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里面果然響起一陣極為大的放屁聲，緊接著就是各種亂罵毆打、哀嚎聲，光聽著就能猜出來現場有多混亂。

        江休后退兩步，看向江潮。

        江潮沒急著進去，把幾張符紙貼在門窗上，手指飛快做了幾個動作，江休覺得很像結印。

        動作做完后，江潮往門上一點，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江休見狀趕緊跟上，結果撲面而來的就是一種特別熏人的臭味。

        他大腦有些空白，幾乎是下意識捂住鼻子，臉色扭曲，差點被臭到當場嘔吐起來。

        “跑啊。”正在搓麻將的“陳小川”看見江潮的第一瞬間直接扔了麻將，發出怪異的叫聲后扭頭就跑。

        在他轉身的剎那，身體直接化作水，在地上飛快游走著。

        另外三個人也都化作水，朝四面八方而去，嘴里還叫嚷著亂七八糟的話。

        這一幕看著實在有些詭異。

        江休一手捏著鼻子，一手將門關上，強行忍著不讓自己眼角抽搐。

        本想順著門縫溜出去的水妖慘叫一聲，退了回去，想從窗戶溜出去的水妖也驚叫一聲。

        “老大，出不去，有陣法啊。”

        “臥槽，你們這群不當人的，我們就聚眾打個麻將，你們這樣搞我們。”

        “就是啊，我們打個麻將怎么了？”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四灘水罵罵咧咧起來，場面一時間變得滑稽無比。

        江休放下手，那臭味已經消散，但他耳朵因為周圍的吵鬧聲開始嗡嗡亂響，忍不住抬手揉揉耳朵。

        “把所有人的魂魄還回去。”江潮手上提著一盞燈，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水，嗓音冷漠。

        “我靠！”地上的一灘水化為“陳小川”模樣，雙手插腰，極為憤怒地說，“你不要說的那么理直氣壯好不好？搞得好像我惡意搶他們的魂魄，明明是他們自己愿意獻出來的。就比如我現在變得這個人，他自己說天天生活沒意思我想帶走就帶走，他沒靈魂休息休息也好。”

        江潮無動于衷，明顯不相信。

        “雖然我這個人癖好比較獨特，喜歡化成別人的模樣裝神弄鬼，但我又沒惡意。我沒傷人，沒做什么壞事，就勾魂這件事來說，真的是他們主動的。”見江潮一直不吭聲，“陳小川”更加來勁了，噼里啪啦說了一堆，底氣越來越足。

        “周圍擺了陣，你哪怕在這里跟我拖延時間也沒有用。”江潮抬頭看了一眼頭頂，密封很好，沒有能透進雨的地方，“雨也不會下進這里。”

        “我冤枉啊。”“陳小川”氣得鼻子都快歪了，“我跟你說的都是實話，誰在跟你拖延時間了。哎，我就說，我搶了別人的魂，我能不跑能不躲起來嗎？能在這里打麻將嗎？”

        “就是。”

        “我們從來不做那種壞事。”

        身后的小弟立刻附和。

        江潮目光落在一旁的麻將桌上，嗤笑一聲：“別說廢話。”

        “既然是他們主動的，你可以直接還回去。”江休說，“這樣僵持下去，對誰都是浪費時間。”

        “陳小川”不說話了。

        還回去了，他就做不成“人”了。

        他前面說的都是實話，但現在還回去，他有些不太愿意。

        做人的這些日子太舒服自在了，讓他不禁沉迷。

        “陳小川”眼珠子轉了轉，“其他人我可以還回去，我現在用的，晚點吧。他和我說了，他不在乎，既然如此……”

        江潮猛然沉了臉。

        “陳小川”閉上嘴，有些慫，沒再繼續說下去。

        “你不還，他就會死，你也會死在這里。”江潮直勾勾地盯著“陳小川”，“雖然你們逢水即生，源源不斷，但也有治你們的法子。”

