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安恬君一覺睡醒,發覺自己躺在御書房屏風后面的矮榻上,身上蓋著輕薄的軟被,整個人都被安排得十分妥當。
他撲騰著伸了個懶腰,瞇著眼睛看屏風,那里有兩個人影,正低聲說著話。
聽不太清,似乎是為了照顧午睡的安小公子,特意壓低了聲音。
隱隱約約能聽見幾個字“王爺……”、“國師……”。
安恬君坐起來的動靜有點大,那邊人立刻止了話頭,很快,陳侍禮繞過屏風,笑瞇瞇道:“安小公子醒了?”
安恬君撓撓下巴:“陳大人喊我恬君就好。”
陳侍禮避開這個話題:“時候不早,小公子晚上想吃點什么?陛下說做些口味淡些的菜,喝些粥,清清腸胃?”
喝粥確實不錯,方便入口也容易消化,但是安恬君這兩天口味養的叼了,壓抑不住挑食的本性,眼露期待。
他期期艾艾道:“我想,我想吃些肉食,切成小塊,炙烤、紅燒……”說著說著,居然就感覺到餓意上涌。
他震驚地摸了摸肚子,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過于得意忘形。
陳侍禮笑瞇瞇應道:“好。”
等陳大人出去后,安恬君把自己上下打理好,探了個腦袋。
果然,商成淵仍然坐在上座,原封不動的位置,側傾著單手支撐腦袋,見他醒了,笑著沖他招招手。
安恬君有些心虛,一路小跑沖進來,像顆小炮彈砸過來,撞進商成淵懷里。對方長臂一攬,滿滿當當。
年輕皇帝懷抱住他,極為熨帖地長嘆一聲。
安恬君有些難為情:“我睡著了你都不叫我。”
商成淵放下折子,拍了拍他后背,他倒是很喜歡這個動作:“叫你做什么,醒過來鬧我?”
安恬君瞪他:“我有這么不懂事嗎!”
說罷,自己先心虛地縮了腦袋,看看桌上堆積的奏折。看樣子工作有條不紊地完成了大半,但代價是大早上到現在,皇帝半刻沒合眼。
他心疼道:“每天都有這么多事要做嗎?太累了吧。”
商成淵看他一眼,輕快道:“沒有。大部分是之前積攢下來的,現在一塊處理掉罷了。”
積攢?之前干了什么,能讓他積攢出這么多工作來?
安恬君剛想問,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跟著“商公子”膩歪在宮外的宅邸中,看魚看山,打鬧玩笑,半點沒有工作的苗頭。
好極了,看來是他這個小壞蛋的鍋。
皇帝今日的日程安排的極為滿當,好不容易處理完所有的奏折,用過晚膳,又叫了三位閣老進宮面圣,轉去暖閣商討各類事宜。
走之前,他安排陳侍禮帶著安恬君去吃飯,還叮囑一番,不能讓安小公子過多地接觸肉食,碗碟里的蔬菜每盤都至少給他吃一口。
可憐小公子坐在桌邊,看著大盤的做工精致的肉食,卻放在桌子最遠處,他甚至得站起來才能夾上薄薄一塊。
商討完了,又寫了些安恬君看不懂的東西,才有機會歇口氣。
此時已然入夜,宮人們收拾東西,有序地列隊離開。
只有值班的太監宮女才會留下來,輪換著打理主子們的事情。
皇帝寢宮。
寢宮燈火通明,將這座本就富麗的宮殿照的透徹明亮。
有宮女攏了攏燈芯,處理完后轉去點香,很快,宮中彌漫起一股清香淡雅的熏香氣味。
安恬君也跟著連軸轉了一天,要不是中午睡過一覺,指不定現在腦袋還是懵懵的。
是商成淵邀請他,來寢宮“小睡一晚”,又說這邊的床鋪又大又軟和,就算在上面打滾,也越不出床沿那條邊界線。
安恬君當跟班當了一天,沒聽懂,一口應了下來。
……現在明顯懂了,但也完了。
他懊惱地撓撓下巴,揉揉臉,反正皇帝陛下又不是第一次與他同寢了,再多一次又何妨?
一回頭,看見商成淵正褪去代表皇帝的那身玄衣,露出里邊的里衣。
沒有宮女在身邊伺候,他的動作干凈又利落,顯然是更適應現在這樣自己動手的。
他看上去肩膀寬闊,脊背堅實,肌肉連綿起伏猶如山丘,其余被里衣遮掩,看不太清。
很快,床邊落下黑影,商成淵坐到了床頭。
沒過多久,安恬君打著滾滾了過來,怯怯地把臉貼在他下垂的小臂上,睜著好奇的眼睛。
“你說過,今天會告訴我答案。”安恬君小聲地問。
怕商成淵沒想起來,他板著臉,重新強調了一遍:“你說,不會放我回去,這是為什么?”
