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花魁
一座琉璃玉瓦的朱紅高樓矗立于街市之中,門口人影往來、絡繹不絕。
程衣頂著烈日走回了聽風閣,剛喝了口水上樓打算尋自家公子告玉姝那古板書生的狀。
可里頭嬉笑打鬧,公子正和來尋歡作樂的小姐們推杯換盞,他只好先站在門口侯著。
等人都走了,他才敲了敲門。
里頭傳來一句慵懶饜足的聲音:“進來吧。”
程衣推開門,不敢抬頭看,只低頭望著公子前頭薄如蟬翼正飄舞著的紅色輕紗,這屋里點了熏香,混著麝香的味道讓人神思渾噩。
“公子……”
“嗯?怎么了?”江滟斜靠在臥榻上,玉白的大腿露在紅色的袍子外面,上頭是亂七八糟的紅痕。
他手上慵懶地把玩著一把紅色的折扇,眼睛卻看著自己手上的金手鐲,這是剛剛他伺候的小姐送來的,他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
程衣低聲開口道:“公子……胭脂沒拿回來……”
江滟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問道:“怎么?她不愿給?”
程衣點了點頭,語氣中還有幾分委屈的味道:“是,公子,玉書生她不僅沒將承諾公子的胭脂給小的,還…還說……說公子不是她的心上人!
薄紗后沉默了幾秒鐘,隨后紅唇輕啟,素來魅惑的聲線帶著細微的輕顫:“怎的?喜歡別人去了?”
程衣沉默了,江滟心中有些慌了神,神情卻克制,調笑般問道:“前些日子還聽說她去碼頭搬貨,不是說了要攢錢給本公子買胭脂?”
……
黃袍少年捏著衣角,糾結該如何告訴自家公子玉書生家里已經有人了這件事。
可這沉默卻被江滟誤以為是默認,他忍住心中泛起的酸澀,薄唇便掛著笑,語氣卻刻。骸罢l?是不是柳惜那個狐媚子勾引她了?”
“我早看出來了,他一直……”
“不是的公子!背桃麓驍嗟,他結結巴巴道,“玉書生,她,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個小郎君養在家里……”
容顏艷麗的花魁鳳眸一瞇,抬手便將榻上放著的葡萄美酒果盤玉樽摔到了地上,巨大的聲響嚇得程衣渾身一抖。
江滟的聲音有些陰沉,“什么小郎君?”
程衣一下便“啪”的一聲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道:“公子息怒。”
飽滿圓潤的紫色葡萄滾到他面前,雖然他是想公子整治整治那個不知好歹的玉書生,但卻沒料到公子竟會發這樣大的脾氣。
公子脾氣素來不好,若是殃及他這條池魚就不好了。
“小的……小的不知……”
一只金手鐲穿過紅色的薄紗被狠狠砸在他額頭上,程衣沒敢動,眼睜睜看著金鐲落在地上。
公子含著怒氣的聲音在幕后響起:“去查!找人給我查!”
“是,公子。”程衣伸手去撿那只金手鐲,起身弓腰打算退出去。
卻聽見里頭又幽幽傳來一句:“再查查她人去哪了!
“是!
-
此刻被花魁視為威脅的小郎君正坐在屋內望著有些空曠的屋子發呆,許久他起身想去柜子里拿出針線做些針線活。
可他剛起身,就聽見院子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一道憨厚的女聲響起:“公子?你在嗎?”
趙錦言眉頭微皺,這聲音應當是剛剛出來勸玉姝的那個女人。
這人之前便那樣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如今又來做什么?
他不想給這人開門,卻耐不住這鄰居一直敲門。
“公子?”
“你在家嗎?公子?”
趙錦言按耐中心中怒氣,不情愿地一瘸一拐走上前去,打開門便看見石木那張滿是討好的笑顏。
這女人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到獵物的狼,讓他心生厭惡,恨不得將她一雙眼睛挖出來。
可他卻溫潤地勾唇笑了笑,問道:“姑娘有什么事嗎?”
石木滿面笑意地走上前去,伸手去推小公子的手擱著的門沿,笑著說:“公子方便嗎?方便的話我們進去說?”
