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妄想
用餐結束。
火鍋店門口熙熙攘攘,琉璃瓦片門頭下整整齊齊擺放著一排藍色塑料椅,許多打扮時尚的年輕男女正坐在椅子上排隊等位。
兩座石獅子邊上,有幾個男人半倚在獅子背上吞云吐霧。
趙淮文站在廊檐下,嘴里叼著根煙,面向付潮宇,含糊不清地說:“我要去接我老婆下班,就小齊跟我算順路,我捎他回家。”
沒等付潮宇回話,他上前拍了拍付潮宇的肩,勸道:付總,我看你今天就休息會兒吧,也別回公司看什么文件了。不如幫我個忙?把小任安全送到家。”
付潮宇不動聲色地覷了趙淮文一眼。
趙淮文言語之中的暗示太過明顯,以至于他話音剛落,任依潔便嬌羞地把頭低下。
付潮宇不置可否。
他抽出外套兜里的手機,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幾下。
然后他抬眸,“嗯”了一聲:“我叫司機過來,送她回去。”
“……”
趙淮文無語地看著付潮宇,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慍怒。
他有點尷尬地往任依潔方向瞥了一眼。
任依潔雙手拎著手提包,臉上帶著一絲略顯失落的淺笑。
任依潔走上前,對付潮宇說:“學長,不用麻煩了,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可以自己打車回家的。”
趙淮文立即否決:“那不行,你一個女孩子晚上一個人回家不安全。要我說,付總,都這么晚了,你還讓你家司機從家里趕出來再多跑一趟,何必呢,你又不是沒開車過來。”
付潮宇站在原地,神情冷淡地對趙淮文說:“小徐現在在外面,不在家。”
趙淮文噎住。
他回過頭,用眼神狠狠對付潮宇進行一陣敲打。
趙淮文第一次發現付潮宇這人還真是拎不清,以前談生意的時候,他察言觀色的能力不比他差,幾句話就把投資人說得服服帖帖。
怎么今天送給他的機會,他非要原封不動地退回,留他這個著急的“太監”在邊上里外不是人。
付潮宇的司機在某種程度上辦事能力和他的老板如出一轍,趙淮文一支煙還沒抽完,人小徐已經火急火燎趕過來了。
趙淮文看著眼前這輛黑色賓利,氣笑了,又從兜里摸出一支煙。
小徐麻利地跑上前,站在付潮宇邊上,問:“老板,是送您回去嗎?”
“我自己開了車。”付潮宇側過頭,瞥了任依潔一眼,說,“麻煩你幫我送這位任小姐回家。”
“好的,那您開車小心。”
“嗯。”
車開遠后,趙淮文對著付潮宇冷嘲熱諷:“哇,賓利誒。付總為了趕回去加班特地讓司機把賓利開出來好讓我眼紅一下,我好羨慕呢。”
付潮宇雙手插起兜里,無視他的挖苦,說:“還有事嗎?沒有我回公司了。”
趙淮文懶得看他,沒好氣地伸出手甩了幾下:“走走走,趕緊走。”
付潮宇聞言,抬步,只身沒入漆黑夜色中。
留下趙淮文和齊郁辰面面相覷。
剛剛一直在邊上默不作聲的齊郁辰開口問道:“大文哥,你是不是想把那個女的介紹給宇哥?”
趙淮文皺眉糾正:“人家有名字,叫任依潔。”
“不重要,就問你是不是吧。”
趙淮文冷笑:“那不然呢?連你這傻小子都看出來了,你說付潮宇這小子怎么就不懂呢,浪費我一番好心!他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去管他私事嗎?我也很忙的好不好!”
齊郁辰在一邊跟著嘿嘿笑,他沒那么多心眼,有一說一:“我想宇哥不是不懂,只是不喜歡那個女的。”
趙淮文越想越氣:“你傻笑什么!不喜歡……你就說任依潔漂不漂亮吧。”
齊郁辰瞇著眼,努力回憶了一下剛剛飯桌上的那張臉,說:“湊合吧。”
“不錯了。”趙淮文不認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系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任依潔真的是挺不錯的女孩子,人家又一直傾慕你宇哥。”
嘆了一口氣,趙淮文說:“誰知道人家付總根本不領我的情。”
趙淮文“哼”了聲,總結道:“我看付潮宇這小子是注孤生了。”
齊郁辰抱著胳膊,沉吟片刻,說:“我覺得宇哥并不是那種只看長相的人。”
“是嗎?那他看什么?我看他根本連女人都懶得看。”
齊郁辰抬起頭,看著天上一輪彎月。
他突然想起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付潮宇同一宿舍的男生組織了一次聯誼。
女方那邊有好幾人,指名道姓要付潮宇一定過來。
付潮宇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的舍友努力了一番,勸不動,唉聲嘆氣地走了。
齊郁辰當時就在屋里問付潮宇競賽的事情,他好奇地問付潮宇:“宇哥,她們請你去,你為什么不去啊?你不想找女朋友嗎?”
