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和許媒婆走了，顧青手里的鴨蛋都快被她捏碎了。

        她悄悄掖了掖眼角不由自主閃爍的淚花，轉身去給嫂嫂做蛋羹。

        顧青不是不懂王二麻子家什么情況，也不是不懂許媒婆的暗示，反倒正是因為清楚才格外感謝嫂嫂的反應。

        早在許媒婆上一次來過后她便偷偷打聽過了，那王二麻子好賭嗜嫖，性情殘暴。

        但凡喝二兩酒就會對家里的娘子拳打腳踢。

        說是休妻，但誰也沒見過那些姑娘回娘家，怕不是偷偷發賣就是被他打死了。

        可憐那些嫁過去的姑娘，過的連豬狗都不如。

        知道嫂嫂對自己好，可她家田宅都賣了也不過十五兩。

        就她們現在住的這破房子……

        她真怕嫂嫂不想她吃苦，聽信了許媒婆的花言巧語，把她嫁過去。

        ……

        等晏逸之回來時，蛋羹已經放在鍋里了，顧青蹲在地上鼓著個腮幫子呼哧呼哧給灶臺里吹氣。

        以前有哥哥在，顧青很少做這種粗活，就連嫂嫂也不過是守在一旁添柴加火。

        一陣風吹來，顧青只覺得火花從灶膛吹到了自己眼睛里，她連忙閉上眼睛，用手背輕輕揉了揉。

        手上沾惹了鍋底灰，這么一揉，倒把鍋灰蹭到了臉上。

        她白凈的臉上染了臟，眼睛微微紅腫。

        晏逸之嘆了口氣，走到顧青身邊示意她讓開，自己蹲下身接過了生火的差事。

        “這柴不是這么生的，要先放枯草，把枯草點著了才能引燃木頭。”

        晏逸之淡淡的說著，鬼斧神差，在顧青那里只冒煙不著火的柴堆到了他手里，立刻熊熊燃燒起來。

        “嗯。”顧青重重的點頭，感謝于嫂嫂不離不棄的相伴，她盯著燃起來的火堆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當晏逸之扭過頭看向顧青時，便見顧青甜甜地笑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像兩灣月牙，笑到了晏逸之的心底。

        晏逸之慌忙轉回頭去，他覺得自己有些奇怪，具體怎么怪說不上來，但那種狩獵時才會出現的征服欲在心底不安分的亂竄。

        他好像很想擁有她，把她占為己有，把她關起來。

        十八年來第一次出現了這樣陌生的感覺，便是京城里美女如云，他都沒有過這般悸動。

        晏逸之快速把柴火生好，站起身拍了拍手。

        嗯，大概是因為她比其他女子長得更好看吧！

        晏逸之如是想道。

        家里什么都沒有，嫂嫂才說要獵鴨子吃的。

        可如今鴨子下起了蛋，顧青突然舍不得吃老母鴨了。

        這么一來家里僅剩的食物就只有三顆鴨蛋，不確定鴨子明天還下不下，她沒忍心把蛋全用掉，只蒸了兩顆。

        這樣嫂嫂吃一顆半，自己吃半顆便足夠了。

        晏逸之不知道顧青的想法，等他將最后一勺蛋羹舀在勺子里時，突然聽到旁邊“咕嚕嚕”的響聲。

        晏逸之詫異的扭頭看向顧青，就見顧青紅著臉捂著肚子，別過臉坐到了茅草席上，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晏逸之這才后知后覺的看向了手中的蛋羹。

        這些年為了保存勢力自請去軍中隨行，多么惡劣的地方都待過，大家又各吃各的，不夠了立馬有侍從送上新的，從來沒誰餓過肚子。

        他差點忘了，顧家是因為窮，才住到這樣的茅草屋。

        晏逸之把最后一勺蛋羹塞到嘴里，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就剩這一點了，留給顧青也太不像話，他做不出這樣的事。

        晏逸之站起身用帕子擦擦嘴。

        “你等著，我去把那鴨子烤了。”

        顧青大驚失色。

        她還想建個鴨舍，把鴨子圈起來養著，若是烤了，豈不吃不到鴨蛋了。

        顧青不善于偽裝，白嫩的臉上表情過于鮮活，惹得晏逸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晏逸之略一思索，只當顧青是喜歡鴨子才讓她嫂嫂抓一只回來的。

        “那我再去抓兩只回來。”

        這點蛋羹于他而言都不夠塞牙縫的，本來也要尋其他吃食。

        晏逸之撿起旁邊的籮筐，轉身朝門外走去。

        顧青張了張嘴，擰著帕子坐回到了土炕上。

        也是，一只鴨子下不了幾顆蛋，若是嫂嫂能多抓幾只回來，不僅有蛋吃，還能生小鴨子。

        這次嫂嫂回來的比以往都快。

        不僅速度，成果也萬分驚人。

        顧青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撲騰著的籮筐上。

        “嫂，嫂嫂，你該不會從別人家的鴨舍帶回來的吧！”

