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回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一片排山倒海的聲浪中,安恬君的額頭緊貼地面。
這時正值正午,太陽毒辣,皇帝的車輦在眾人面前緩緩路過,在經(jīng)過安恬君面前時,掠過一片厚重陰影,帶來難得一見的涼意。
小太監(jiān)年紀尚輕,但身子骨弱,被這太陽折騰的不輕,現(xiàn)下滿頭大汗,差點就要糊住眼睛。
偏偏皇帝就在跟前,哪敢摘下帽子,狠狠糊一把自己的臉。
哎哎哎,汗水滴眼睛里了!
小太監(jiān)心里苦,小太監(jiān)偏偏不能說。
于是在眾人一齊為陛下呼喊時,他張了張嘴,沒出聲,生怕汗水能從鼻子一路滑進他嗓子眼里去。
他漫無目的地想,要他也是皇帝就好了,就不用大中午地擱這兒叩頭,腦袋燙的能煎蛋。
要是他能坐到那輛帝輦上就好了,看上去有大又寬敞,通風,比官老爺們的轎子看上去還舒服,走起來還平滑。
……但他可從來沒想過,會被皇帝抱著走啊!
小貓咪意料之中開始撲騰,商成淵輕撫他后背,看了身邊人一眼。
陳侍禮會意,叫人抬了輕便快捷的小轎。沒有帝輦那般龐大有氣勢,但也寬敞而舒適。
把主子們都塞進去后,他無聲地舒口氣。
陳大人無言,和遙遙遠處的一個宮女對視,搖搖頭,示意已經(jīng)沒事了。紅瓦青墻下,年長宮女模糊地點點頭,垂首悄然離開。
是安恬君的最親近的姑姑,放心不下孩子,又礙于身份不好靠近,只能這樣遠遠地看。
幸好一切順利解決,皇帝看上去也格外滿意。
只是……也不知道讓安恬君待在皇帝身邊,對他來說,是好是壞。
小轎雖帶了個小字,但內(nèi)里空間也著實不小,甚至足夠安恬君將自己的腿打直,舒舒服服地癱成一張餅。
但顯然,他哪里敢這么做。
安恬君呆呆地望著商成淵那張熟悉的面龐,自從被商公子抱起來帶走后,他就一直回不過神來,總有種“我是誰”“我是安恬君嗎”之類稀奇古怪的疑惑。
他看著商成淵的側臉,傻傻地說:“你是商公子嗎?”
皇帝接回了貓,又滿意又滿足,愜意與笑幾乎要從他的眼角眉梢里滿溢出來了。
可惜懷抱時間太短,等回了寢宮,再好好嗅嗅他闊別多日的小貓咪。
商成淵沒有看他,而是打開小轎下的暗格,從喉嚨里發(fā)出輕哼:“嗯?”
“……商,商成淵?”
“是我。”
安恬君張了張嘴,就算再傻,他也沒敢問出那句:“你怎么搖身一變,變成皇帝老兒了?”
……等會兒,之前在外頭,待在宅子里的時候,他跟商公子說過什么來著?
“……你看那皇帝老兒……”
安恬君傻了。
皇帝本人并不在意這個,大抵再難聽的罵名他都聽過,區(qū)區(qū)民間一些話本稱謂,他還不至于心胸狹窄到這種地步。
但是現(xiàn)在拿來逗人,似乎效果格外好、格外強烈些。
他身著玄衣,仍然配那精致的白玉冠,發(fā)冠上似有鱗片,在窗外細微光線下折射出不明顯的紋路。
商成淵大大方方敞開手臂,含笑道:“之前說我的壞話,我可是全部記住了。”
果然,安恬君被激得直起身子,拿漂亮的大眼睛去瞪他。
“商公子,你不守承諾!”他控訴道,“你自己說過皇帝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商成淵笑道:“是啊,皇帝老兒才不在乎這些。所以,不怕我了?”
說著,將暗格里的東西放在安恬君掌心,安恬君低頭一瞧,是先前他在宅子里嚷嚷著要吃的一種糕點,這會兒小巧精致地落在眼前。
商成淵籠絡人心自成一套,拿過去在宮外的交情跟他的貓?zhí)捉酰噲D讓安恬君變回之前的模樣,最好可以沒有間隙地膩在他身上,貼一貼,蹭一蹭,用軟乎的嗓音撒個嬌。
然而,商成淵失算了。
安恬君瞪著那塊糕點,神情忽然落寞下去。
他想起那天站在神廟大殿的中央,商成淵仰著頭,注視那尊威嚴宏偉的神像,瞇著眼睛,輕蹙眉頭。
神廟穹頂熹微的光線落在他側臉,一剎那,安恬君竟分不清他到底是紅塵使者或是陸地行走,總歸是要回天上去的。
他規(guī)規(guī)矩矩合攏膝蓋,嗯一聲,將掌心的糕點吃掉。
又來了。
皇帝蹙起眉,再一次敏銳地意識到,安恬君同上次一樣,與他疏遠開來。
上一次,他是怎么解決的?