可她的舉動卻半分沒有尊重趙錦言意見的樣子,石木看著他那張清俊至極的臉,覺得這小公子生的像涓涓春溪,讓人瞧上一樣便覺得一股清流劃過心間,看起來舒服極了。
趙錦言沒有松手,紋絲不動地木板惹得石木抬頭看他,卻只見他淡淡笑了笑道:“姑娘有什么話就在外面說吧。”
石木臉上憨憨的笑容僵硬了一秒鐘,隨后便釋然了,漂亮的公子有幾分傲氣,正常。
她咽了咽口水,盡量禮貌地問道:“還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名字?”
青年只淡淡答話道:“趙錦言。”
趙錦言?
這名字有點耳熟啊……石木想著,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來,是以沒有深想。
“我,我姓石,名叫石木。”她笑得很淳樸,“公子叫我石大姐就好!
趙錦言勾唇笑了,溫潤璀璨的桃花眸里卻藏著幾絲輕嘲,道:“石大姐!
“不知道石大姐找我是有什么事?”他問道。
“我我就是想來問公子,你需不需要什么幫助?”她有些結巴道。
青年卻一口否認,“不需要!
石木眉頭皺得像麻花,怎么會不需要呢?
“可是玉書生把你拐回來的?”她一副殷切的模樣問道,“你別害怕,盡管告訴我就是……”
青年低頭微微笑了笑,惹得石木愣了神,可他卻抬頭對她道:“石大姐誤會了,我是小姐買回來的!
“買回來的……”石木喃喃道,“買回來的……”
“她哪來的銀子去買男人?”她心中疑惑,“更何況她一心喜歡花魁公子,怎么會買個小公子回來?”
石木伸手想去抓趙錦言擱在門板上那只包扎著白布的玉白手腕,卻被他抽手躲開了。
“公子,她買下你定是想讓你為她生孩子的,你不如跟我回去!
“何況她所有的錢都給了江大花魁了,你跟著她連口飽飯都吃不上。”
她一副滿心為趙錦言考慮的模樣去拉他的手,嘴里還不忘說:“我家中還有個夫郎給你做伴,你莫害怕。”
青年狼狽地退了一步,讓石木微微愣神。
她嘆了口氣,道:“我們都是女人,她是什么心思我還不知道?都多少年的鄰居了,她肯定是年近二十了,找個男人給她傳宗接代呢……”
趙錦言低著頭笑得有些冷,家中有夫郎還出來這般拈花惹草。
朝三暮四的女人他最是討厭。
果真,世上不是所有女子都和他母親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多的是希望享齊人之福的女人。
即便是最下層的砍柴娘也是如此。
他抬眸,漆黑的眸子看起來很好看,可勾唇言語冰冷道:“關你什么事?”
“小姐花錢買下我,即便是希望我給她傳宗接代也是應該,用不著你來多管閑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若當真好心不如對自家夫郎好些,何苦來插手旁人的家事!
“再說了,你不瞧瞧自己的模樣,和小姐差得多遠,怎么覺得我該跟你走?”
“你,你……”石木的表情凝固了幾秒,隨后指著他道,“好你個白眼狼,不識好人心!
“我好心想救你,你卻這樣說我,你刻薄無理,蕩夫!”
青年靠著木門,看著她罵罵咧咧地走遠,唇邊笑意涼薄。
-
此刻程衣已經將自家公子在意的小郎君的家底查了個干凈,正站在閉目養神的江滟面前匯報情況。
“公子,那小郎君名叫趙錦言,是昨日玉書生在黑市從一個姓沈的牙婆子手上花五兩銀子買回去的!
“這趙郎君是被抄家的趙廷尉趙敘之子,趙廷尉死后從上京被流放到風都城來的。”
江滟斜倚臥榻上,他妝容艷麗,將神情的陰郁沖散幾分。
聞言只是懶洋洋“嗯”了一聲,便繼續聽程衣說。
“因為容貌出眾,來了風都城之后不久就被霍家那位大小姐買了去。”
“后來聽說是玩膩了,便打斷了腿丟出來了,這才流落到了黑市!
