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咳疾
那日朱柔則狀似瘋癲,哭得聲嘶力竭,昏昏沉沉的枕在朱宜修懷中睡了過去,不過半個(gè)時(shí)辰便發(fā)起熱來,帶著淚痕的臉燒得紅紅的,鳳儀宮立刻被攪動了起來,朱宜修只得先令剪秋將予鴻抱回昭信宮,自己留在昭陽殿。
待玄凌下朝趕來,朱柔則已有些說胡話了,夢里還呢喃著“對不起”,朱宜修坐在床邊的腳踏,只絞了濕帕給她擦臉。見朱柔則成了這副模樣,玄凌心中大慟,只向朱宜修道:“今日朕去早朝時(shí),宛宛還好好的,貴妃是怎么照料宛宛的?”
他語氣頗有些重,朱宜修也不與他爭辯,輕輕說:“臣妾有罪。”
她回得不咸不淡,甚至沒有看玄凌一眼,只專心為朱柔則擦臉和手。她這般冷淡,從容得仿佛不是面對含著怒意的天子。玄凌一時(shí)有些掛不住,叫住正打了水進(jìn)來的攬星:“好端端的,皇后怎么忽的高燒了?”
攬星看了一眼朱家姐妹,立馬道:“方才主子和二小姐帶著大皇子去向太后請安,回來吹了風(fēng),不多時(shí)便發(fā)起熱來。”她說到這里,唯恐朱宜修再給玄凌遷怒,又道,“二小姐擔(dān)心主子,連大皇子都顧及不上,叫剪秋抱回品賢殿了,自己留在昭陽殿照料,一刻也沒有歇息。”
玄凌“唔”了一聲,心知不該遷怒朱宜修,卻又拉不下臉來,只坐在床前拉住朱柔則的手,柔聲道:“宛宛,宛宛……”
朱柔則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恍惚中辨不出到底是誰,口齒不清道:“鴻……”
唯恐她喚出“鴻哥哥”三字,朱宜修沉吟一瞬,便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姐姐別擔(dān)心,鴻兒好好的,我叫剪秋將他抱來就是。”
在“鴻”字出口的那一刻,玄凌好看的眉頭就狠狠地皺了起來。他當(dāng)然知道甘安鴻的存在,只是他自信自己樣樣勝過甘安鴻,何況宛宛選擇入宮,不就是心悅他的證明嗎?可若是宛宛在昏沉之際尚喚出甘安鴻的名字,那他又算什么?幾乎要暴喝出口,又聽朱宜修的話,玄凌只當(dāng)是她刻意,冷冷的看著她:“什么鴻兒?”
朱宜修將因?yàn)槊β刀⑾聛淼乃榘l(fā)掖到耳后,對玄凌一笑:“皇上還不知道,姑母為大皇子起了名,叫予鴻。”
“母后起的?什么時(shí)候?”玄凌皺著眉,顯然不信朱宜修的話,“母后怎么會選了鴻字?”
朱宜修只作不曾聽出他話中不善,笑得愈發(fā)溫婉,儼然是一個(gè)母親說到孩子時(shí)止不住的歡喜:“鴻騫鳳立,想是姑母對鴻兒寄予厚望吧。”她笑,“畢竟是第一個(gè)孫子,姑母一時(shí)偏愛也是有的。方才臣妾與姐姐向姑母請安時(shí),姑母親自賜名,姐姐和臣妾還歡喜了好久呢。”
聽她這樣說,玄凌心中稍霽,只淡淡道:“朕還以為是皇后所取。”倘若真是宛宛,她豈非當(dāng)真對甘安鴻舊情難忘?
