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露西將格蕾蒂斯領進工作間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由于之前露西向上報告過，因此還沒到一個小時，火車的速度已然開始放緩，逐漸有了停下的趨勢。

        在此期間，凱瑟琳依舊有些忐忑，她有些擔心縫補好頭部的格蕾蒂斯趕不及在火車停下開門的時間內從工作間出來。因此，在持續一段時間用鞋尖反復去碾一片并不平整的地面后，凱瑟琳終于忍不住抬頭看向唯一有被露西縫補過的菲歐娜：“縫個腦袋大概需要多久啊？”

        “我當時暈過去了，”菲歐娜聳了聳肩，“但聽他們的意思，露西的動作還是挺快的，就是……”

        菲歐娜的話停了停，再次俯身撩起自己的褲腿，將自己的那上下兩截完全不同的腿展現在大家面前：“我這只是個腿都被她弄成這個樣子了，安腦袋這么精細的活兒，你覺得露西能辦成嗎？”

        “……估計不行。”黛妮忍不住撇了撇嘴。

        “我說，你們就沒一個人發現問題的關鍵嗎？”薇薇安原本正百無聊賴地晃悠著手中的斧柄，現在也偏頭看了過來，“露西到工作間里為菲歐娜換新腿、露西到工作間為……嗯，為格蕾蒂斯縫新頭——問題是，工作間就那么大一點地方，哪里塞了那么多可用來替換的肢體？”

        “還有，這些肢體原先的主人，究竟……”

        工作間忽然打開的門將薇薇安的話打斷了，凱瑟琳幾乎是第一時間抬起頭看了過去，只見格蕾蒂斯與露西一前一后地走了過來，那樣子竟無法評判出誰更僵硬一些。

        而她脖子上的新腦袋——嗯，果不其然縫歪了。

        格蕾蒂斯的身體是正向向前的，可脖子上那顆留有淺棕色短發的新腦袋卻是微微向左的角度。腦袋上的眼睛也是閉著的，她就這么向左微偏著頭、閉著眼睛，動作僵硬地緩步走過來，幸好凱瑟琳在經過菲歐娜與黛妮提前打的預防針后，也沒有表現出太驚恐的樣子。

        只是看著自己曾經熟悉的人變成了這個樣子，在感到窩心的同時，凱瑟琳的喉嚨也不由自主有些發緊——實在是格蕾蒂斯現在的樣子太怪異了些。

        就在凱瑟琳還在竭盡全力地將體內翻涌起的不適壓下去時，身后的薇薇安“呼”地一下站起了身：“我記得這張臉！！她叫……叫薩沙還是什么來著？我聽比爾這么喊過她！”

        薇薇安的聲音中充滿了驚訝，凱瑟琳循聲回頭，發現不只是她，菲歐娜與黛妮也都詫異地瞪大了雙眼：“她不是我們車廂內之前的工作人員嗎，但自從露西因為長時間不下車被雇傭后，就再也沒見過……哦，天吶！”

        黛妮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剩下的話便轉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她目光無法控制地要扭到旁邊的菲歐娜身上去，這么說，菲歐娜的腿也……？

        “現在我們知道這些肢體真正的出處了，”菲歐娜自嘲地笑笑，在自己腿部膝蓋與小腿的分界線上輕輕敲打了一下。

        “比我想象的還要惡心。”

        ——

        最終，即便車門打開了，格蕾蒂斯依舊沒有想要下車的意思。在黛妮發現露西將格蕾蒂斯的名字登記在乘客表上后，薇薇安勉強同意了將她留在車上的建議。

        “一旦再停在極其危險的小鎮，她就要作為那兩個游覽的乘客之一被放下去，”薇薇安極不情愿地道，“現在，我們必須要將她綁起來。”

        剩下的幾個人里，連凱瑟琳也同意了薇薇安的話，她們也實在不想再在大半夜被冰冷冷的手指伸到臉上一通亂摸了。

        但與她們想象中的情況不同，找回了腦袋的格蕾蒂斯簡直溫順地過分了——就像一個隨意擺弄的洋娃娃，乖乖地坐在那里，全程一動不動地任由她們用撕成條的舊衣服將她捆在了椅子上。

        在白天期間，她始終頭微微向左偏著、閉著眼睛沉默著，從始至終沒有對她們有絲毫反應。沒人說得清她是不是在睡覺，或者只是單純無法控制自己的新頭顱。

        黛妮甚至悄悄和凱瑟琳討論過是不是要掰開格蕾蒂斯的嘴巴強塞點面包進去，但就像她們也在為“露西每天到底需不需要吃東西”而爭論不出結果一樣，都是一些無法被討論出結果的事，最后也只是在嘴上說說，沒人敢去真的具體實踐。

