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芙蓉樓作為揚都首屈一指的酒樓,對不同級別的客人自然有不同規格的招待方式。
一層大堂,主要招待的是平民百姓,主打菜品皆是物美價廉。二層為雅座,專為vip客戶開設,無論國籍地域膚色黑白,只要肯掏錢,定有一席之位。三層包廂的要求更高,不僅要有錢更要有地位有身份,換句話說,只有錢的暴發戶和只有地位的窮貴族概不接待。
瓦爾自從進了包廂嘴巴就沒合上過,芙蓉樓的小二流水般送進來二十幾盤顏色艷麗、晶瑩剔透仿若藝術品的點心,甜膩的香氣熏得林隨安眼花繚亂。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從站在內室門口,朝他們露出八顆牙的標準營業笑容。
“二位,請慢用。”
瓦爾:“林娘子,你干了啥?”
林隨安:“順手救了個人。”
“誰?”
“好像叫花家四郎。”
瓦爾下巴掉了,“你不會惹到他了吧?”
林隨安:“他誰啊?”
瓦爾的表情有些遮遮掩掩:“五姓七宗中最特立獨行的花氏一族中最獨樹一幟的花家四郎,年僅十六歲的揚都第一紈绔,關于他的傳說那簡直是罄竹難書,什么一擲千金為花魁,一擲千金為知己,一擲千金為紅顏,一擲千金為駿馬,一擲千金為寶刀,一擲千金為——”
“懂了。”林隨安心道,這人就差沒把“人閑錢多速來”六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內室門開,煥然一新的花一棠走了出來,圓領長衫潔白如雪,乍一看并不起眼,但隨著他身形走動,就會發現衣衫的材質很奇特,隨著光照角度轉換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花樣紋路,再細細看去,原來白衫外面還罩了五六層薄如蟬翼的紗絹,每層紗絹上都以白絲繡了不同的花樣,層層疊疊落下來,便能形成可隨光影變幻的神奇效果。
可即便是這般騷包到極點的衣衫和花一棠本人比起來,也是黯然失色。他還是少年年紀,五官已長得極為俊麗,陽光在他的鼻梁、耳廓、手腕、手指間,落下朦朧的光暈,黑眼瞳比常人大一圈,揚起長長的睫毛看過來的時候,林隨安覺得眼睛疼。
這個人就像隨時隨地發光的聚光燈,太耀眼也太刺眼了。
瓦爾的眼珠子恨不得飛出去貼在花一棠的臉上,若是普通人被這般盯著,定是要生出些許尷尬,但花一棠明顯不是普通人,表情還頗有些怡然自得,笑吟吟看了過來,搖扇子的手頓住了。
剛剛摔得頭暈眼花他沒看清楚,只聽出“救命恩人”是個小娘子,此時再看,這位恩人大約和他一般年紀,長眉鳳眸,身姿英武,腰佩短刀,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巾幗英雄,但不知為何看著他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絲嫌棄……
花一棠迅速檢查自己的儀容儀表,身上是幕卷輕霜衫,腳上是尋梅踏月靴,都是新換的,還熏了無際香,扇子也是精挑細選的南園春扇面,絕無失禮之處。
花一棠放心了,綻放出令無數揚都少女目眩神迷的笑容,“恩人為何不吃,可是不合口味?”
這一問更糟糕了,恩人皺緊了眉頭,還移開了目光。
花一棠加快了搖扇子的頻率,貼身侍從木夏心領神會,立即令人將填滿無際香的三個熏爐搬了過來,裊裊香氣烘托著花一棠無可挑剔的面容,仿佛天仙臨世。
果然有效果,恩人又看了過來,似乎還笑了一下。
可惜他聽不到林隨安此時的心聲,否則定要嘔出血來。
林隨安:這人在搞什么?打算把自己熏成金華火腿嗎?
花一棠:“恩人如何稱呼?”
林隨安:“無所謂。”
“恩人可是揚都本地人?”
“不是。”
“恩人此來揚都所為何事?”
“閑逛。”
“恩人何時來的揚都?”
“不重要。”
“恩人喜歡吃什么菜?”
“隨便。”
“……”
瓦爾目瞪口呆看著花一棠和林隨安一問一答,眼瞅著林隨安表情越來越不耐煩,花一棠笑臉越來越僵硬,愈發覺得如坐針氈。
“花家四郎,”林隨安也受不了了,直接開門見山,“若是想謝我,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誒?”
“一擲千金就行。”
花一棠的扇子沒拿穩,掉了,笑臉也沒掛住,也掉了。
瓦爾:“咳咳咳咳咳!”
林隨安挑了塊桃紅色的點心塞進嘴里,入口即化,很是滿意,“這些能打包嗎?”
