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回
半夢半醒間,安恬君翻了個身,一蹬腿,又重新陷入夢里。
他夢見在一片裊裊草藥味中,商成淵坐在他身側,眉宇舒展而平靜,就這樣靜靜看著他。
安恬君懵了,心里想著,他們不是在宅子里嗎?怎么回醫館了?
夢里商成淵道:“安恬君,你犯了這么多事情,以前我既往不咎,但現在,得把這些事情一條一條說清楚。”
安恬君瑟瑟發抖起來:“什,什么事情?”
“比如,為什么躲著我?”
這下,安恬君抖得更厲害了,避開直視他的目光。
他胡言亂語、胡說八道:“商公子可是天上來的神仙,是要回天上去的,我這樣的凡人怎么好意思……”
他在明面上,怎么說也是個太監。
一個太監,被皇帝親自帶回寢宮!
夢中商成淵的面容逐漸模糊,又問他:“我怎么會是天上下來的呢?我這樣的……這樣的怪物,再怎么說,都得是從水里來,來找你的啊。”
安恬君猛然抬頭,看見眼前人手肘長出骨刺,眼瞳碧綠,活脫脫是那副怪物的模樣!
那個怪物,頭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面容,用的還是商成淵的臉!
安恬君一頭栽在枕頭下,驚醒過來。
神思全然陷在夢里,他惶恐地摸了摸胸口,忽覺手腳冰涼,連忙扯了被子,把自己囫圇個兒一裹。
妖怪妖怪快離開……妖怪快離開……
被團抖了抖,想起這是皇帝的地盤,怪物再有本事,哪怕插上翅膀也飛不進來。
于是逐漸放松下來,慢慢地重新躺回床上,癱成一張薄薄的餅。
夢里的內容也慢慢消失,再想不起來。
睡意也跟著消失,安恬君默默翻了個身,開始回憶之前所有的事情。
是了,陛下在街上碰到他昏倒,把他撿到醫館去治傷,還扯著陳大人的借口,要他留下來。
期間什么打鬧都做過了,他甚至還親親密密地趴在皇帝胸口,質問他中午為什么搶自己碗里的排骨。
對方無辜地說,因為那塊排骨看著順眼。
看著順眼!這是哪門子鬼話?
行行行,他是皇帝他最大!
然后病好了,他們去拜神,對方還悄悄帶著他繞小路進去,還在墻下,就像他承諾的那樣接住他。
越想越生氣,如果商成淵提前就說他是天子,他肯定不會……
肯定不會……
窸窸窣窣,床鋪上發出被褥胡亂飛舞的動靜,又驟然安靜下來。
次日。
商成淵提著朱筆,筆尖在奏折上上下移動片刻,卻什么批注都沒有寫,他注視了這些字片刻,放下筆。
陳侍禮彎著腰,上前為他磨墨,輕聲道:“陛下可是累了,臣為您沏壺茶。”
“昨天國師為什么在那?”
猝不及防,商成淵問了一個問題。
顯然,他指的是昨天去太監小院時,在安恬君身側跪著的黑發男人。
陳侍禮看上去也不太明白,不過,畢竟是陛下身邊的紅人,這點小事還是打探清楚了的:“說是找安小公子拿了您的手牌,然后跟他玩了會兒紙人。”
“陛下,那手牌……”陳侍禮提醒他。
商成淵蹙眉,低聲道:“不要緊。”
“他摸了國師的紙人?”
“據說是的。”
商成淵往后靠去,單手支頰,眉宇間落下一片陰影。
“昨天我接他回來,他不認我,”皇帝開了口,緩緩敘述著,陳侍禮低頭傾聽,“喜歡在外面待著么?還是單純不愛住在宮中。”
陳侍禮停頓片刻,委婉地提醒他:“陛下,恬君這孩子,怯生,鬧熟。您身份尊貴,他大抵是不敢放肆的。”
說著,聽見商成淵輕笑一聲,像是在回憶:“皇帝老兒……”
尚未到午膳時刻,他身上還披著上朝的朝衣,眉眼落下時,完全一概皇帝氣派。
陳侍禮繼續說:“您要是想他毫無芥蒂地親近,光是把他帶在身邊,這……大概是熟不起來的。”
商成淵輕快地抱怨:“陳大人,你什么時候也喜歡用仲叔的調調。行,我知道了。”
皇帝將筆一推,從案幾后邊起身:“偏殿備膳。你派人去盯著國師的動靜,尤其是他手下出入國師府的人。”
陳侍禮頷首:“是。”
備膳的動靜很大,把安恬君震驚得回不過神。
端著膳食的宮女一個個魚貫而入,按照規矩,將所有的膳食在桌上排列好,滿滿當當,粗略一數,竟有一二十道。
各個色香味俱全,錯落有致,搭配剛好。
他可不認為,這些是光給他一人吃的,連忙抓住宮女問:“姐姐,這么多我可吃不了啊。”他沒敢膽大地提陛下。
宮女笑道:“小公子,陛下一會兒就到。”
說得小貓咪一縮腦袋,探頭探腦,心中糾結萬分。
午時,商成淵準點跨過偏殿大門,宮女們依次行禮,像她們來時一般,悄無動靜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人體貼地帶上門,顯然是被提前吩咐過,不留人在身邊伺候。
商成淵坐下,桌邊慢吞吞探出個小貓咪腦袋。
只留兩人在此刻相處,商成淵現在的心情自然是很不錯的,他攏了袖子,從桌邊執起安恬君的筷子,給他夾他最喜歡的糖醋排骨。
他姿態隨意而自然,屋里彌漫著輕松的氛圍,完全不像是安恬君之前想的“陪老虎吃飯”這樣肅穆氛圍。
他挪了挪,把自己挪到椅子上,看商成淵重新將筷子放回他眼前。
“看我做什么,我好吃?”卻聽陛下猝不及防開口。
安恬君看看周圍,房門緊閉,不曉得外頭到底站了多少人。
他向來是憋不住心里話的性子,吶吶道:“我以為得有試毒的人站在旁邊,免得有什么意外……”
商成淵漫不經心道:“沒有毒能毒死我。”
安恬君驚訝道:“真的?!”