        但每個不得不緊閉雙眼的夜晚，與其他姑娘們蜷縮在一排座位上的凱瑟琳，卻總能感覺有一道自身后上方投過來的視線，死死地落在她的頭頂。

        與自己隔著一個椅背、再稍微偏右一些的地方，似乎……正有人站在那里看著她。

        但一開始大家都認為是她的錯覺，畢竟每次鈴聲響起后她環顧四周，總能看見格蕾蒂斯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綁著的繩索也沒有一絲散亂的樣子。

        ——如果不是她提前在地上灑了水，凱瑟琳也說不定會這么以為。

        看著地上的凌亂腳印，凱瑟琳的心里也是五味雜陳：只要她沒有什么過激舉動，自己可以考慮暫時不將這件事告訴薇薇安她們。

        畢竟，目前來說格蕾蒂斯似乎也只是喜歡半夜站在身后偷看她，這點自己似乎還能忍受。

        ……畢竟，人的適應能力是無窮的。

        只花了幾天，凱瑟琳就飛快地適應了火車上的生活。

        從一開始在半夜總是不安地驚醒，到后來可以堂而皇之地頂著格蕾蒂斯的目光呼呼大睡，凱瑟琳都驚異于自己竟然適應得如此之快。

        就在這種枯燥且無趣的生活一天一天地過著，凱瑟琳已經無法分清一天一天之間時間的界限、開始懷疑自己就要這么爛在這個封閉的火車車廂內時，車內終于廣播再次響起。

        “下一站，德爾利亞鎮與通步達鎮，請準備下車體驗的兩位旅客做好準備。”

        ——

        在廣播中第一聲雜音響起的一剎那，幾個女孩就瘋狂地翻找出了那張籠統地記錄了所有小鎮情況的紙張來，因此幾乎是在小鎮的名字被報出的下一秒，她們就找到了對應小鎮的記錄。

        “4通步達——跟蹤狂——蘇珊，菲歐娜，薇薇安”

        ——

        德爾利亞與通步達，一個未知小鎮，一個怪談為跟蹤狂的小鎮。

        ——

        雖然直到至今，沒有條例明確說出不可以重復游覽同一小鎮，但就算危險系數再小的鎮子，被迫居住在其中的那段日子也明顯不會留下什么美好的回憶——因此，在從沒有人驗證游覽兩次同一小鎮后、究竟能不能在自己游覽小鎮的次數上再加一的前提下，菲歐娜與薇薇安立刻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剩下的兩人。

        ……作為已經去過通步達的兩人，她們肯定是不會選擇再去一次。

        薇薇安的目光停留在臉上血色全無的黛妮身上，斷然道：“我去把那個新安了腦袋的家伙扔出去。”

        “薇薇安只差一次就能回家了，一定要等個簡單一些的小鎮，”菲歐娜也迅速反應了過來，點了點頭，“凱瑟琳上次也辛苦了，這次的德爾利亞就交給我吧。”

        兩個人說罷就站起身來要整理東西，卻被在聽到廣播后一直沒有說話的黛妮攔住了：“你們等一下。”

        “……菲歐娜不能去，她的腿還沒好。而且，本來就應該要輪到我了。”一開始，黛妮還說得有些磕巴，但逐漸地越說越流暢，最后聲音也愈發堅定了，“我知道你們都想保護我，可薇薇安已經快能離開這輛列車了，菲歐娜也很厲害，肯定會在我前面完成五個小鎮的目標的……在只剩下我的時候，我還能躲在誰的身后呢？”

        “這一步我遲早是要邁出去的。”

        “……再說了，”黛妮想笑著安慰一下那兩個同伴，可又實在無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懼，最后只留下一個扭曲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我也沒有那么差勁吧，好歹也活過了一個小鎮，不算新手了吧。”

        菲歐娜與薇薇安沉默地對視了一下，菲歐娜起身坐在了黛妮身邊，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她的手。

        薇薇安嘆了口氣后，反而揚起了腦袋：“哼，也不知道是誰，第一次從小鎮中出來的時候，沖進車廂后就開始又哭又吐……還大叫著要死也要死在車里、再也不下去了。”

