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誕育
因苗嘉婧年歲小,故此她雖有德妃之名,卻從未侍寢。而那日玄凌留在麟趾宮,次日李長便奉了彤史來請朱柔則加蓋鳳印,分明是玄凌幸了苗嘉婧。
彼時朱宜修正在頤寧宮陪伴太后,聽得這個消息,太后咳了一聲,微微斜了身子:“如今德妃亦是知了人事,這宮中是愈發熱鬧了。”
饒是她話里聽不出喜怒,但朱宜修前世便知道這位姑母的秉性,除了自己所出的一雙兒女之外,太后最為重視的便是朱家。于是笑道:“德妃性子純真可愛,皇上多喜歡幾分也是有的。”
“德妃性子純真、玉雪可愛,是個好孩子。”太后“唔”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著姐妹二人,“如今攝政王伏誅,朝中尚不十分明朗,甘氏苗氏均是權臣之女,便是皇帝不曾芥蒂,你姐妹二人也不可掉以輕心。”她說到這里,目光便落在了奉藥的朱宜修身上,“阿宜臨盆在即,便也不必做這些了,好生將息才是最為要緊。只一件,你姐姐性子和軟,少不得要你多幫襯一些,可別叫她被甘氏苗氏拿捏得死死的,她到底是中宮皇后。”
朱宜修含笑:“姑母說得是。姐姐與臣妾姐妹至親,臣妾自不袖手旁觀。”自重生之后,朱宜修早已打定主意要護得姐姐周全,太后此舉說是多費唇舌也不為過。只是當年攝六宮事的琳妃又豈是好相與的人,打一棍子給個甜棗——但凡她是真關心自己的身子,又豈會在她即將臨盆之時讓她勞心勞神對付甘緋衣和苗嘉婧?
故而朱宜修左耳進右耳出,并不將太后的話放在心上。
因臨盆在即,朱宜修時刻覺得肚子墜脹,睡覺也愈發的不安穩。有時夜半小腿抽筋疼醒,便再不能安眠,這般幾次之后,朱宜修尚未完全長成,纖細嬌弱的身形更顯支離,連繪春等四個丫頭亦是清減了不少。見妹妹成了這般,朱柔則急得不行,日日備了安神的湯膳送來,定要看著妹妹吃下方才罷休,連一向對朱柔則頗多微詞的繪春亦是動容。
這日里朱宜修夜中睡得不甚安穩,夢里又恍惚回到了前世被囚禁在鳳儀宮時,隱約的,她好像還能感覺到孩子在自己懷中漸漸失去體溫的身體,又像是回到了前世姐姐難產而死時,姐姐伏在玄凌膝上一字一句的讓他要善待自己。那時姐姐奄奄一息,仍是強打了精神望向自己,呢喃著“對不起”。
前世的錐心之痛,不是玄凌的死生不復見,是孩子的早夭,還有被她親手害死的姐姐!
從夢中陡然驚醒,朱宜修呼吸粗重,唬得值夜的繡夏忙不迭撲到床上,染冬急急的掌了燈,昏黃的燈火下,朱宜修額上早已冷汗密布,面容更是擰在了一處,口中溢出細碎的呻-吟,分明是痛苦到了極點。繡夏與染冬相視一眼,雙雙伸手探向朱宜修身下的被褥,見濕潤一片,已明白過來,繡夏頓時色變,當即沖出殿中,一疊聲叫道:“來人!快來人!主子發動了!”
因這是玄凌的第一個孩子,宮中不敢怠慢,自朱宜修有孕以來便準備了接生事宜,因此雖是發動得急,但整個昭信宮有條不紊,江福海匆匆請了太醫院正和接生女官一起來,幾個丫鬟也備好了熱水,只等太醫指揮。饒是前世誕育過,但一陣陣的宮縮仍是讓朱宜修痛得面色慘白,只憑著一口氣,將痛呼壓了下去。四個一等丫頭都伴在朱宜修身側,見主子強撐,心里又疼又急,轉頭道:“可打發了人去稟告皇上?”
有人答道:“已去了,只是皇上歇在鳳儀宮……”
“歇在鳳儀宮又如何?”不待那人說完,繪春已嚷了起來,“這是皇上第一個孩子,皇上若不知還了得!”她一面說,一面越過這人,“我去通稟皇上,我就不信大小姐全然不顧主子……”
聽得這話,朱宜修伸手示意繪春不必前去,她忍痛道:“皇上來了又如何?莫非還能替我生孩子不成?”
繪春一時語塞,見她疼得面容扭曲,險些落下淚來:“主子成了這模樣還要強撐?大小姐這些日子待主子的好莫非都是裝出來的不成?”
“別叫姐姐……別叫她替我擔心。”朱宜修痛得身子發顫,說完這話便喘氣連連,好似隨時要暈過去。太醫院正忙道:“繪春姑娘莫再激貴妃,可萬萬蓄著力氣,一會子若是暈了過去,只怕一尸兩命!”