付潮宇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舉手投足間,有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
他抬頭,指著天上那輪若隱若現的彎月。
“如果你曾經看見過真正的月亮,就不會再貪戀鏡中的花與雪。”
當時,付潮宇是這么跟他說的。
那年齊郁辰大一,十六歲,他對那些和情情愛愛有關的事情毫無興趣。
聽到付潮宇這么說,他只是一知半解的點頭,并不理解這句話背后的含義。
他拿起游戲機,看著畫面右上角的月亮。
心想,月亮,誰沒看過呢。
今晚的月亮似乎跟那晚的一樣。
皎潔、明亮,只要月亮一出現,繁星便失去了光輝。
齊郁辰若有所思。
他回頭,對趙淮文說:“我想,也許只是因為宇哥眼高于頂。”
初熒回到家,客廳沒點燈,一片漆黑。
月色是清冷的白,朦朧一圈透進室內,虛虛籠在灰色大理石地磚上。
借著微光,初熒發現沙發上坐著一個人。
初熒嚇了一跳,趕緊把燈點開。
定睛一看,原來是初偉誠。
——她的父親,此時正坐在沙發上,將頭埋在膝蓋間。
那個身高近一米八,高大偉岸,永遠對她有求必應,將她捧在手掌心的父親,此時看起來蒼老,怯弱,無力。
這一年,他像是一下蒼老了十歲。
初熒鼻頭一酸。
她走近初偉誠,在他身邊坐下。
沒有質問,也沒有責怪。
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他身邊。
最后是初偉誠先開口,他毫無底氣,聲音顫抖:“熒熒,這棟房子,很快就要被拍賣。”
即使早就有所預測,可是當初偉誠真正宣告這個事實時,初熒還是沒預兆地掉下了眼淚。
透明的淚珠隱匿在黑暗之中,她忍住沒有任何發出抽泣聲。
這一年,她看著初偉誠從她幼年時白手起家造就的樂園,在晝夜之間逐漸崩塌。
隨財富一起崩塌的,還有初偉誠的精神世界,和一家人曾經幸福和睦的生活。
初偉誠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籌款,已經被逼到絕境,早已一無所有的他,沒有資格保留這棟過于奢侈的別墅。
他哽咽著和初熒說:“爸爸跟你保證,賣掉這套房子之后,我們還能有一筆多余的錢。一切都結束了。我們一家人還可以重新開始。”
其實父女倆都心照不宣,重新開始這四個字又談何容易。
但只要家還在,一家人都在,一切就不至于太糟。
沉默了一會兒,初熒問初偉誠:“爸爸,你跟我說實話,你還欠外面多少錢?”
那是初偉誠第一次和初熒談起自己的境況。
初偉誠一直以來認為女兒就是要富養,要讓她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地度一生。事實上他也一直做到了,直到他破產之前,她都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
初偉誠一直和初熒瞞著他的實際情況,是因為他覺得初熒和他的妻子向云一樣,人生沒有經歷過什么挫折,自然無法接受這些突如其來的不幸。
而當他真正說出口之后,他發現,初熒比他想象地更加堅韌。
初熒幾乎是平靜無瀾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淺笑著,將手搭在初偉誠粗糙的掌心,吸了吸鼻子,態度堅決地說:“爸爸,這么多年,您辛苦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和你一起支撐這個家。”
……
當天晚上,初熒還是失眠了。
她躲在那個曾經一度不敢踏進的房間里,就躺在那張中式紅木床上,輾轉反側。
房間里的陳設在他走后一直都沒有變動過。
鼻間那陣淡淡的檀香,是因為爺爺還在時,每天雷打不動都要在柜子里點一支香。
爺爺還在的時候,他的物品只是擺設,可是等到他離開人世之后,這里的每一樣物品,都成為他曾經存在的證明。
睹物思人,不外如是。
初熒想起以前爺爺經常跟她念叨的話。
——人的一生可以犯很多很多錯,但只要在重要的岔路口做對了選擇,那就能保證一生平安順遂。
初熒輕輕嘆了口氣。
可是,爺爺。您并沒有跟我說,我該如何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所以當她現在真真正正走到這個關鍵的岔路口時,她有些迷茫,有些無所適從。
夜已深。
只剩下老式時鐘秒針的走動聲,在夜里“噠噠”地有規律往前走動。
初熒閉上眼睛。
她幾乎在一瞬間做出了那個影響她一生的決定。
一直到很久以后,追溯此夜,她其實都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下定決心的。
但她清晰地記得,當時內心有個聲音在告訴她。
也許人這一輩子,本就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賭約。
如果誰都無法得知擺在自己面前的是天堂還是地獄。
那么至少。
她要做出一個,讓自己不會后悔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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