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求一線生機
天色未明,凌晨迷蒙的黑暗里吳石睜開了眼睛,他回想起來昨夜的情形,在他幾乎凍死之際,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暖光。絕望瀕死的他出現了幻覺,仿佛看見自己父親正在燈光里朝自己招手,他正要去投入父親溫暖的懷抱,父親卻一下子變了臉,橫眉立目地嘶喊“小石頭,活下去,為父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父親臨死前的叮囑在耳邊響起,吳石猛地一個激靈,從半昏迷中清醒過來,他還記得自己在父親油盡燈枯之時答應過他,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的。
可是太難了,他就要活不下去了——
暖光越來越近,隔著紛飛的大雪,吳石看清了那是一輛豪華的馬車,他咬咬牙站起身來,用最快的速度朝著馬車跌跌撞撞地奔了過去。
也許他會被馬蹄踐踏而死,但他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眼下的他唯有一搏,用自己一條賤命來博馬車上的貴人能發發善心。
那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被趕車的侍女扯住,嘶鳴一聲高高地揚起了前蹄,嚇得吳石肝膽俱裂,一時暈厥了過去。馬蹄重重落下,并沒有踩到地上的吳石,而是踏在了一邊的新雪上,踩出了幾個深坑,駿馬通人性,對于突然冒出來一個小乞丐擋了它的路十分憤懣,煩躁地打了個響鼻,呼出一連串白霧來。
吳石對于自己逃過一劫全然不知,他再次有所知覺的時候,已經被人抱上了馬車。
馬車里很溫暖,空氣中散發著好聞椒蘭香氣,身下的羊毛地毯都是那樣的柔軟,他被凍僵了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幾下,隨即一件沉甸甸的大衣便兜頭蓋在了他身上,吳石在這溫暖的包裹里慢慢舒展開來,很快又陷入了沉眠,后來到了侯府一通折騰,他都完全不清楚,直到現在醒來。
吳石回想完了昨夜的經過,猜測著大約自己賭贏了,是馬車里的貴人救了他一命。
眼下他徹底醒了,開始查探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黑暗中他只能感覺到自己是在屋子里,身下的土炕傳來絲絲余溫,他稍一摸索發現旁邊還躺著別人,嚇得他趕緊收回手來。
冷靜片刻后,吳石聽到黑暗中均勻綿長的呼吸有十來道,大抵明白了自己的現狀,他聽說過有錢人家都有一大幫下人,想必他是被安排在了下人房里,此刻與人一同睡的大通鋪。
接下來要怎么做呢?
外面傳來冷風凄厲的呼嘯,干擾這吳石的思考。
外面冰天雪地,房間里卻這么暖和,果然大戶人家的下人居住條件都這么好。吳石感慨著,心念電轉間有了定奪,他再不貪戀被窩的溫暖,一骨碌爬了起來,先將蓋在被子外的狐裘大衣疊好后,他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一出門,刺骨的寒風打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刺痛,吳石緊了緊身上的破棉襖,借著廊下的燈籠打量了一眼四周。這是一處方正的四合院落,他就站在左廂房的廊下,整個院落靜悄悄的,除了風聲沒有一點兒動靜,大雪已經停了,石階和院子里都落這厚厚的積雪。
吳石眼一掃,看見了耳房前放著的鏟子和掃帚,這些天時常下雪,這些清掃用具因為一直要用,就沒有收起來。
吳石走過去拿起鐵鏟來,走到院子里鏟起了雪,他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實在沒有多少力氣,胃里空蕩蕩的,餓得一陣陣絞痛,鏟了一會兒雪更是令他出了一頭的虛汗,再被冷風一吹,吳石只覺得太陽穴痛得渾似針扎一般。
不能停下來,要干活兒,要做一個有用的人……
吳石反復在心底念叨著,以此來激勵自己別停下,他知道就算是大戶人家,也斷沒有平白養一個不相干的人吃白飯的道理,所以他要努力干活兒,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才好乞求能留下做個粗使小廝。
他先是將院子里厚厚的積雪鏟到了一起,又拿掃帚去掃地面上殘留的細雪,一頓收拾下來,天色也漸漸明了幾分,東方的天際慢慢泛起了魚肚白。
一側的左廂房里,十來個半大少年還在酣睡,王伍睡熱了,一只胳膊伸出厚厚的棉被來透氣,觸手卻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那東西毛發順滑,手感極佳,他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又過了好一會兒,王伍漸漸醒來,一睜眼看見自己手下是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枕頭邊上。
他一下子翻身起來,抓著大衣喊道:“哪兒來的這么上好的狐裘?”
“都日上三竿了你們這群懶豬還睡,快起來。”
王伍大喊大叫的吵醒了同住的少年們,有人揉著惺忪睡眼醒來,有人則破口大罵王伍是只“打鳴的公雞”。
少年們吵鬧一番,誰也睡不著了,一個個都起來穿衣裳,圍過去看王伍手中的狐裘。
“伍哥你哪兒來的狐裘啊?”他們都是干粗活兒的下人,誰用得起這么貴重的東西,真是太奇怪了。
王伍沒好氣地兇道:“我還納悶呢,一覺醒來就在我旁邊擱著了。”
“咦?這不是大小姐的狐裘嗎?”