        屬于不同雞鴨的翅膀不甘的揮舞著，原本清冷的小院瞬間熱鬧非凡。

        “沒有，我從那邊山上獵來的。”晏逸之說道。

        嫂嫂很強，這是顧青從小就知道的事情。

        小時候她還吵著鬧著要跟嫂嫂學功夫。

        但她天生不是那塊料，不論嫂嫂怎么教，她的拳腳都軟而無力，揮出的招式像是在跳舞，而不是武術。

        后來她便放棄了，安心成了家里的嬌嬌女。

        但顧青第一次發現嫂嫂比她記憶里更厲害！

        她慌忙迎了出去，墊腳接過了晏逸之肩頭的籮筐。

        籮筐里壓著一塊大石頭，正是這塊大石頭讓獵物不至于從籮筐里跑出來，只能無助的撲騰。

        順勢關好門，把石頭從籮筐搬出來挪在了木門后，以防野物們頂開門縫跑出去。

        顧青方才驚喜的數了數：“1234……一共有四只鴨子，一只山雞，一只野兔。”

        “嗯，先吃雞，山雞太鬧騰，這圍欄攔不住它。”

        顧青點點頭，這次有經驗多了，她雙手抓住山雞的翅膀，將山雞提了出來。

        “我來吧，你進去拿個盆來。”

        晏逸之抓著山雞的脖子示意顧青松手，等顧青帶著盆過來時，火雞的脖頸已經癱在一旁沒了氣息。

        顧青把加了一小撮鹽的盆放在了火雞身下，晏逸之就著盆一個用力，雞骨頭穿破了皮肉，大量的血流在了盆里。

        盆里加鹽，是她偶然發現的訣竅。

        這樣做出來的雞血塊凝結的更快更緊實，燉菜的時候放上一兩塊，味道好極了。

        晏逸之挑眉看向顧青。

        他只是不想雞血流的滿院子都是，省的引來黃鼠狼把其他動物吃掉。

        這法子倒是不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

        晏逸之做事一向利落，等顧青找了幾個石塊簡易把鴨子圍起來安置好，烤雞的香味已經飄出來了。

        只是剛剛凝固雞血用的便是鹽底子，烤雞便不夠用了。

        “我去劉嬸家借一些吧，嫂嫂等我，我很快回來。”

        說著，顧青捧起了鹽罐子，她攏了攏耳鬢的發絲，同晏逸之笑了笑，推門而出。

        劉嬸原本住在顧家隔壁，是和顧家接觸最多的村里人。

        但老宅賣掉后，兩家便離得遠了，顧青得繞半個村子，才能到劉嬸家。

        這就使得她氣喘吁吁的到了劉嬸家時，趕巧遇上劉家在吃晌午飯。

        顧青尷尬的站在劉家門外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如此猶豫間，劉家大門未關，里邊爭吵的聲音全都傳了出來。

        劉嬸她男人早在顧青出現的時候就看到她了。

        他把羊棒骨做成的煙桿子往旁邊重重一摔，嗓門更大了。

        “咋，說你兩句怎么了？你家都快吃不飽了還惦記你那窮親戚，你咋不惦記惦記顧家那兩個喪門星？”

        “以前住隔壁，別人家的糧都比咱家長得好，為啥呢？

        不就被她家克的。如今她們好不容易搬走了，你又開始惦記你的窮親戚，是生怕這個家過的舒坦？”

        劉老漢越說越來氣，干脆把碗給掀了。

        “睜大你那狗眼看看清楚，這是啥，是稀飯？屁！狗屁的稀飯，這他娘的是淘米水！”

        “大晌午的連粒米都吃不上，你拿啥惦記你的窮親戚，拿你身上那二兩肉去換老母豬嗎？”

        劉老漢話說的很不好聽，劉嬸不由急了，她紅著眼扯著嗓子：“劉三！那不是親戚，那是我娘，我娘！”

        “你娘咋啦？你嫁入我劉家，就跟你娘家沒關系！你要想把補貼你娘，就從我劉家滾出去！話我今天放這兒了，要米沒有，要鹽更沒有，你自己的兒子孫子都他媽快餓死了，誰還管你沒兩天活頭的娘！”

        劉老漢一早注意到了顧青手里的鹽罐子。

        一個村的，大家裝油米面鹽的物件都差不多，不用細看也能猜個大概。

        顧青臉上通紅，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臊的。

        她捧著鹽罐子的手收緊，睫毛微顫，低下頭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

        沒走兩步，“咚”撞上一堵肉墻。

        “對不起。”顧青低聲道歉，怯怯地抬起頭，待看清了來人，她眼前一亮，“嫂嫂？你怎么來了？”

        晏逸之站在顧青身前，看向強顏歡笑的顧青，他接過她手里的鹽罐子，就要往劉家走去。

        顧青連忙拉住他。

        拉的急，不小心勾住了晏逸之的小拇指。

        冰冷的蔥指和晏逸之溫熱的皮膚觸碰在一起，讓人想忽視都難。

        晏逸之晃神了。

        被人肢體接觸后特有的麻痹感沒有從小指傳來，反而冰冰涼涼的撫平了他心底的燥熱。

        他難以置信的順著小指倒勾住顧青的手，厭惡感非但不存在，那種說不清的渴望反倒更強烈了。

        “嫂嫂……”顧青擔憂的看向晏逸之，“別去了，我們去里正爺爺家接一些吧。”

        晏逸之早在顧青出門時便跟在了她的身后。

        從顧家到村子里，一炷香都走不到，中間還要跨過一條半人高的小河。

        怕王二麻子和許媒婆沒滾遠，晏逸在保證顧青的安全。他這么做，不僅僅因為顧青在他心里有些不同，更重要的是

        他從來不會讓忠于自己的舊部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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