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始料未及之際，這份被妖怪賦予的情感，映在神明心中，寶貴的珍藏了起來，并將其命名為【認可】。

        在這漫長歲月間，司厄神凝視著人間哀痛，毫無波瀾的內心雖然寬廣如蒼穹，然而附著在內里的血肉，撥開黑霧的外表，目所觸及之處，早已被侵蝕的空無一物。

        既然神明能有自己的思維，又為何不能擁有自己的情感？司厄神一度有所疑慮，最終，在某一剎那，祂感觸著空無一物的內心，回想起了自己所出生的意義。

        不是神明不能擁有情感，而是祂不能擁有。只有被天道剝奪情感的祂，能公正合理的成為掌管世間災禍最完美的【工具】。

        人類懼怕祂，畏懼祂，所以才跪在祂的腳下，請求著神明的饒恕。哪怕是更加高傲狡猾的妖怪，在唾棄著祂的同時，也從未真正的正視過祂。不僅不存在低微的祈福，祂所得到的只是他們包含惡意的詛咒和怨念。

        然而這個少年卻說……他接受了祂的祝福。祂的力量，對他而言，竟是象征著善意的祝福。從未被真正認可過的神明，眼瞳中出現了千百年間不曾有過的動搖。

        垂墜的花札耳飾映出了神明的猶疑，仿佛祂所存在的千年只是由漫長編織出的沉默謊言。太陽神的意志在祂的腦海中緩緩低語：【或許你的存在本身對少年是有意義的。但是對人類來說……】

        【閉嘴。】

        司厄神的黑霧在一瞬間竟覆蓋了那灼灼烈日，他的瞳孔變得細長，空氣的威壓沉甸甸的似乎要摧毀破敗如塵土的地表。而耳墜在強壓下幾乎要崩斷其連接著的線，太陽神的光芒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緩緩的銷聲匿跡。

        這如天崩地裂般的威勢使少年的身體因無法承受強壓而單膝跪在了地上，眼眸收縮，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著，虛弱的身體因未得到任何能量而即將昏迷。

        再者，神社本就是妖怪的彼岸川，好比人類對于地獄的恐懼，根本不宜久留。但他——但他，怎會離開司厄神？

        少年強撐著自己，口中已然滲出血液，他心中明白：正是察覺到了自己和司厄神在內心同樣有著空洞，他才會產生繼續存活于世間的理由。

        妖怪也好，人類也罷……只要能待在司厄神身邊，就是本不會存在任何情感的他，被上天所賜予的最深刻的祝福。

        龐雜的過往記憶如流水般激烈的沖涌著紛亂的思緒，茨木童子的眸子冷冽陰沉，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其中暗含的情緒。

        她說他一直在以他的方式庇護著司厄神，甚至在他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可笑至極。身為妖怪，信奉神明無異于是引火自焚，污穢的黑暗怎能為灼熱的光芒所容？

        這些年，茨木童子強烈的給自己灌輸種族之間不可相容的理念。唯有如此，才能忘卻被驅逐出神社時的屈辱和憤怒……才能緩解他瞪向高高在上的司厄神時，心中泛起的悲傷和落寞。

        在神社棲息對年少的他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祝福。如今他已能輕而易舉的踏破了神社結界，可神社對他而言，竟驀然成為了鐫刻在骨肉里的深刻詛咒。

        他正欲言語，卻見面前的神明突然一轉刀刃，表情驟冷。在她那透明色的身影中，茨木看見了自己從頸部至臉上，不知何時已染上灼傷似的痕跡。

        焚燒一切的力量似乎要搗毀他的五臟六腑，茨木驚愕的眼眸很快便被一片死寂所代替。再度睜眼時，白赤相交的顏色竄上眼瞳，仿佛靈魂已經脫離了軀殼，而耳邊的太陽耳飾悄然發生異動——屬于太陽神的力量，在他心靈動搖的那一刻，支配了他。

        伊詠握刀后退一步，擋住橫掃過來的罡風。手中日輪刀噌的一聲作響，硬生生的壓住了那能使空氣造成流動異變的強壓。流水一般平淡的眼眸稍顯凝重，幾乎是在攻擊到來的下一秒便抽刀反擊——

        【水之呼吸：壹之型水面斬擊】

        利刃破空，仿佛立于深海之上，凜冽的斬擊猶如天光乍見一線白，卷起陣陣排山倒海似的波浪。

        直面刀刃，太陽神一聲嗤笑，支配著茨木的身體，神色無畏的將手中烈火一揮，大片森林枯草隨之點起，以熊熊燃燒之勢包裹住了那抹淡藍色的身影。

        斬擊沒入了倒塌下來的樹木，富岡伊詠眉頭微挑，很快壓了下去，沒有再豁然出刀。焦火焚燒的氣味和升起的白煙已然干擾了她對于太陽神方位的判定。

        “這就是你的全部力量嗎？不過如此罷了……”脫去了溫潤如玉外殼的太陽神此刻可以算得上是鋒芒畢露。

        畢竟在祂看來，天生對神明具有抗體的茨木童子因為心靈動搖被控制，司厄神的神力即將潰散，而【世界意志】的威脅完全沒有祂想象的那么深重，果然——“太陽，才是世界之主�！碧�陽神嘴角的笑容逐漸擴大。