花一棠:“……能。”
瓦爾噗一下笑出了聲。
“四郎,我們把人撈出來啦!”一堆白花花的少爺們涌了進來,是之前花一棠的跟班,林隨安本來還納悶這些人為何不見了,此時才明白原來是去撈人了。
被他們推搡進來的一黑一白兩個男子,正是之前追打花一棠的二人,皆是年過弱冠,身形相似,黑衣全身濕淋淋凍得發抖,白衣眼窩被揍青了。
一個濃眉大眼的公子指著白衣人笑道,“白順,你好歹也算是讀書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法,不嫌丟人嗎?”
白順樣貌平平,說話有點結巴:“你、你們人多,我打不過,有什么稀奇?”
大眼公子又瞄向黑衣人,“嚴鶴,冷不冷啊?要不要給你生個火盆?”
嚴鶴啐了口唾沫,“花一棠,你躲得了十一躲不了十五!揚都遲早都是我們的天下!”
花一棠臉上掛著笑,慢條斯理搖著扇子道,“木夏,給白家郎君送碗茶順順氣,把我的大氅拿過來給嚴二郎披上。”
木夏立即照辦。
花一棠的跟班們可不樂意了,紛紛道:
“四郎,難道你又要息事寧人?”
“此次他們太過咄咄逼人!”
“不過是幾句詩的事兒,居然動了刀子!”
“若非四郎你反應快,后果不堪設想。”
“無妨無妨,”花一棠笑得人畜無害,“冤家宜解不宜結,總這么斗下去也不是個事兒,請白家郎君,嚴二郎在這兒歇歇腳,吃口茶,我們好好聊聊。”
嚴鶴頗為得意,還真坐下喝起茶來,白順目光躲閃,似乎是被打怕了。
林隨安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還不忘邊吃邊打包點心,“這二人和花一棠有過節嗎?”
瓦爾嘆氣:“揚都富庶,盛產紈绔,平日里正事不干,最愛抱團扎堆惹事兒,基本分為兩派,一派以花一棠為首,多為商賈家的少爺。白順和嚴鶴屬于另一派,領頭的叫馮愉義,祖父曾任御史臺高官,如今叔父是禮部尚書,追隨者多為士族子弟。”
林隨安有些詫異,“花家不是五姓七宗中的一族嗎?”
為何一個高門士族竟然成了商人的代表?
瓦爾壓低聲音,“所以才說花家是五姓七宗中最特立獨行的,花氏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怪人,從不按常理出牌。”說到這,瓦爾瞅了瞅四周,“林娘子,這兩撥紈绔斗了好幾年了,不分伯仲,都是難纏的主兒,咱們還是先撤吧。”
林隨安嚼著點心,兩眼放光:“來都來了,再瞅瞅。”
按照瓦爾的說法,她覺得后面還有大熱鬧看。
再看那花一棠,正和白順、嚴鶴聊得開心,頗有一笑泯恩仇的節奏,花一棠一派的紈绔們很是不忿,坐在一旁干著急。
林隨安注意到,剛剛那個大眼睛的公子不見了。
“那人叫裴詩均,裴家七郎,揚都生意最好的酒肆、茶肆幾乎都在裴氏掌控之下,這家芙蓉樓也是。”瓦爾道。
果然此處是花一棠的地盤。林隨安繼續安心看熱鬧。
兩巡茶過,白順放松了不少,嚴鶴衣服也干了,倆人端著架子準備告辭,一直東拉西扯花一棠突然冒出一句,“這幾日花某在坊間聽到兩句詩,覺得頗有意味,不知二位可曾聽過?”他站起身,搖著扇子踱步道,“書香藏臭色令昏,一腔污穢出文門。”
嚴鶴和白順臉色一變。
花一棠眉眼彎彎,“看二位的臉色,莫不是因為這兩句詩才來砍我的?”
白順:“花、花一棠,你別裝、裝傻,就、就就就是你干的!”
嚴鶴:“污蔑馮氏的罪名豈是你能當的起的?”
“啊呀,我何時說過這詩和馮氏有關系了?”花一棠啪啪啪敲著扇子,頗有節奏?“啊呀呀,你們的意思是說這詩講的是馮氏?啊呀呀呀,難道你們早知道馮氏藏污納垢?”
白順:“我、我我我沒說過!”
嚴鶴:“你休要胡言!”
花一棠派的紈绔們也紛紛起哄,那邊說“什么書香門第,竟是豬狗之物,”這邊說,“真是長見識了,居然還有自己來領罵的”,還有人總結“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等等。
林隨安捅了捅瓦爾,“這是什么詩?”
瓦爾:“馮氏是唐國最負盛名的書香世家,馮氏私塾更被譽為唐國的文門,有個說法,天下讀書人十中有四皆出自‘文門’。但這詩之前我從未聽過,想必是這半個月才流行起來的。作詩的人也太損了,就差沒指著馮家的鼻子罵人了。”
有趣了,不知道這里有沒有轉發過五百就算散播謠言的規定。林隨安心道。
嚴鶴急的跳腳,“一派胡言,血口噴人,這詩說的不是馮氏!”