江滟笑了笑,“霍家大小姐不是向來對小公子們不錯,怎么這樣對他?”
“按你說,他可是個美人呢~”
程衣聞言,便猜測道:“大抵,大抵是床上功夫不到家,伺候不好女人吧!
江大花魁唇邊笑意更甚,他伸出手看著自己青蔥的纖纖玉指,上頭染了鳳仙花汁,鮮紅漂亮極了。
他語氣輕蔑,“他就是只骯臟的蠢豬。”
“竟敢來和我搶人,真是瘋了!
程衣沒敢開口說話,這玉書生什么時候是公子的人了?他不是素來對著古板的書生很是瞧不上的嗎?
“依你看,那呆子買下他是為了什么?”江滟問道。
程衣心想還能因為什么,這玉書生年近二十了,還是個雛兒,說出去丟死人了。
旁人家的姑娘,十六歲,像霍家那位大小姐,通房好幾位,孩子都大了。
所以,玉書生買下個干不了活的瘸子,肯定是為了……
可江滟抬眸掃他一眼,語氣有些不確定道:“她是不是跟我生氣,所以買個男人回去氣我呢?”
程衣心中有些不信,但之前公子那樣生氣,是以他還是點了點頭,贊同道:“公子說的有道理。”
江滟挑了挑眉,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又問:“對了,她人呢?”
往日她都會給他送各種各樣的吃的來,昨日沒來便罷了,今日也不來?
程衣老老實實答話道:“公子,玉書生在云行貨行掛了個名,在那當貨娘呢!
江滟眉頭微皺,這人既然不給他買胭脂,還去做什么貨娘?
“去,你去把她給我叫過來!
-
玉姝坐在臺階上和身邊小麥膚色的利落姑娘搭話:“姑娘叫什么名字?”
岑云掃她一眼,這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連她岑二娘都不認識了,以前好歹還在一個書院當過同學。
“岑云。”
玉姝點了點頭,岑云。
云?這人不會和著貨行有什么關系吧?
二人這剛聊上幾句,遠處便走來一個恥高氣揚的黃袍少年。
是張熟面孔,正是不久前堵在她家門口的小侍程衣。
玉姝微微瞇起眼,這人到這來做什么?
程衣站在二人面前,頤指氣使地對玉姝道:“玉大書生,我家公子有請!
岑云忍不住轉頭瞧了玉姝一眼。
這程衣不是花魁江公子身邊的小侍嗎?他怎么到這來找上玉姝了?
岑云抱著胸打算看好戲,可下一秒就聽見身旁的女書生冷聲道:“不去。”
得,她挑了挑眉,沒戲看了?
這玉姝怎么忽然這么硬氣了?這可是花魁,她一直喜歡的人,按她的性子,她不該跟條哈巴狗似的的上趕著去嗎?
畢竟平日里想見這位花魁公子可不容易,得花錢的。
見玉姝黑著一張臉,程衣又想起中午那檔子事,于是指著她道:“玉姝,你別不識好歹啊!”
“噗嗤!”玉姝笑了,納悶地反問,“這算什么不識好歹?”
“你家公子請,我不愿去,這便叫不識好歹了?”
“按你這種說法,你家公子可比我不識好歹多了,畢竟每逢節日,我可都是第一個去邀請你家公子的!
程衣聽她還敢頂嘴狡辯,更是來氣。
“這能一樣嗎?”他問道,“你怎么能和我家公子相提并論?”
玉姝抬起那雙涼薄的柳葉眼看著他,勾唇諷刺道:“怎么?就你家公子金貴?”
“那可不是?”程衣卻立刻認同地答道,“見我家公子一面價值千金,多少小姐上趕著?”
玉姝搖了搖頭,聲線微冷道:“任你家公子再如何價值千金,我也不會去見他。”
“你……”程衣指著她,一副怒極的模樣,最后卻只是甩袖轉身留下一句,“你等著!”
書生卻只是淡淡勾唇笑了,像是看了場鬧劇。
岑云目露贊許的看著她,這玉姝今天總算有個女人樣了。
整天跟個馬屁蟲似的跟在個男人后邊像什么樣子?