        “等下等下。”身后的小弟忽然化為人形，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他雙腿夾緊，姿態奇怪地叫道，“我又要放屁了，你們準備——噗——”

        震耳欲聾的屁聲響起，周圍彌漫的臭味讓江休當場沒忍住，彎腰嘔吐起來。

        不遠處的江潮屏住呼吸，滿臉嫌棄。

        “陳小川”勃然大怒，對著小弟的屁股就狠狠踹了一腳，實在受不了，又打又罵起來：“你他媽整天除了放屁就沒事做了是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個屁精，丟人玩意，丟死人了！”

        “老大，老大，沒關系，我們不是人。”小弟抱頭逃竄，突然想到這一點，笑嘻嘻地解釋。

        “陳小川”更加氣了，直接抓著對方頭發，怒聲警告：“下次再敢給我放屁，直接弄死你，聽到了嗎？”

        小弟連忙保證：“不會了不會了老大。”

        江休吐得天昏地暗，抬頭時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虛脫了，聽見“陳小川”還挺有禮貌地對他道歉，有些哭笑不得，“沒……沒關系。”

        江潮冷聲道：“你還有三分鐘考慮時間。”

        “我還，我還。”“陳小川”無奈道，“現在就還。”

        他動作奇怪地在身上抓了抓，抓出來一團透明的東西，隨著他松手，那透明的東西飛起，穿過窗戶消失不見。

        “我都放走了。”

        “陳小川”舉手求饒，“讓我們走，行嗎？雖然我是妖怪，但我真沒做什么壞事，傳說中的水妖找替身，我可一次都沒做過。”

        “還有一個。”江潮提醒。

        “陳小川”努努嘴，“這個……說實話，就算我給了，可能也回不到原來的身體，那總不能變成孤魂吧。”

        江潮不為所動，神色更加冷冽。

        看到他的表情，“陳小川”知道沒辦法談下去，不再猶豫，化為一灘水。

        白色的團子浮在空中，似乎不知道去哪里，一直在周圍轉悠。

        “我說了吧，不愿意回去，你看看。”地上的水變化著各種形狀，“要不然還是先給我用著得了。”

        江潮沒有理他，只是用手指彈了彈手中提著的燈。

        那是一種煤油燈款式的燈，只有燈殼，沒有燈芯，看著有些年代了。

        江休看見那白色的團子仿佛受到某種召喚一般，飛入手提燈中。

        下一秒，燈光亮起。

        地上的水妖立刻“嚯”了一聲，“原來你打的是這主意，但我可要提醒你啊，這靈魂最多在燈中十二小時。”

        “走吧。”江潮提著燈率先走了出去。

        布陣人離開，法陣自動消失，水妖內心一陣竊喜，招呼著小弟準備偷溜時，就見門口站著的江休扭頭笑道：“你也一起。”

        水妖：“我就不去了吧。”

        “需要你去公司做任務總結。”江休笑容更多了，“所以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水妖：“……”

        它在地上委屈地變成了各種形狀，最后變成一個熊貓頭哭泣捶地的表情包，把江休給逗笑了，“不會有事的，放心。”

        有了江休的保證，再加上也沒辦法逃跑，水妖跟著兩個人回了陳小川家。

        “我是一個良妖。”一路上，水妖不斷重復，“不會害人，真的。我一開始就是想逗他玩玩，是這孩子自己后來主動給我的。這主動的哪里有不要的，所以我要了。”

        江休推開房間門，豎起手指放在唇邊，對著水妖輕輕“噓”了一聲。

        水妖識趣地閉上嘴。

        房門關閉，江潮把手提燈放在陳小川身邊，開始觀察。

        躲在燈里的靈魂并不動彈，似乎不想回身體。

        靈魂在抵觸回去。

        江潮皺起眉頭，看向水妖：“他跟你說什么了？”