商成淵手指落下,筷子尖與盤邊磕碰,發出一聲輕響。
他看上去打算編個故事,興致勃勃地逗小貓咪去:“真的。我幼時曾遭過奸人毒手,喂了很多毒藥,可惜它們藥性沖突,我命硬。不僅沒毒死我,還給我留了副百毒不侵的軀體。”
故事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不過,起碼安恬君的興致已經被調動起來了,不高興地歪頭:“你可是皇帝,小時候也遭遇過這么多嗎?”
商成淵:“是啊是啊,母妃早早去世,我一人孤苦伶仃,又能怎么辦呢。”
一聽這話,安恬君心中憐愛之情大盛。
“好可憐,”他喃喃道,“那樣的日子肯定很不容易……”
還沒說完,碗筷翻倒,安恬君猝不及防,摔下紅木凳,被人摁在綿軟厚實的地毯上。
一縷墨發從他臉上流過,商成淵撐地,壓在他身上,額發擋住部分光線,就好像眉宇間落下不起眼的陰影,神情莫名。
安恬君僵住,可憐兮兮地不敢動彈。
下一秒,他破功地笑出聲,情不自禁蜷縮:“你干什么!”
“別,別撓哈哈哈哈哈!”
年輕的皇帝揚眉,強勢撓他癢癢,輕聲道:“可憐我?嗯?現在可憐的是誰?”
安恬君被迫舒展四肢,被攫住手腕,撓咯吱窩時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連忙曲腿要蹬他:“是我!是我!”
“好好吃飯,嗯?”
“好好好吃吃吃!”
“晚上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安恬君軟綿綿地推他,笑得眼眶都紅了,眼角沁淚,看上去可憐極了,整個人蜷縮在商成淵身下,被他的陰影完全籠罩。
他控訴道:“你怎么這樣啊!皇帝老子天下最大嘛!”
商成淵笑道:“我可不就是最大的那個。跟不跟我一起睡?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安恬君一縮脖子:“你哄小孩呢。不去,我不去,你那地兒太大太空曠了,待著瘆得慌。”
商成淵道:“多叫些人來,站在旁邊陪你睡。”
安恬君:“……那也太可怕了!我睡覺可不老實,要被大家笑話的!”
商成淵松了手勁,道:“我就在你旁邊,有什么好怕的。”
安恬君用力推他:“等我睡著后踢你一腳,你怕不怕?”
見對方還沒完了,連忙蹬腿,撲騰著爬出來叫道:“都幾時了,陛下,趕緊把飯吃了吧,我好餓啊,今天還有排骨呢!”
這聲陛下叫的,不再是之前那副恭敬畏懼的模樣,反而軟綿綿好像撒嬌。
總算能安生吃飯了,兩人坐回桌邊,安恬君撥了撥米飯,發覺米飯一粒粒晶瑩飽滿,顆粒分明,潔白軟糯,一看就是宮里的上等貨。
再看這排骨,規矩方圓,半點尖角都沒有。
一頓飯就把人喂得瞇起眼睛,滿足地癱著打嗝。
“你為什么要接我過來住呀?”這點安恬君著實想不明白,就算是好朋友,也沒有一定要住一起的道理。
他扭過頭,見商成淵坐在桌邊,眉眼灼灼。
皇帝道:“因為你待在我旁邊的時候,我心情會變得很好。”
安恬君停住動作,不安道:“是,是嗎?”
商成淵:“是啊是啊,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會順利。”
安恬君有點不好意思,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小壞蛋,哪有什么好事降臨到他頭上。
又不安地動了動腳尖:“肯定是錯覺。”
而晚上的時候,安恬君準備睡覺了。
他抱著外袍,跟宮女姐姐們挨個兒說晚安,拒絕了宮女姐姐們想替他掖被子的請求,跟之前一樣一個人爬上床。
偌大的偏殿,現在安靜空曠的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但他知道,這些都是錯覺,其實宮女姐姐們就宿在旁邊的廂房里,而門口也有太監候著,還有侍衛守著,零零碎碎怎么也能找出大幾十人。
他打了個哈欠,軟綿綿地伸懶腰。
床簾放下,他松開床簾繩,往里面一躺,嚴絲合縫地窩進另一個人的懷里。觸手升溫,是堅實的肌肉觸感,指尖還能碰到一點柔軟的長發末梢。
安恬君:“……”
他驚得頭發都要炸起來了,敏銳地豎起耳朵,嗖一下就要蹦走:“誰!!!”
在他一頭扎在地上前,一雙手伸來,將人重新攬回去。
商成淵那雙漂亮的眼睛在夜里也閃爍著微光,委屈道:“我又不是鬼。”
你現在比鬼還可怕!安恬君生氣地豎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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