再說了,對聽風閣的公子動真情,這不是蠢嗎?
但她也納悶。
“怎么這花魁忽然派人來找你?他不是素來瞧不上你嗎?”
玉姝眉尾微揚,這岑姑娘也知道原主和花魁的事?
但她也只能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岑云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好奇地問道:“你之前不是說非他不娶,這是怎么了?開竅了?”
玉姝無奈地笑了笑,這人剛剛對她愛搭不理的,如今對這些八卦倒是積極得很。
“算是吧。”她搪塞道。
岑云卻不滿意,反問道:“誒,什么叫算是吧?”
“你還喜歡他呢?”
玉姝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總不能說這身子已經換了芯子了,她壓根沒喜歡過什么勞什子花魁,這人也就在她記憶里出現過。
岑云纏著她問東問西的,這人在臺階上等活閑著,對這些事情可樂意聽。
可不多時,程衣臭著臉又回來了。
他走到二人面前拋了拋手中的錢袋子,不屑地瞅了臺階上坐著的二人一眼,便進了貨行。
岑云看了看玉姝問道:“他又來干什么?”
玉姝攤了攤手,她也不知道。
里頭傳來老板娘的聲音,“玉姝,你進來一下!
玉姝起身撣了撣袍子,卻看見岑云也站起來了,自來熟地勾住她的肩膀,表示:“我和你一起過去唄!
這人是想和她一道進去看看這程衣來做什么的吧?
二人走了進去,老板娘身旁站著臉色不虞的程衣。
岑山行放下手中的算盤,笑瞇瞇地對玉姝道:“程公子下單找個人幫忙去八寶齋排隊買桂花糕,出價二十文,指名要你去。”
玉姝眉頭微皺,他想干什么?
她不樂意,岑云卻興致勃勃。
當送貨娘賺錢不容易,有時候好幾天都沒有一單生意。
就算有生意,她們這種干跑腿活計的,和江湖上殺人越貨的不同,一單跑下來也就幾文錢。
“小衣哥,為什么非得她?”岑云套近乎道,“你看,我體格比她好!
“不如這樣,你找我,我肯定麻溜給你送過去!
跑個腿哪里值二十文?
要不是公子怕玉姝那家伙不肯去聽風閣見他,才不會花這錢。
程衣斜她一眼,涼涼道:“要是你接這活,我只出兩文。”
岑云頓時不樂意了,“你怎么還搞區別對待呢?”
程衣卻不搭理她,只是對老板娘道:“這活只能玉書生接。”
轉頭,他又問玉姝道:“怎么樣?玉書生,這活計你是接還是不接?”
玉姝沉默了,她眸色深深,思考這人為什么非指名道姓的找她。
難不成就是為了讓她去聽風閣見上一面?
可這花魁不是向來看不上原主,怎么會花錢買她去見他?
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老板娘就拉著她到一旁做思想工作去了。
在岑山行看來,這有錢不賺不是傻瓜嗎?
雖然不知道這玉書生怎么忽然得了花魁的青眼了,但她一個大女人,給個男人送個吃食難不成還能出什么事不成?
就是送個東西,還能賺到錢,有什么可猶豫的?
岑山行拉著她一頓勸,好說歹說,總算讓玉姝答應去了。
玉姝心中也無奈,老板娘說她們這里一天遇不上幾個單子,她要是不接今兒個估計沒工資。
沒錢,她又得挨餓。
雖說人一天兩天餓不死,但肚子空空到底難受。
再說了,她家里還養著個剛剛病愈的小公子,總不能讓他跟著她一起挨餓吧?
罷了,那就去看看花魁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見玉姝答應了,程衣從錢袋里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到她手里。
“買八寶齋的核桃酥,要三分甜的,現做!彼鐢导艺浒愕,“對了,申時前送到我家公子手里!
“可聽清了?”程衣說完還特地確認了一句。
玉姝點了點頭,老板娘拿出一張剛寫好的單子,讓二人簽了字,這生意就算成了。
岑云眼巴巴地看著她走遠,感覺這人身姿都比往日挺拔多了。
她嘆了口氣,將手中的草塞回嘴里,喃喃道:“得,我回去坐著!
