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思沒想到她還會見到高大妮，事實上，她已經將高家人，還有桐廬鎮都遺忘在記憶的角落了。

        最近焦文倩一心撲在了生意上，瞞著她爸媽，都想把棉紡廠的工作給辭了。因為賣娃娃已經賺得比她正兒八經的工作還多了，焦文倩感覺這事好好合計一下，趁著改開的東風，以后說不定能做得更大更強。

        南邊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多，眼見著發展比北方快，經濟形勢也好。焦文倩她們廠里就有辭了工作下海的，不過大都是男的，有一個從前是他們車間主任，叫雷煬的果斷辭了這里的工作，跟人去南方做生意去了。一開始她們廠里還說，不一定是賠是賺呢，哪有在廠里上班好，穩賺不賠的事。結果后來雷煬從海市深市回來，人家那大金表金項鏈一戴，一看就是發財了。

        現在生意好做，焦文倩跟雷煬聊了兩句，他說司思搞的這個棉花娃娃，要是放到南方去賣，能賣得更好。不過運一次又要人力物力的，貨少了不劃算。焦文倩就動了心思，跟司思說要不她們就多招點人，租個空房，然后多生產一點，縫紉機現在也好買，弄兩臺二手的也不貴。等多生產一批，雷煬有門路，可以幫忙賣一賣。

        司思一開始倒是沒想那么折騰，她也是上輩子累怕了，這輩子就想干點小本生意，不愁吃喝就行了。不過遇到焦文倩這個事業型女性，把她帶的也莫名興奮了起來，畢竟誰還嫌錢多啊。

        其實這事她也評估了一下，風險不算大，棉花可以從棉紡廠低價拿，多雇幾個人工，會針線的姑娘也多，這年頭人力是最不值錢的，算下來成本不高，就算賠了也還有之前的盈利兜底。倒是可以先搞一批貨出去，試試銷路怎么樣，要是好賣的話，以后也是一個長期性的收入來源了。

        主要是司思想著自己這房子一買，手頭上也沒啥現錢了，雖然暫時看著也沒啥要花錢的地方，但沒有存款還是讓她有點虛。跟焦文倩一商量這事，知道雷煬也是一個靠譜的人，于是抽了時間就著手開干了。

        這天司思跟焦文倩一起起了個大早，去崇文門市場去雇人。這大概是最早的人才市場的雛形了，崇文門前有個大廣場，場子很大，人也熙熙攘攘的。司思上身穿了一件白襯衫，下面搭了一條闊腿褲，這衣服是手工縫制的。學生放了假，榮韶麗也不用去學校，在家沒事買了幾批布，天天琢磨著做衣服。要給司思也做兩件，她就畫了個花樣子，榮韶麗還真做出來這條褲子，手藝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焦文倩也穿了一身干勁利落的衣服，她們倆站一塊，一看就是來挑人的。這幾年來京市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了，大部分都是從農村出來的，不想在鄉下跟莊稼農活待一輩子，就跑到城里來找找活干。焦文倩緊緊拽著司思的手，生怕她走丟了。

        “這里人多，你可別松開我，不然等會找不到你了。”焦文倩應對這種場合十分游刃有余。她拉著司思在一對正在挑人的老板旁邊站了站。

        那老板是招打雜的，他家里開了鹵煮店，要招一個人幫忙洗洗刷刷，干點雜活。只見他問了幾句，諸如有沒有在飯店干過，會不會切菜，被問的那個姑娘看著有點靦腆，不過人收拾的很干凈。跟旁邊一個頭發亂糟糟，穿得灰撲撲的姑娘形成了鮮明對比。沒一會兒，老板就挑好了人。

        “這里招人還真便宜啊，包吃住，一個月才一百塊，居然也有這么多人搶著干？而且廚房的活可是又臟又累……”司思不自覺感慨了一句。

        焦文倩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呢，我的大小姐，這已經算不錯的了好嗎，你不知道我們棉紡廠工資才多少。不然你說我為啥要跟你一起做生意，還不是賺的太少了。”

        司思抱著焦文倩的胳膊笑了一下，“好吧，是我的錯，我都還在上學，沒有正式工作過，我不了解嘛！”

        “行了不跟你貧了，咱們趕緊干正事！”焦文倩戳了戳司思的臉，“別笑了，嚴肅。”