朱宜修抿著嘴兒笑,很有些少女的嬌柔:“皇上若給姐姐這樣的恩典,只怕姐姐三天三夜不睡覺,翻遍史書典籍,擇了一把好名也定不下來選哪個(gè)呢。”
這幾次見到朱宜修,她都是沉悶的,現(xiàn)下見了她的笑,玄凌也有些沒想到,心中反倒是開闊起來——若當(dāng)真是宛宛舊情難忘,宜修心中也必定不平,未必會同意,何況母后也不會允許。
正想著,便聽朱柔則含糊不清的說道:“小宜、小宜,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她尚在昏睡,眼淚從眼角滑了下來,玄凌忙將她抱在懷里輕聲道:“宛宛,別怕,我在,宜修也在這里。”
自入宮以來,朱柔則每日都不快活,今日像是心中的郁結(jié)像是一起發(fā)了出來,一直咳嗽不停,吃了三四日的藥也沒什么用處,玄凌多次發(fā)怒,太醫(yī)院也不敢怠慢,各色湯水往鳳儀宮送去。
這日里玄凌閱了折子時(shí)間尚早,便在昭陽殿陪著朱柔則。因病了幾日,她巴掌大的小臉消瘦了不少,朱宜修只陪在姐姐身邊。玄凌才來說了幾句話,攬星便端了藥來,朱柔則神情懨懨的,看著黑糊糊的藥,心中直犯惡心,聲音沙啞:“吃了也沒甚用處,倒不如不吃。”
玄凌只端了藥在手,舀了一勺吹涼了送到朱柔則唇邊,柔聲哄道:“吃了藥總是有裨益的,宛宛聽話。”
縱不情愿,朱柔則仍溫順的就著玄凌的手吃了藥。見她吃藥,玄凌喜色顯而易見,又令攬星盛了一碗開胃粥,他一邊攪動一邊道:“你這病來勢洶洶,難免敗了胃口,可要將息著。”
朱柔則“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妹妹身上,片刻后道:“實(shí)則有一件事,我想了許久……小宜素來心思縝密,行事又無偏頗。不妨請小宜攝六宮事,也以免后宮無人主事。”
她聲音干癟粗啞,每說幾個(gè)字便要頓一下,仍看著妹妹,眸子里全是愧意。朱宜修正待推辭,玄凌已道:“也好,你身子不好,又不擅長理事,我每每見你因?qū)m務(wù)犯難,便心疼得很。”他一面吹涼了粥送到朱柔則嘴邊,一面對李長道,“傳旨下去,嫻貴妃攝六宮事,闔宮上下無事不得打擾皇后養(yǎng)病。”
李長領(lǐng)命下去,朱宜修咽下浮到嘴邊的話,露出一個(gè)溫婉的笑來:“多謝皇上,多謝姐姐。”前世她何等執(zhí)著皇后之位和攝六宮事的權(quán)力,可是重活一世,她早已不在乎這些,她只想護(hù)住姐姐,護(hù)住予鴻,除此之外,皇后也好,攝六宮事權(quán)力也好,甚至玄凌也好,跟她沒有關(guān)系。
只是姐姐卻不明白,她還不了皇后之位,所以要還回皇后的權(quán)力。
見玄凌應(yīng)允,朱柔則總算是露出一個(gè)笑容來。外面又有人通稟說是德妃來了,話音未落,就見苗嘉婧從外面進(jìn)來,她小跑著,發(fā)中的蝴蝶珠釵顫巍巍的,懷里還抱著一個(gè)小小的陶瓷罐。甜甜的向玄凌和朱宜修問安后,苗嘉婧坐在床邊,圓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擔(dān)憂:“皇后姐姐,你怎么病得這樣厲害?”
朱柔則才吃了一口稀粥,對苗嘉婧笑道:“無礙的,過幾日便好了。”
“當(dāng)真?”苗嘉婧反問,見她點(diǎn)頭,才放了心,“嘉兒宮里的人昨兒才做了好些點(diǎn)心,待皇后姐姐好些了,嘉兒再來請皇后姐姐吃點(diǎn)心。”
玄凌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臉皮:“瞧瞧,這樣大的人了,滿心滿眼還只有吃呢。”
“凌哥哥!”苗嘉婧叫了一聲,臉兒已經(jīng)紅了,“嘉兒、嘉兒還小,還要長身子的,多吃一點(diǎn)、多吃一點(diǎn)也無礙。”
她羞了的模樣可愛至極,眾人一時(shí)都是發(fā)笑。朱柔則還未笑罷,臉色忽的一變,已咳了起來。朱宜修忙伸手為她撫背,玄凌亦將碗擱到攬星手中的托盤上,正待起身,卻聽朱柔則的咳聲似乎變了音,已張口將方才吃下去的稀粥和藥汁吐了出來,有些藥汁來不及從嘴里吐出,甚至從鼻子里流了出來。朱宜修忙用手巾去擦,玄凌頓時(shí)跳了起來:“宣太醫(yī)!快宣太醫(yī)!”