玉姝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迷迷糊糊地走到八寶齋門口,外頭竟排了一條長隊。
站的都是些小侍打扮的人,有些男子已經被曬得額頭冒汗,拿著個小團扇正扇風呢。
排了半天,總算排上了。
她拎著一包核桃酥,拿著手中墨跡微暈的單子,老板娘說東西送到了還需得讓單主簽字,這生意才算做完了。
到時候,她拿著單子便可以去老板娘那里領酬金去。
日頭微偏,云翳中閃爍天光。
玉姝抬起頭,望著眼前景色,忍不住唇角微勾。
已經很久沒有靜下心來看這樣的風景了。
聽風閣前人來人往,她和底下的小侍說明了來意,很快程衣就下來領她上去。
畢竟是花樓,哪能隨意讓女人進去。
這里的公子有些名氣的,就是想瞧上一眼都得花錢。
玉姝拎著尚還溫熱的核桃酥走在程衣的后面,眸子里壓抑著好奇環顧四下。
程衣則在前頭低聲念叨道:“等會你跟我上去,老實點,別惹我家公子生氣……”
她自打穿越到這里來,還沒見過這樣華美的高樓。
“知道了。”她隨口附和道。
抬頭望,建筑精美若月宮瓊樓,朱紅的欄桿旁斜倚著一個模樣俊俏的青袍公子,正勾唇對她笑。
玉姝對他淺笑點頭,算是回以招呼。
這人名叫柳惜,是這聽風閣里少有的對原主還算不錯的人了。
雕梁畫棟的環形廳宇內座無虛席、熱鬧非凡,來來往往提著酒帶著笑的女人男人絡繹不絕。
水晶的燈懸掛在大廳中間讓玉姝炫目晃神,有一刻竟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二十一世紀上流社會的夜宴中。
伴隨著空氣中各式各樣的香粉味,她跟隨程衣上了三樓。
不似一樓的熙攘和二樓的呻吟不絕,三樓安靜許多。
程衣敲了敲門,語氣是罕見的老實恭敬。
“公子,您的‘核桃酥’來了。”
里頭傳來一道慵懶中帶著絲絲媚意的男音。
“進來!
推開門,染了細碎的金粉淡紅輕紗將那位花魁的身影照的綽約纖細,在燈光的映照下瞧著很是吸引人。
他坐在一張木琴前,伸出纖長的手指閑散地撥了撥琴弦,飄出幾個破碎的音節來。
玉姝垂首,不卑不怯地用稍顯冷清的女聲道:“公子,您的核桃酥送到了……”
可他勾唇輕笑了一聲,懶洋洋地喊程衣的名字:“程兒,你進來一下。”
“是!背桃碌皖^老實答道,掀開輕紗走了進去。
玉姝眉頭微皺,這人果然像記憶中一樣目中無人。
她手中拿著單子,繼續道:“公子,核桃酥送到了,煩請您……”
可江滟依舊不搭理她,反而和程衣道:“你瞧,我這寇丹的顏色是不是淡了些?”
程衣俯身去瞧他手指上的寇丹,這是前些日子用鳳仙花汁染的,還沒過多久,艷麗得很。
可他還是識相地應和道:“是,公子,瞧著是淡了,小的給您再染染?”
“好,霍小姐最喜歡我的手指。”他抬起玉白纖細的手指瞧了瞧,抬眸掃了簾外站著的姑娘一眼道,“若是掉色了,她可要生氣了!
此刻他才想起來外頭還站著個人似的對玉姝道:“啊,玉姑娘,你在外頭等奴家一會可好?”
玉姝眉頭皺得更緊了,這人到底想干什么?
沒等她開口拒絕,程衣就嬉笑著道:“玉書生,我家公子出二十文叫你來送個核桃酥,只叫你在外頭等上一會,想來玉書生不會拒絕吧?”