“真的?你怎么知道是大小姐的?”王伍將信將疑地問。
“前陣子大小姐出門,我遠遠地瞧見了,披的就是這件,反正闔府上下我只見過大小姐穿這樣純白無暇的狐裘大衣。”
“你才見過幾個主子啊!”
“大小姐不是去桃花庵了嗎?”
“要真是大小姐的,怎么會出現在我們屋子里?”
少年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幾個膽大的還想上來摸,王伍立馬舉高了躲著,一行人吵吵鬧鬧地追打出了門。
王管事是被吵醒的,他打著哈欠出了門,看見自己的以自己的侄子王伍為首的一群半大小子鬧得正歡,開口罵道:“一大早的鬧什么鬧,起來了還不趕緊掃雪去,昨……”
王管事話說到一半停住了,他剛想督促這群皮猴兒去干活兒,一抬頭卻發現滿院子的雪不知何時都被清理到了一起,院子當中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掃雪。
少年們一經呵斥都靜默下來,這時也發現了正在干活兒的吳石,他的個頭看起來還沒掃帚高呢,動作也吃力得緊,看起來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憐。
“叔叔,他是誰啊?”
王伍率先開口,問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
王管事瞪了王伍一眼沒有回答,沖著吳石喊道:“別干了,這么冷的天兒怪可憐見的,快過來。”
吳石剛好掃完了最后一個角落,聞言把掃帚放好,窘然地走了過來,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王管事拉住他冰涼的手,和顏悅色地開口問:“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吳石,爹娘都叫我小石頭。”
“你家住在哪里啊?家里還有什么親人呢?大小姐發了善心,叫等你醒了問清楚后送你回家,而且大小姐還要送你十兩銀子呢!”
“十兩?!”一旁的王伍和其他少年都驚訝地張大了嘴,他們一年的月錢也沒有這么多啊。
可吳石聽著王管事的話,心卻漸漸沉入了冰湖,整個人止不住地發起抖來,十兩銀子對他來說固然是個天價數字,可他卻沒有能力保住這筆錢,更沒有能力和本事尋到正經生路,出了這府里遲早也是一條死路。
吳石緊緊咬著下唇,“噗通”一聲跪下了,他卑微而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管事老爺,我是外地逃難來的,父母在逃難的路上都餓死了,我沒有家也沒有親人了,求您收留我吧!我很能吃苦的,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愿意干,臟活兒累活兒您盡管交給我,求您留下我吧。”
“你這么大一點兒,能干什么啊?”王管事說著想起他一個人,起了個大早兒把偌大一個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心下一軟,又沒法兒繼續說下去了。
這孩子確實是個吃苦耐勞的勤奮孩子,看著也挺老實的,但他不過十歲出頭的年紀,又瘦又小像個一折就斷的麻桿兒一樣,哪兒有力氣干活兒啊?再說了他不過是個外院的小管事,這人員的去留他也做不了主。
可吳石跪在他腳下,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又叫他十分不忍,一時間左右為難起來。
一旁的王伍比他更心軟,趕著上來替吳石說情,一邊晃著王管事的手臂一邊央求道:“叔叔,你就讓他留下吧……”
王管事糾結再三,終于松了口,“嗨,瞧你這孩子,人都要凍僵了,快去屋里暖和著吧。你留下的事情,先等等再說。”
人是芳華院的周平總管帶過來的,究竟如何處置還得問過他才能再做決定,左右上頭也沒說要立刻把人打發了,讓他多留幾天也無妨。
王管事答應吳石的請求,抽了個空就往芳華院來找周平總管問話。
他進了周平的屋子,三言兩語地把吳石的來龍去脈講清楚了,還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他如何可憐,最后才道:“您看要不就留下這孩子吧,我看他倒是個老實勤奮的。”
周平也是個心軟的人,聽了王管事的一番描繪,幾乎落下淚來,深深地嘆了口氣,感慨道:“唉,這世道老百姓不容易啊!”
“我倒是有心留下他,給他一條活路,只是如今管家的是二爺,我只是芳華院一處的總管,這人事去留我也做不得主。”
“這……”王管家一聽面露難色,那位二爺治家甚嚴,明里溫柔善良,實際上卻是鐵石心腸,他斷然是不會留下一個來路不明又沒多大用處的小乞丐的,周平這么說這條路顯然是走不通。可他到底不甘心,一想到那瘦小的身影孑然掃雪的樣子,就還想再盡力為吳石爭取一下,“要不您請示一下大小姐,把人調進芳華院來。”
人是大小姐帶回來的,她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呢?
周平聽了卻搖了搖頭,一臉難言地壓低聲音說:“別說了,大小姐著涼又病了,現在還發著高燒呢!”
“啊?”王管事訝然閉嘴,心想:這大小姐天之嬌女,可偏偏身子骨這么不中用,如今看來她能把自己顧好就不錯了,自然是什么事兒都指望不了她了。
“這可如何是好。”王管事一想到要回去告訴吳石這個不好的消息,還要對上他那雙清澈渴求的眸子,心下一陣煩躁。
“你別急,先叫他在你哪里住下,我給你拿幾兩銀子,這段時間那孩子吃喝的費用都從這筆錢里支取,不用消耗你們的。”周平說著打發小廝拿錢,王管事不好意思地推三阻四拉扯了一番,最后還是揣著十幾兩銀子走了。
這可不是一筆小錢,夠尋常百姓三口之家半年的花銷了,芳華院里油水真多。
(https://www.dzxsw.cc/book/32316077/3042897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