是了,用他的聲音,把安恬君的注意力牢牢攥在手心。
正當他準備開口時,卻聽安恬君悶悶地說:“……陛下,您大恩大德,草民安恬君永世難忘。”
那些照顧他、陪他玩鬧的日子,總不會是假的。
沒有回應,他疑惑地抬眼,卻見商成淵注視他,許久嗯一聲,將視線移至窗外,沒有多說什么。
“陛下回宮——”
轎內(nèi)一時間沒有人說話,片刻后,商成淵輕聲道:“不必叫我陛下。”
安恬君緊張地抓住袖子一角,緊張地回憶之前有沒有做的太過火的地方。
“私下里,喚我名,可好?”
安恬君又張了張嘴,說不出口。
天色漸晚,整座皇城已然入夜,各處角落都亮起燈火,照亮行人前方的路。
安恬君坐在寬大柔軟的床上,還有些回不過神。
就在剛剛,一群宮女姐姐簇擁著他去浴池,將整個人都處理干凈了,又將他帶回來,送到床鋪上。
只是這地兒……
他摸了摸床鋪被面上繡著的花紋,又看看四角床柱。床帳擋住部分了外面的光景,然而送進來時他倉促環(huán)顧過,這般氣派,恐怕是皇帝的寢宮。
叫他坐在床上等皇帝來?!這,這怎么可能……
安恬君挪到床邊,往底下瞧去,沒看見自己的鞋。
他偷偷摸摸,簡直像哪里跑進來玩的野貓,一時著急尋找離開的出路,沒有留意門口來的腳步。
忽的一雙手伸來,掐住他的腰,將人提起。
是商公子……不,是陛下。
他換了身寬松的衣袍,摘了發(fā)冠,長發(fā)漆黑莫如鴉羽,隨意地披散在脊背上。
有太監(jiān)前來,站在門口沒有進來,似乎稟告了些什么事情。
商成淵沉思片刻,回應兩句,便來抓他的貓。
如同以往般坐在床邊,靠著床頭,道:“以后你就住這,不用害怕,當自己家就好。”
安恬君挪挪屁股,心想,他家可沒有這樣富麗堂皇。
“有什么事情叫侍女做,明天我便叫人過來,你認認眼熟。”
安恬君瞧他一眼,鼓起勇氣:“陛……陛下……”
話還沒出口,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來,細心撩開他耳邊碎發(fā)。
安恬君受驚地瞪大雙眼,見商成淵越靠越近,虛虛攏住他后背,細心地摘掉他的發(fā)繩,最后整理衣襟。
“不是說了嗎,叫我的名字。”
床鋪上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是商成淵扯了薄被來,略一鋪展,蓋在安恬君身上。
而身邊人卻被他的舉動嚇得渾身一抖,抬起眼睛,小心翼翼來瞅他。
“商……商公子,”安恬君怎么敢真的喊他名姓,只能笨拙地用以前的叫法,“這個被子是……”
商成淵停頓片刻,道:“夜里涼意重,別感冒了。”
安恬君鼓起勇氣:“是,是……是同寢嗎?”
他睜著眼睛,眼眶濕漉漉的,又害怕又惶恐,就連打量皇帝的目光里都帶著怯意,好像在看一個剛認識沒幾天的陌生人。
商成淵:“是我的床不夠大,躺不下兩個人么?”
安恬君鼓起勇氣:“陛下,臣,草民實在不敢……”
他胡亂地用各種稱謂稱呼自己,商成淵示意他不用說話,輕蹙眉頭。
“我允諾你,不用敬稱。”皇帝沉默片刻,道,“我只是與恬君闊別多日,畢竟那天恬君不告而別,我派人找了許久,才知道是回宮來了……現(xiàn)在想多和恬君待會兒,聊聊天,好不好?”
他輕哄道:“你就住這兒,我特意叫人換的厚實褥子,還有地毯,西域的供品,踩起來又軟和又舒服……”
而小太監(jiān)只是搖頭,拼命搖頭,低著腦袋,不敢抬頭看他。
他哀求道:“陛下,把草民……把我放到別處去吧,這兒實在是呆不慣……”
商成淵拗不過他,斂了神色,平靜地看他。
安恬君也不敢抬頭,不敢說話,一時之間兩人就這樣沉默下來。
外頭傳來太監(jiān)的聲音:“陛下,奶羹做好了,給小公子趁熱喝吧。”
商成淵端過碗,拿著調羹,親自給他舀了一勺,遞到安恬君嘴邊。曾經(jīng)他們也這樣喂過,但這次,安恬君是怎么也不愿意張口了。
“陛下,我,我自己來。”他悶悶道。
等人乖乖把溫熱奶羹吃完,商成淵才松口:“那恬君住偏殿,離這走路一盞茶功夫,隨時都能回來。”
安恬君眼睛一亮,連忙道:“太好了!多謝……多謝商公子!”
商成淵不高興道:“叫我名字。”
“……”
“……商成淵。”小貓咪也跟著癟了下去。
等人興高采烈地離開,年輕的皇帝往后一仰,寬闊身軀上肌肉繃起,他張開手,手掌寬大而骨節(jié)分明,是正處力量巔峰的年紀。
但就算力氣再大,也抓不住一只柔軟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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