這二人也不等她回答,顧自便聊了起來。
玉姝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煩,嘆了口氣拿著單子站在薄紗簾外等著。
“聽說,前些日子霍小姐丟出去的奴隸被人買下了!苯贍钏撇唤浺獾靥崞,余光卻瞥著外頭站得像松柏一樣的姑娘。
“是,公子,昨日被人買下了!
“嘖,都是被霍小姐玩爛了的破爛玩意了,那個倒霉兒的買了他去?”
這是明知故問,他分明知道誰買下了趙錦言。
可他偏要這么說,要讓她知道,選擇他才是正確的。
而不是選擇一個落魄的瘸子。
程衣一邊跪坐在地上替公子染指甲,一邊附和道:“誰知道是哪個傻子,那趙公子還瘸了腿,買回去能做甚?”
“再說了,這人是個罪臣之子,從上京流放到風都城足足有三千里,他一個男子能活下來……”
“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姑娘的特殊‘照料’呢,恐怕早就被玩爛了!
江滟聞言愉悅地“嗯”了一聲,笑著道:“真是臟死了,若是和他發生些什么,不知道要染上什么病呢!
“是啊,這人真是不檢點極了。”程衣迎合道。
“不是所有人都像本公子這樣潔身自好,本公子可不是什么垃圾都瞧得上的!
“嘖,倒是有的人瞎了眼,不愛珠玉愛草芥!
江滟勾唇笑著道,一邊貶低趙錦言,一邊諷刺玉姝。
簾外,玉姝眉頭皺得像麻花。
剛開始她還不明白二人聊的什么,聽到那句趙公子便明白了什么。
她倒是不知道,這趙公子身世竟這樣凄慘。
按理說,這是女尊王朝,這花魁也是男子,怎么這樣說趙錦言?
玉姝越聽越氣,最后聽他說自己潔身自好,簡直就要笑出聲來了。
潔身自好?
在霍小姐身下承歡,這就是他說的潔身自好?
珠玉?
他算什么珠玉?
她說這人喊她來是做甚,這趙公子和他素不相識何必如此貶低,原來是變著法子羞辱她來了。
玉姝就納悶了,原主有哪里對不起他了?
一個窮苦書生,為他傾家蕩產,讀書人的清高半點不要,被人指著脊梁骨罵都在他面前舔著一副笑面討好。
他到底還有哪里不滿意?到底有什么資格來指責羞辱她?
玉姝心中不由有些微惱,是以垂首冷聲道:“公子,東西我已經送到了,煩請您在貨單上簽個字,不然小人不好和老板娘交代……”
一只玉白纖細的手掀開了簾子,露出那張艷麗至極的容顏。
他眸子中含著笑和媚,聲音有些尖細,一副揶揄地樣子看著她道:“玉姑娘著什么急,莫非是趕著回家去陪美嬌郎?”
玉姝勾唇笑了笑,不避諱似的朗聲答道:“是啊,趕著回家。”
江滟鳳眸微瞇,眸中怒氣氳氤,他語氣有些不對勁:“你說什么?”
玉姝覺得有些好笑,是以彎起那雙冷清的柳葉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緩緩道:“公子,小人趕著回家陪‘美嬌郎’呢?”
“小人謀生不容易,不像公子,在臺上賣賣笑就能引得無數女子為您一擲千金!彼龑巫舆f到江滟面前,“煩請您在上頭簽個字,莫耽誤小人賺錢養家!
這人在他面前素來溫順猶如羔羊,半點沒有書生傲氣,今日怎么敢頂嘴諷他?
但到底是聽風閣的花魁,多少女人是他的袍下之臣,他怎么拉的下臉面來質問她?
江滟氣得轉過身,語氣冷冽。
“程衣,簽字!
玉姝見他簽了字,總算松了一口氣。
頷首道了句“告辭”轉身便要走。
可她剛轉過身,一道凌厲的風聲就在她身后響起。
玉姝依靠直覺低聲躲過,一個青花瓷的水壺砸到她面前的雕花木門上,碎片爆開來割傷了她的手背。
她滿腔怒氣頓時壓不住了,轉身質問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他陰著臉,挑了挑眉。
“玉姝,你今天走了,就別再來找我。”
江滟語氣陰郁,可她卻沒有半分觸動,只覺得這人是聽風閣的花魁,脾氣就是大。
他再怎么生氣也不能拿水壺砸她吧?