        祂輕輕一瞥附近，想尋找司厄神的身影。只要能吞噬了后者的力量，祂必定能化身為更強大的存在，永生永世的享受著人間的祝福和祈禱。

        伊詠自然是聽見了太陽神這一番狂傲的話語。雖說她是【世界意志】，可是這里并不是她的【世界】，若是完全解放力量，只會讓察覺到力量不平衡的主世界崩解的更加迅速。

        簡而言之，假使有人獲得了稍稍用力便會使一片森林化為灰燼的力量，那人必定是連一根草都舍不得踩的。富岡伊詠就是現今這種情況，壓制了百分之七十力量的她只夠與中上等神明并肩，在與活了千年之久的太陽神周旋中自然處于下風。

        在太陽神轉身的那一刻，伊詠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無慘，好像和司厄神距離很近。若是太陽神一不小心把她的任務目標滅了……

        伊詠瞳孔收縮，靈魂的壓迫感一瞬間席卷了阻礙她視線的一切草木，自然之景發出低聲哀鳴，空間在收縮中強烈扭曲。

        “區區神明而已，太陽神，你有點放肆了。”觸不可及的低語間，身影在破空中提刀而立。腳步憑空虛點，追上了漫步走到司厄神面前的太陽神，威壓驟然放開。

        伊詠眼前景色一晃，有著波浪狀海藍色的白藍羽織伴隨著她的一招一式在空中強烈震動。手中的日輪刀發出嗡鳴之聲，借由下降的沖力對著那抹亮色身影予以最深刻的審判——

        【水之呼吸：貳之型水車】

        與此同時，沒察覺到自己身后不遠處有兩尊大神正在激戰的無慘眉毛微挑，恰好就擋住了司厄神望向茨木童子的視線。

        有著一副俊秀外表的紅眸少年猶疑不定的注視著祂，又看了眼手中翻落到森林時抓回來的逃跑小妖怪貓又，對后者命令道：“你，給祂下個幻術。告訴祂鬼舞辻無慘是祂的主人，在不殺了太陽神之前不許死。”

        無慘覺得這并非是強妖所難，貓又一族的幻術竟能讓踏入神社的伊詠和他都無所察覺，已然說明了其天賦強大。這白吃白喝的貓妖不干活就想跑，想得美！

        這一刻，無慘顯露出了平行世界里擔任老板時壓榨手下的熟練手段。別人都是熟能生巧，他這是無師自通。

        聞言，貓又一臉生無可戀。并非是她想跑，而是妖怪天生的敏銳直覺讓她察覺到這個神社絕非善類，而且妖怪天生就對神社具有排斥感，一路上只是被這一人一魂當作寵物養的貓又表示她不趁此機會跑路才怪。

        見二人都將注意力放在神社和神明上，貓又抓住機會，在司厄神發動攻擊的前一瞬，用自己積攢起來的力量發動貓又一族特有的幻術，造成了自己被樹枝貫穿而死的假象。

        這個人類少年本來沒有懷疑，但他竟然在她剛跑出不遠之后從樹林間滾落下來，正好就落在了她的面前！

        反應靈敏、心思多慮的無慘很快察覺出了事情真相，雖然種族不同，但是光論陰險狡詐，貓又還是次他一等。

        趁著貓又力量透支后無力與他對抗的現狀，用武力“友好”盤問一通后，無慘捏著小妖怪的后頸部，無視對方抗議，把貓又抓到了司厄神面前。

        “給我變。”無慘語氣森冷，嘴角泛起冷笑，居高臨下的望著露出獠牙還想反抗的貓又，威脅性的捏了捏她的后頸部。

        即將形體崩潰，渙散成無邊無際黑霧的神明低垂著眼眸，隱約間似乎觸及到了熟悉的氣息。司厄神的身影影影綽綽，飄渺在空中，顯得模糊不清，尾音拉長，輕聲道：“茨木——？”

        樹林陰翳下，光影切割成細碎的形狀。太陽神的身形一滯，灼燒的痕跡如浮水般迅速褪去，或暗或明。血紅色的眼眸在喘息之間滲出血珠，暈染了蒼白的手掌，如枝上綻開的血梅，在光影漂浮下潛沉。

        “……我在。”嘶啞的聲音在刀光劍影中仍是分外明晰。

        司厄神倏地笑了一下。

        在意識飄渺之際，祂終是明白了自己的【心】。突然冒出來的野心勃勃的太陽神也好，向祂祈禱遠離災禍的人類也罷。祂與他們并無什么牽掛，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作為司厄神，他內心深處真正想要的，只是有人能破開籠罩在祂身上的黑霧，直截了當、毫不遲疑的對祂說：【我不需要你的祝福。】

        【我只是需要你。】

        只有這樣，祂才會感受到自身存在的價值，不是作為神明，而是蒼茫浩宇中普通的一份子。

        祂對此渴望至極。哪怕這并不符合自己身為司厄神的職責和應具備的理智、甚至是無情。

        就像是孤島上的游人向遠方遲疑地吹起號角，在斷斷續續的聲音中，孤寂等待著那未知渺茫的回音。

        司厄神也一直、一直靜靜地佇立在神社，沉寂的雙眼注視著遠方，無聲等待著遙遠彼岸的羈絆。

        一聲“我在”，已是最好的答案。


　　(https://www.dzxsw.cc/book/32326278/3200474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