商成淵躺了下來,側過臉來看他,神情溫和平靜。
“你看,當皇帝就是這么無趣,”他沉沉地敘述著,聲音里不帶一絲波折,“誰想和誰拉幫結派,誰想踩著誰的腦袋往上爬,你都必須知道……而且要一清二楚。”
安恬君愣愣地點頭。
“而彈劾來彈劾去的折子,你又不能不看,怕錯過里面蛛絲一樣的暗示,哪怕他們聒噪得令人厭煩。”
“還有最重要的民生大事……是一座山,百姓如山。”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安恬君也能聽出來,他扛著怎樣龐大的壓力。如今登基已久,有了堅實的根基,而過去尚且是少年天子時,他又要怎么做才能熬過來。
安恬君想了想,笨拙地搬出萬能‘老婆論’:“你說不定是到年紀該娶妻了,需要個知心人幫幫你。”
商成淵唇角微彎,眼底透著淺淺的笑意。
“不娶妻,有知心人便足矣,”他疲憊地合上眼睛,輕撫安恬君的后背,“累的時候,借我抱抱如何?”
這話說的委婉,但意思足夠,安恬君聽懂了。
他摸摸胸口,顯得一絲茫然,好像在疑惑,又好像在質疑自己:“我……是那個知心人嗎?”
他不是個極聰明的孩子,小時候,姑姑尚且是個位份低的宮女,平日里也不忙,揪了他和小太監們拍拍坐,要挨個兒教他們讀書。
小太監們笑嘻嘻地東倒西歪,也順利把一卷書讀完了,而他努力地學,三個字里也有兩個看不懂。
姑姑從來不嫌他學的慢,把字掰碎了講給他聽。
但是到現在,也不過能磕磕絆絆讀一卷通俗易懂的話本。
有時候小太監們玩鬧,他們都是頑皮愛惡作劇的性子,捉弄到小安恬君頭上,他也總是反應不過來。
連附近住的宮女姐姐也會憂愁地嘆氣,說我們小安笨笨的,有怎么辦。
姑姑就會反駁她,哪里笨了,只是沒有那么聰明而已。
他認字都認得這么慢,從沒被人夸過聰明,又怎么會通情達理、八面玲瓏,做別人的知心人呢?
可是,商成淵極珍惜地撩開他的頭發,拂到一邊去。
他的動作緩慢,安恬君甚至能看清每一絲細節,包括他線條優越的側臉、眼底的溫和與手指腹上細密的掌紋。
床簾落下,黑暗降臨,再看不見什么。
“比如現在,你覺得我在想什么?”
黑暗中,年輕皇帝的輪廓動了動,接著靜止下來,是躺下來,側著臉面對他。
安恬君順著他的話,努力地去思考。
今天,陛下早起上朝,下朝后馬不停蹄趕往御書房,處理了好多事情,晚上又和閣老商討國家大事,最后又要把折子處理掉。
太監一波一波進來,一波一波出去,留下的只有皇帝一人。
若是尋常人,大概會說,今天是不是很累,想要好好休息一陣。
而他想了想,聲音很小,但有些驚世駭俗:“你覺得,當皇帝很累,不想當了,但又放不下百姓,是不是?”
屋內寂靜一陣,忽然想起摸索的窸窸窣窣聲。
安恬君驚呼一聲,被商成淵從脊背下方往上重重攬住,嚴絲合縫地嵌在他懷里。
“……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么?
他皺著眉,用力思考一會兒,聽見商成淵輕笑一聲:“還有我們恬君。你看,我當初說對了吧。”
安恬君在黑暗里苦思冥想一陣,才想起來當初站在神廟矮墻下,商成淵說的那句“我們恬君這么好看,陛下才舍不得殺你。”
因為陛下真的很喜歡你。
“過去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習慣成自然,我自然也不覺得有什么難熬的;但要是給我一只小貓咪陪過好些日子,忽然又有人將他帶走,那我是受不住,要殺了他的。”
皇帝嗓音又輕又沉。
安恬君仰起臉,有人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額頭:“可憐可憐我,留下來吧。”
安恬君被迫用手臂環住他的脖頸,茫然到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會兒,他難堪道:“小貓咪?我怎么會是貓呢,但是我確實有養一只貓……”
“國師也叫過這個,小貓咪什么的……”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發現商成淵睜了眼睛注視著他。
皇帝面露不悅,道:“是該早點殺了他。”
安恬君:“……”
安恬君:“可你不是說,他還有大用處么。”
商成淵:“他要不愿意,總會有人填上。癡心妄想……”
于是安恬君咀嚼著這個癡心妄想,疑惑地陷入沉睡。或許到最后也沒有想明白,國師到底癡心妄想些什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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