        她原本是偽裝出的輕松語氣，但說到黛妮的這段往事時，聲音中還是抑制不住地帶上了幾分笑意。黛妮原本眼眶紅紅地都要掉下淚來了，聽到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的同時。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車廂內氣氛一時間大為緩和，而在一旁圍觀的凱瑟琳，終究還是因為沒有到她們三個那么互相了解的程度，直到這時才將將明白了剛剛是什么情況。

        在薇薇安與菲歐娜都已經去過通步達的前提下，車廂內能夠再作為乘客游覽這個小鎮的人只剩了黛妮與凱瑟琳（或許還有一個格蕾蒂斯）。

        這種情況下，薇薇安與菲歐娜兩人一個說將格蕾蒂斯充作要下車的兩個旅客之一，一個又決定要在親自去到另一個未知小鎮，無非就是覺得德爾利亞與通步達這兩個小鎮并非黛妮與凱瑟琳所能解決的而已。

        德爾利亞作為一個沒人去過的未知小鎮，凱瑟琳倒是能夠理解她們不希望黛妮作為探索小鎮的第一人，但已經有三個人探索過的通步達，為什么她們兩個還要拒絕黛妮去呢？

        凱瑟琳搖了搖腦袋，試圖將其中那些讓她困惑的東西甩出去：“總之，我認為除了黛妮外，這次我也可以參加這次游覽小鎮。”

        “至于格蕾蒂斯……”她忍不住瞥了瞥那個被綁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身影，“留到大家都沒力氣去到小鎮中時，再讓她充作游客吧。”

        薇薇安皺著眉看著她：“你確定嗎？我們本來是打算讓你多歇幾天的……”

        凱瑟琳倒是覺得，現在在火車中每天吃不好也不運動，反而應該選擇趁自己體力還行的時候趕緊多過幾個小鎮……于是，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薇薇安與菲歐娜對視了一眼，在無聲之中似乎達成了什么默契的約定，于是她們一人拉過黛妮，一人扯著凱瑟琳走到了車廂的另一邊。

        拽著凱瑟琳的是菲歐娜，她與凱瑟琳走到了車廂末尾，在看了看另一頭的黛妮與薇薇安后，低聲道：“她們兩個最開始的時候就是拖著行李箱在站臺上相遇的，接著一邊有說有笑地幻想著旅行時光，一邊進到這輛火車中的……當然，之后發生了什么，我估計你也能猜到。”

        “不過她們之間的關系是真的好，薇薇安也一直很護著黛妮。”

        凱瑟琳也順著菲歐娜的視線看了過去，那邊的兩個小姑娘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著些什么：“……我也看出來了，但為什么要特意將我拉過來說這些話？”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兩個小鎮中，薇薇安會希望黛妮能去到相對來說更安全的那一個，這種情況下……”菲歐娜臉上罕見的露出了些俏皮的神色，沖她眨了眨眼睛，“我當然是要站在你這一邊啦。”

        畢竟相處時間擺在那里，雖然知道菲歐娜在心里肯定也是更傾向于黛妮的，但凱瑟琳聽到這里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言歸正傳，”笑過以后，菲歐娜的神色也沉了下來，她看著凱瑟琳鄭重道，“你應該也隱約猜到了我們為什么不想黛妮去這兩個小鎮吧？”

        “通步達……雖然去過的三個人都回來了，但我也實在說不清，與游覽完全未知的小鎮相比，到底是哪個的風險更大一些。”

        ——

        ——

        另一邊，薇薇安與黛妮也正在小聲地說著話。

        得了薇薇安的一通囑托后，黛妮臉上猶豫的神色不減反增。最終，她像是下了某些決心：“……我知道我這么說有些像挑撥離間，凱瑟琳也是很好的人，但、但我擔心我這次下了車就再也沒辦法回來了，走之前，我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我不是想說喪氣話，”發現薇薇安臉上蘊起薄怒后，黛妮趕緊補上了一句，“你還記得我曾經看到過露西寫的旅客登記表嗎？就我告訴大家她將格蕾蒂斯也登記成了旅客的那次。”

        明明只是說出實情，黛妮卻有種在背后說人壞話的感覺，忍不住心虛地頻頻往車的另一個方向看去：“表格上除了咱們三個與新加入的格蕾蒂斯外……我沒有找到凱瑟琳的名字，但名單上人名的數量沒有錯。”

        面對薇薇安越來越冷的目光，她猶豫了片刻：“你還記得她向我們講述的關于丁洛爾中的一切嗎？有一個頻繁出現的名字，現在也在登記表上。”

        ——

        “……伊芙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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