白順:“不、不不不不是!”
“哦~大家都聽到了嗎?”花一棠提聲道,“他們說這詩說的不是馮氏。”
眾紈绔:“聽——到——啦!”
裴詩均從內室走出,身后跟著幾名白衣青年,手里皆捧著一疊紙,上面寫滿了字跡,花一棠隨手拿起一張,讀道,“今白家郎君與嚴家二郎有曰:近日坊間流行之歪詩‘書香藏臭色令昏,一腔污穢出文門’與揚都馮氏絕無半點干系,特此告知揚都眾百姓。”讀到這,他眉峰微挑,“裴七郎,寫了幾頁?”
裴詩均:“五百頁。”
白順和嚴鶴的臉都白了,“花一棠,你要作甚?!”
花一棠嘆了口氣,“我與馮兄相識多年,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人誣陷,自然要為他正名,裴七郎,把這些都散出去。”
“花一棠!”
“住、住住手!”
白順和嚴鶴大叫著沖了過去,可根本來不及,裴詩均和一眾紈绔大笑著將聲明從窗口散了出去,如飛花逐月,漫天飄灑,引得行人紛紛撿來觀看,哄笑聲響徹九初河。
“花一棠,你欺人太甚!”一名青衫男子踹門而入,身后跟著另一群白嫩嫩的少爺,顯然就是傳說中的馮愉義一眾。
花一棠倚著窗欞,笑容明艷得晃眼,“馮兄來的正好,花某剛剛替你辟謠了呢。”
馮愉義氣得頭眉發倒豎,“給我打——”
花一棠不甘示弱,舉扇高呼:“一起上——”
兩撥人發出震天動地的怒吼,扭打在了一起,扇嘴巴、揪頭發、撩|陰腿、咬耳朵、吐口水,無所不用其極,霎時間,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瓦爾瞠目結舌:“林、林娘子,現在怎么辦?”
林隨安打包好最后一塊點心,提著千凈站起身。
花一棠左手揪著馮愉義的頭發,右膝蓋頂著馮愉義的肚子,右手拼命搖扇呼喚林隨安,“恩人、恩人!搭把手啊!”
瓦爾:“……不幫忙嗎?”
林隨安干凈利落在人群中拍開一條路,走了出去。
“喂喂喂,恩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啖狗屎,馮愉義你竟然敢咬我!我啃了你!哇呀呀呀!”
花一棠的叫聲被林隨安遠遠拋到身后。
關她屁事,她雖然喜歡看熱鬧,但絕不想卷進熱鬧。
一個時辰后,穆忠才姍姍來遲。三層的大亂斗早已結束,說來也怪,這幫紈绔鬧成這般,二層和一層的客人竟然熟若無睹,該吃吃,該喝喝,待他們打完了攙扶著互噴口水離開之時,還頭頭是道點評。
“猜猜今日是哪邊贏了?”
“我猜是花家四郎,你瞅他笑得多開心。”
“馮家二郎的臉黑得跟鍋底似得,肯定輸了。”
“你說這幫二世祖,真是吃飽了閑的,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打,他們沒打累,我都看累了。”
“花家四郎也有些過分了,沒事寫什么打油詩啊,馮氏最重面子,這一鬧豈不是要跟他拼命。”
“那詩真是花家四郎寫的?”
“之前是不是他不知道,但今日這一鬧騰,馮氏肯定要賴上了。”
這幫富二代果然是作業太少閑的,林隨安心道。
“林娘子,你真遇到了花家四郎?”穆忠問。
林隨安有些疑惑看了穆忠一眼,他同一個問題已經問了三遍。
“穆公到底想說什么?”
穆忠搖頭笑道,“只是覺得人和人的緣分頗為神奇。”
林隨安:“啊?”
穆忠不再往下說了,笑得意味深長,硬生生把林隨安笑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暮餐過后,根據穆忠的推薦,林隨安在城東的疏星坊選了家名為“云來”的客棧落腳,本想小憩片刻,待入夜再去著名的揚都夜市逛逛,豈料一閉眼就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隱隱聽到咚咚咚的砸門聲,林隨安的眼皮重的厲害,嘗試幾次都沒睜開。
砸門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銳:
“里面的人開門!快開門!開門!開門!”
“再不開門我們卸門了!”
林隨安突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她還躺在羅宅內室,屋里充滿了刺鼻的血腥氣,轉頭就會看到羅石川的尸體。
林隨安一個激靈睜開眼,幾乎與此同時,屋門被撞開,七八個黑衣紅帶的不良人一窩蜂沖了進來,林隨安甚至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刀刃橫了脖子。
“已擒住殺人嫌犯,立即送入大牢!”
林隨安:喔嚯,又來?!
(https://www.dzxsw.cc/book/31206144/3118366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