        “他買了一堆零食，我半夜實在受不了，偷溜進來吃他的零食，裝作他的模樣。結果他發現了，害怕地尖叫起來。我威脅他再叫就把他魂勾走，他聽完之后問我會不會死，我說不會，他就求著讓我勾走。他說他不想過現在的生活，壓力大，每天不是上課就是上課，連睡覺都在寫數學題，太累了。”水妖變成一只手，飛快爬到陳小川旁邊，“唉，現在的孩子，壓力大又不愿意和自己父母溝通，久而久之心里就憋出毛病了。”

        “陳小川，你的母親一直在等你，有什么時，醒來再和你母親仔細說。”靜靜聽完后，江潮對著燈里的靈魂說。

        靈魂躁動起來，撞著四周，但就是不愿意出去。

        江潮叫進來陳女士，把情況和她說明。

        聽完所有后，陳女士紅了眼，坐在床邊握住陳小川的手，哽咽道：“小川，別鬧。你累了不想上課咱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媽媽可以同意你去放松幾天，但是你不要做這種事。回來好不好？是媽的錯，沒有天天關心你。”

        手提燈里的靈魂緩緩變得安靜下來，周身的光芒卻越來越淡。

        江休發現不對，湊近江潮，低聲把事情和他說了。

        江潮蹙起眉頭，盯著手提燈道：“陳女士，你兒子非常不愿意回來。只剩十小時了，如果時間到了他還沒回去，就會魂飛魄散。”

        陳女士渾身一顫，握著陳小川的手逐漸收緊，哭得更加大聲了：“小川，媽媽知道你聽得見。你回來好不好？別這樣了，媽媽很害怕。”

        “媽媽求求你了，你回來吧，小川。”

        “我知道你壓力大，是媽媽錯了，媽媽不該忙于工作，忽略了你。有時候還動不動對你大吼大叫，逼你學習，都是媽的錯。”

        “……”

        房間里只剩下陳女士帶著哭腔的聲音，一時有些壓抑。

        水妖從床上悄悄下來，走到江休腿邊，扯了扯他的褲腳，“喂，這小屁孩肯定有在乎的東西，從這下手唄。我很忙的，能不能不去你們公司了。”

        江休垂眸看著那只透明的水手，勾唇一笑，用無比溫和的聲音說：“不行的哦。”

        滿懷期望的水妖：“……”

        可惡，嗚嗚嗚。

        無論陳女士說了多少話，手提燈的靈魂都沒有動靜，甚至最后她都拿自己的生命做要挾也沒用。

        江休嘆了一口氣，出門等著去了。

        水妖跟在他身后，見他坐在沙發上拿著手機玩游戲，忍不住說：“你的雇主在哭，你卻打開了游戲，人類，你沒有心。”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我們外人是沒資格插手過問的。”江休笑笑，溫聲道，“我相信陳小川會回來的。”

        “為什么？”水妖目光落在桌上的瓜子，拿起來一粒瓜子剝開，將瓜子往空中一扔，瞬間張開掌心里的嘴吃下，“真香。”

        這一幕讓江休有些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水妖幻化的手指，還真摸到了真實手的感覺，就是冰冰涼涼的。

        “唉，人類就是麻煩。”水妖說，“我剛剛吃了他一個瓜子，幫他一把吧。”

        “你打算怎么幫？”江休歪了歪腦袋，“勸說他？”

        水妖在桌子上爬來爬去，發出接近癲狂地笑，“當然是騙他，看我的。”

        它直接跑進房間，江休跟在它身后，就見它跑上床碰了碰手提燈，“小川，你得趕快回身體，你回去了我才能再把你勾出來。這次他們誰都不會阻撓我，我可以盡情扮做你，讓你放松。”

        燈里許久沒有動靜的靈魂突然亮起，撞擊起來，最后竟然飄出回了陳小川的身體中。

        這都行？

        江休一怔，有些無可奈何。

        “我可是給你們立功了。”水妖興奮地扭動起來。

        躺在床上的陳小川睜開眼，看到陳女士哭紅腫的眼，抿著唇不說話。

        看到他醒來，陳女士嚎啕大哭，抱著他哭得一臉鼻涕淚水，“兒啊，媽真的對不起你。”