幾個丫頭給這話唬得不輕,一時誰也不敢開口,只靜靜守在朱宜修身邊。肚子里的暖流和痛苦一波波的襲來,每次呼吸都牽扯得更痛,她耳邊轟鳴陣陣,菲力的睜開被汗水漫過的眼睛,她看到剪秋四人焦急的說些什么,只是她聽不真切,眼皮漸漸沉重起來,正值昏昏欲睡之際,嘴里被塞進了一片略有些苦澀的藥片,隨著它漸漸被津液融化送下,她神智愈發清明,尚來不及露出素來從容的笑來安撫剪秋四人,便聽外面傳來內侍尖利的高唱:“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朱宜修急道:“誰去了鳳儀宮?!”
眾人面面相覷皆說不知,剪秋只往外去,便聽門外傳來朱柔則的聲音:“我方才夢中驚醒,只覺心慌不已,一問攬星便說是小宜發動了,現下怎么樣了?”
繪春喜不自勝,笑道:“主子你聽,可不是姐妹連心么,便是咱們不說,大小姐也明白的。”
朱宜修并不言語,只聽得剪秋與朱柔則從容對答,玄凌略有些疲倦的聲音只間或出現幾句,許是夜半起身,太過困頓所致。
前世朱宜修生產之時,唯有朱柔則相伴,始終不見玄凌。
想到前世之事,朱宜修的肚子便愈發的疼了,太醫院正和接生女官不住的在耳邊言語,不多時又聽人通稟,說是賢妃與德妃亦是來了。足足到了天光熹微之時,接生女官方道:“產道開了,貴妃用力,小皇子頭出來便好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朱宜修才試著用力,肚子是那么痛,痛到好像吞噬了其余的所有感覺。她喘-息著用力,卻始終不曾聽見孩子的哭聲。力氣隨著時間流失,四肢百骸都像是灌入了鉛,重得只想深深的墜下去。恍惚中,她聽到苗嘉婧急得尖銳的聲音:“你說呀,宜姐姐怎么了,小寶寶怎么還沒有生出來?”
“回德妃娘娘的話,貴妃早些日子心中郁結,這些日子雖是調理頗多,但現下胎位不正,只怕……”
前世朱宜修頗通醫理,自然知道胎位不正極為兇險,動輒母子雙亡。
掙扎著看向接生女官,朱宜修道:“你聽著,不拘如何,本宮只要這個孩子平安無事。”
見朱宜修此刻強打了精神,接生女官臉色蒼白,只得點了點頭。得了她的應允,朱宜修稍微放心,只屏著呼吸,由接生女官揉著肚子。
品賢殿的門忽被推開,“吱呀”一聲,聽來甚是滲人,想是太醫院正稟報完情形回來。殿中彌漫著稀薄的血腥味,朱宜修眼睛半闔著,神智愈發的混沌,尚未完全長成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分明已脫了力。她意識似乎飄了起來,又似乎回到了前世,前世玄凌一臉憎惡的看著她,說著死生不復相見,眼前又閃過許多人的臉,有緋衣、嘉兒、姐姐這些死在她手上的人,還有甄嬛、沈眉莊、安陵容……
忽然,她的手被握住了,那一只手柔弱而纖細,又好像帶著無窮的力量,將她幾乎要抽離身體的意識拉了回來。她微微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朱柔則焦急的臉。她眼中已蓄滿了淚,卻一滴也沒有落下,見朱宜修睜眼,她露出喜色,握著朱宜修的手愈發用力,像是抓住了不能丟失的寶貝。她聲音帶著哭腔,尾音更是發顫:“小宜別怕,姐姐在這里。”
眾人似乎也沒有料到朱柔則會進來,已跪了一地:“皇后,產房血腥,乃是不祥之地,皇后乃一國之母,還請皇后——”
“別說了!”朱柔則高聲喝道,打斷了這話。她素來溫柔軟弱,幾時這般強硬過,“小宜是我妹妹,這等緊要關頭,本宮若在昭陽殿悶頭睡大覺便是吉祥了?”眾人忙伏地不語,朱柔則深深呼吸幾次,扯出一個笑容來,始終不曾放開朱宜修的手:“沒事的,小宜沒事的,姐姐在這里。”
看著朱柔則眼中含淚的模樣,朱宜修心中一暖,眼角滑出一滴淚來,落入鬢中不見。接生女官馬不停蹄的替朱宜修揉著肚子,一疊聲催促道:“貴妃可千萬別暈過去,婢子試著正正胎位。”
太醫院正忙遞了參片叫朱宜修含著,隨著接生女官的動作,她只覺得像是五臟六腑都被攪動了,疼得只想痛哭,緊緊的握住了朱柔則的手。
姐姐……
對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接生女官的動作總算是停了下來,朱宜修方才使力,及至聲音都喊啞了,忽覺身子中好像落出什么,不多時又聽嬰孩略有些微弱的哭聲,朱宜修實在累狠了,看著窗外透進的晨光,還有立在光華中連眼淚尚且來不及擦、正抱著孩子微笑的朱柔則。
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孩子,朱宜修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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