好容易蜘蛛咳嗽,朱宜修和攬星一起清理了狼藉,朱柔則靠在床上,因?yàn)閯×铱人远奔t的臉漸漸褪去顏色,變得青灰一片,像個(gè)死人,仍是止不住咳嗽,玄凌因而動了火,正在責(zé)罵太醫(yī)。苗嘉婧早已唬得臉兒煞白,磕磕巴巴道:“皇后姐姐……”她似是想起什么,忙打開手中瓷罐,一股子香味立時(shí)飄了出來,朱宜修鼻翼微動,苗嘉婧取了兩匙瓷罐里黑糊糊的膏體放在杯中,又道,“攬星姐姐給嘉兒一些溫酒吧。”
雖不知她要做什么,攬星忙令人溫了酒來,苗嘉婧用溫酒化了兩匙藥膏,送到朱柔則唇邊:“皇后姐姐試試吧。”
酒的香氣混雜著藥香,朱柔則皺著眉頭,端了杯子便要飲下。玄凌不太放心:“嘉兒,這是什么?宛宛可吃得?”
那頭朱宜修已捧了陶罐打量,低聲道:“是瓊玉膏,滋陰潤燥,治咳嗽的。”
玄凌這才放心令朱柔則吃下,雖不能完全止咳,但卻好上了許多。玄凌不由大喜,笑道:“嘉兒,你幾時(shí)還知道藥理了?”
苗嘉婧輕輕“啊”了一聲,攪著衣角,片刻后才說:“嘉兒、嘉兒是聽說皇后姐姐病得厲害,所以、所以才……”她臉色漸漸脹紅,臉兒也皺了起來,“皇后姐姐吃了管用就好。”
苗嘉婧生性單純毫無心眼,露出這番神情必然是有事瞞著。朱宜修瞥了玄凌與姐姐一眼,單刀直入笑道:“是緋衣叫你拿來的是不是?”
聽到“緋衣”二字,玄凌蹙眉:“她又要做什么?數(shù)度尋釁宛宛還不夠……”
還沒說完,苗嘉婧一下跳了起來,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是嘉兒自己送來的。”
“當(dāng)真?”朱宜修面色一下凝重起來,“只是姐姐體質(zhì)不適合瓊玉膏,只怕相沖呢。”
苗嘉婧白了臉,脫口道:“可是甘姐姐明明說——”她還沒說完,見朱宜修撐不住笑起來,頓時(shí)明白,捂著臉兒躲到玄凌身后,嬌嬌的叫起來,“宜姐姐欺負(fù)人,凌哥哥管管宜姐姐!”
見她羞了,玄凌哪里顧得揣測緋衣要做什么,一時(shí)大笑,從身后拉出羞得滿臉通紅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嘉兒這樣乖,宜修疼你還來不及,怎會欺負(fù)你?”
苗嘉婧哼哼幾聲,才坐好,朱柔則掙扎著撐在床上:“嘉兒,果真、果真是緋衣……”自她入宮以來,她知道緋衣恨死了她,讓她又痛又悲,可是今日……
見推辭不過,苗嘉婧只得點(diǎn)頭,愈發(fā)的別扭:“可是甘姐姐不叫嘉兒說……那天皇后姐姐忽然病了,甘姐姐問了嘉兒好些事兒,可是又不肯來看皇后姐姐。今兒甘姐姐讓嘉兒把瓊玉膏送給皇后姐姐,嘉兒邀甘姐姐一起來的,甘姐姐還是不肯,嘉兒也不明白。”
隨著她的話,朱柔則眼里漸漸有了淚,強(qiáng)忍著不肯落下。淚光迷蒙中,玄凌的面容、身形漸漸模糊了,朱柔則怔怔的看了一會兒,眼淚到底落了下來。
如果沒有玄凌對她的一見傾心,她是不是不用入宮,是不是不會和緋衣反目,是不是不會險(xiǎn)些和小宜決裂,是不是會嫁給鴻哥哥,相夫教子,幸福美滿?
可惜,如果二字,是世上最美好也是最殘忍的字眼。
因?yàn)檫@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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