聽月搖搖頭，認真道：“哪里有什么應不應該，何況我也不是養在深閨、不知疾苦的貴女。”

        韻兒挑了挑眉頭，“真是說不過你，你這般口齒伶俐，可說的過顧爺？”

        孟聽月見韻兒想討趣，偏不順著她的話說，只問她：“韻兒姐姐怎知我被罰跪了？”

        “外面都傳開了，說是你弄丟了一塊玉，孟老爺不依不饒，動用了家法。我在會心飯店每日總能聽到各種新鮮事，在那也是閑著，不如來看看你，也順便看看傳言是真還是假。如今看來，你是真的弄丟了一塊玉？”

        孟聽月沉思了下，并不想對韻兒說謊，便如實回她，“那塊玉沒有丟，是我換給了齊夫人。”

        “你說的可是封市齊武的夫人？”

        韻兒有些驚訝，得了孟聽月肯定的回答，又輕笑了下。“齊武可是滿香樓的老熟人了。我聽聞他夫人從前是個官家小姐，被齊武搶到了山上做了壓寨夫人，跟著他東征西討這么些年，倒是情分頗深了。齊武這個人在外面鬧得再厲害，家里卻只有一個正妻，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

        “齊夫人當真不知齊軍長在外面的風流事？”

        韻兒看著手上新做好的蔻丹，緩聲道：“知道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緊，只要沒鬧到家里去，她永遠是風光的齊夫人，外面的事全當戲言罷了。”

        孟聽月想起在古董行初見齊夫人那一日，她通身的裝扮華麗卻不失端莊，待人處事的分寸拿捏的極好。孟聽月并未想過要用那塊彩鸞飛鳳玉去討齊夫人的歡心，她知道只要她開了價，齊夫人定不會虧了她。但她忽然就覺得，或許她主動把這塊玉體面的送出去，會有一個更好的結果。

        “怎么不說話，這種風流事你往后有的聽呢，不過你不用擔心，顧爺和齊武那些人不一樣，他會全心待你。”

        孟聽月沖韻兒彎了彎嘴角，“我不曾擔心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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