        “我就暫時回來，馬上就會離開。”陳小川心虛地看向別處，埋怨地嘀咕，“現在知道關心我了，有什么用，還不是怕我死故意這樣的。”

        “媽媽以后不會忽略你了。”陳女士抹著眼淚，“真的。小川，媽媽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陳小川不理她，只期待著水妖趕緊把他的魂勾走，讓他繼續存在于虛無中放空自我。

        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終于發現不對勁，看向江休和江潮：“他們是誰？”

        “他們是幫你的大師。”陳女士介紹著。

        江潮將符紙燃燒，然后放入有水的碗中，遞給陳小川，“喝下。”

        “什么東西？”陳小川一臉抗拒。

        “你不是不想上課嗎？喝下后你就會沉睡，誰也奈何不了你。”江潮面無表情道。

        “小川，不能喝。”陳女士一驚，瞪著江潮，去搶碗。

        而陳小川直接接過一口喝下，摔了碗，“媽，我實話告訴你，你越不想我干什么我就越想干，你越想我做什么我就越不想做。你每天工作忙，工作累，一有不順心就說我罵我。那我呢，我上學不累壓力不大嗎？我每次和你好好說話，你都吼我覺得我矯情，浪費你時間。”

        “我受夠了！”他大吼一聲，躺在床上準備等著失去意識，結果等了半天，還是無比清醒。

        “什么東西？怎么沒用。”終于發現不對勁，陳小川憤怒地質問江潮。

        “啊，不好意思，弄錯了，這個是封魂的。”江潮說，“你安全了，從今以后不會再有靈魂出竅了。”

        “誰要這個！”陳小川直接瘋了，“我不要安全，我不要安全。”

        “你們的家事自己處理，我們的工作已經完成。”江潮說完，拿上自己的東西，叫上江休離開。

        兩人離開時，還得了陳小川一個枕頭，雖然沒砸到，卻也嚇了江休一跳。

        他忍不住回頭對陳小川說：“你冷靜下來后和你媽媽溝通一下，不要激動。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不溝通永遠解決不了。”

        在陳小川扔第二個枕頭時，他關上了門，吐出一口氣，進了電梯。

        江潮瞥他一眼，“多管閑事。”

        “也不是多管閑事，就隨便安撫一下。”江休笑笑，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下午三點多了，他們午飯都沒有吃。

        “回公司還是去吃飯？”江休問。

        “干飯。”江潮在平板上提交完任務，直接把水妖封在自己口袋里，惹來了水妖的狂怒。

        “我也要吃我也要吃，你把我封起來是個什么事兒！可惡可惡！”

        江潮又把它禁音了，和江休一起去了美食廣場。

        吃飯的時候，興許是食物太好吃，讓他心情不錯，把水妖放了出來。

        江休給它點了小份的食物，問它能不能吃。

        “當然能！”變成手的水妖在椅子上無比興奮，“等會你就看我怎么干飯的！”

        食物很快端上來，江休剛想和它說別被人發現，就見椅子上的那只手掌心大口張開，對著桌上的碗直接撲過去，連同碗一起吞下。

        然后迅速打了個飽嗝，“美味～”

        根本來不及阻止它吞碗的江休：“……？”

        他有些不淡定，抓起來那只手瘋狂搖晃，“你把人家老板碗都吃了怎么辦？吐出來？！”

        水妖掙扎：“不可能！進了我肚子里的東西別想出去！！”

        “吐出來！吐出來！那要賠錢的！”江休快要瘋了，“我沒錢，窮死了，快吐出來。”

        “不可能！不可能！你死心吧！”水妖差點就被晃暈了，“已經被我消化完了！”

        江潮淡定吃面，像是聽不見看不到他們一樣，喝完湯后又問老板來了一份。

        最后離開時，江休不得不含淚賠了老板三十塊錢，回公司的路上，更是主動讓江潮把水妖封印加禁音，再也不想看見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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