        司思就是在這烏泱泱的人群中，一抬眼看見高大妮的。

        她跟高大妮視線對視了大概快半分鐘了，她才猶豫的喊了一聲“大妮？”。而看見司思的高大妮同樣猶豫，她甚至更不敢認。

        耳邊是不同人討價還價的聲音，問詢招不招人的聲音，嘈嘈雜雜斷斷續續。

        司思記憶里見的高大妮最后一面，是那個她離開的早晨，是一截鮮艷的頭繩系在高大妮頭上，那是她留給她的，或者說，是司思不要的。

        旁邊的焦文倩見司思盯著高大妮的樣子，以為她想招這個姑娘了。于是主動開口問道，“姑娘，我們招會針線手工的，你叫什么，多大了，家是哪的？有興趣來我們這嗎？我們包住不包吃，不過住的地方你們可以自己做飯，一個月也是一百塊錢，每天干八小時，不加班，咋樣？”

        高大妮后面的都沒記住，就聽見前面幾個問題，結結巴巴回答了。司思原本看她的樣子，還疑心是自己認錯了人，不過一聽她家是哪的，就知道自己沒認錯。

        “大妮，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司思啊！”司思拉著她走了兩步，到人少的地方，“哦，對，你還不知道我叫司思，我是二妮，你咋沒認出來我啊？”

        “二……二妮？”高大妮拽著手指，“二妮，真是你啊，你這，跟以前太不一樣了，你這完完全全是城里人的樣子了，不，比城里人還好看哩。”

        “大妮，你怎么來京市了，自己來的嗎？”司思看著高大妮這穿得一身破破爛爛，皮膚蠟黃的樣子，估計她過得不怎么好。“高家人放你一個人來京市嗎？”

        高大妮眼眶一紅，跟著就哭了起來。

        其實司思早有預料，在高家那樣的環境里，作為一個女孩，是過不得多好的。只是她沒想到，高大妮這么慘。她前兩年剛成年就被家里作主，嫁給了隔壁村的，雖然男方家里條件不咋地，但至少高大妮過得比在高家稍微好一點。可沒想到她男人去年上山不小心遇到了大暴雨，山洪一沖下來，人沒了。高大妮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又沒生孩子，還被夫家嫌棄是喪門星，要把她送回去。高家也不樂意啊，結果高大妮這夫家娘家都沒有立身之處了。

        她往京市跑，還是因為知道了高家要把她賣給村里的老鰥夫。這可能是高大妮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一件事了，一路摸摸撞撞來到京市，好在跟路上認識的幾個人一起，知道要來這邊找活，在崇文門蹲了兩天。她膽子小，又沒什么經驗，前兩天被雇主一問，就結結巴巴說不好話，晃了兩天都沒找到活。

        “文倩，就讓大妮來我們這干吧，她針線可以的。”司思稍微想了一下，發自內心的說，她是不想跟高家人再扯上關系的，但是看到高大妮這樣，她到底是心里記得原身跟高大妮相處的那十幾年，這兩個在高家處于最底層的小姑娘，很難不生出一絲惻隱之心。

        “司思，我是沒意見，你說行就行。”焦文倩也有點可憐高大妮，年紀不大，但是她憔悴的眼角都有細紋了。

        “不過，大妮，我提前跟你說好了，你也知道我跟高家沒有任何關系了，你以后也喊我司思吧，還有不能讓高家的人知道你在這里，在我手下干活。不然你也別怪我不念舊情，我是不能雇你了。”

        高大妮點點頭，“我知道的，司思，你放心，我也不想讓她們找到我。”

        高家的人都是吸血鬼，還厚顏無恥，要是知道她在這，別說黏上她了，連司思估計都會被纏上。不過高大妮想到那年二叔帶著狗蛋從京市治病回來，話里話外對他們那個親生女兒的夸獎和炫耀，高大妮心里生出幾分好奇來。

        但是，看司思現在這樣，高大妮就知道，她也完全不會遜色于二叔那個親生女兒。高大妮現在也知道了，司思考上了大學，是大學生了，而且還跟人合伙做生意，年紀輕輕就這么能干。

        司思跟焦文倩忙活了兩天，總算是把人雇齊了。算下人工，比之前焦文倩找她棉紡廠的同事來的便宜，而且也好管理。都是鄉下來的小姑娘，人也單純沒心眼，最主要的還是老實，干活踏實。干了幾天，司思看她們做出來的東西，也都符合要求，這才放心的回了學校。

        學校過兩天還跟北大人大的學生會，有個聯誼。說是因為之前一段時間，大家都忙得很辛苦，于是幾個學生會主席湊了點活動費，說帶大家出去放松放松，順便交流交流感情。她們這幫人，還真挺有能力又有活力的，干正事干得漂亮，閑了也不是老學究書呆子，還知道搞些活動放松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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