何況她又不是原主,哪里慣的他那么多臭脾氣。
是以玉姝冷著臉,沒好氣道:“公子這樣大的脾氣,小的可不敢來招惹您!
“日后,也請您別再為難我!
語罷,她轉身就往門外去。
江滟望著她的背影,抬手就將桌上的器具全都揮到地上,巨大的聲響讓玉姝腳步一頓。
隨后一道有些悲戚的男聲在她身后響起。
“玉姝,你還喜歡我嗎?”
玉姝嘆了口氣,扭頭問道:“江公子,你素來對我瞧不上,如今這又是做什么呢?”
可他紅著眼盯著她看,一字一句道:“回,答,我!
“不喜歡了!彼龘u了搖頭道。
“那我嫁你呢?你也不愿意了?”他沉默了一會,撐著桌面,熾目紅袍下,玉白的手指已經被破碎的瓷片刮破。
玉姝垂眸,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最后,她抬眸,輕聲道:“江公子,當初喜歡你的那個玉姝,”
“她已經死了,你能明白嗎?”
江滟看著她轉過身,腰間兩根黑色的絳帶和袍角翻飛,連發梢都透露著決絕的弧度。
他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頓時失去力氣,整個人滑落到地面上。
素來張揚艷麗的花魁靠著桌腳,竟紅著眼哭了。
程衣站在一旁,自打公子出去說了那一番話他就抖得像篩子。
此刻,他簡直恨不得自己是空氣。
他,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東西。
公子…真的討厭玉書生嗎?
程衣心中是萬般不愿意,但還是上前想去把自家公子扶起來,嘴里還安慰道:“公子,你別傷……”
可下一秒,他的脖子被那雙染了鳳仙花汁的修長玉指扣住了脖子。
公子那雙漂亮極了的鳳眼此刻紅得不像話,死死地盯著他問道:“程衣,你說,我和趙家那個賤人,誰美?”
程衣心中叫苦不迭,他心想公子你倒是先松開手啊。
可他哪敢這么說啊,只能艱難道:“公子,公子美!
江滟總算松開了他的脖子,艷麗的指尖劃過他的臉頰,喃喃問道:“那她怎么忽然就不喜歡我了呢?”
明明,明明當初他們都調笑打趣說玉姝日后肯定是個夫管嚴。
他雖然一副不屑的樣子說誰會嫁給她,可想得卻是,若是那天從良了,嫁她是再好不過了。
她,她就不能多哄著他嗎?
都打算以后會嫁給她了啊……
玉姝哪里知道這人那么多想法,她雖然瞧出了些端倪,猜想這花魁該不會是個口嫌體正直的傲嬌吧?
可這與她何干?
若不是為了替這花魁公子賺胭脂錢又遭了刺激,原主也不至于會死。
他要是真喜歡她,那也是他活該。
原主滿心歡喜對他的時候,他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難不成要人透過他的肚皮去看他的真心?
一個古板的書生,哪里瞧得出那么多?
玉姝搖了搖頭,她拎著自己破舊的藍色錢袋,剛剛去老板娘那里領了酬金。
今晚,總算不用挨餓。
傍晚的菜場有些冷淡,人不多。
這菜不新鮮了,價格自然也就下來了。
她買了幾根胡蘿卜、白菜,又買了一袋米和一些菜種子才回去。
買完,兜里就剩兩銅板了。
夕陽映照著的壩上,頗有些薄煙日暮的味道。
她笑著和村口的老黃狗打了招呼,換來兩句敷衍的“汪汪”。
到了自家院子門口,她喜悅的心情才微收。
她早先不知道趙錦言身世悲慘,不僅把人當成了流氓,還抽了他一巴掌。
如今一想心中難免愧疚,這畢竟是在女尊王朝,她干的這是什么事啊?
玉姝在門口糾結了半天,才推開門。
聽見聲響的青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唇畔笑意溫和對她道:“小姐,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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