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

　　風希云微微睜開眼睛，眸子里太過深邃，情緒看不真切。

　　“宮主找弟子前來，可是有事交代？”

　　“我有幾個問題想聽聽你的回答。”

　　風希云的話讓梁天一怔，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好拱手應道：“弟子自當言無不盡。”

　　“我觀你的心神之力頗強，你的陣師品階突破了？”

　　面對風希云，梁天并沒有利用功法掩藏，以他和雪無情糾纏不清的關系，牽扯其中極有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是，回來之前，弟子僥幸，已經突破了六合級。”

　　陣道畢竟是他的常用手段，坦誠布公一點，日后行事也方便。

　　風希云微微沉吟，神情似乎更堅定了幾分，突然問道：“你覺得，風云學宮如何？”

　　梁天揣摩著宮主大人的用意，隨口答道：“授業傳道、護庇云州，包括宮主您自己，在這云州大地，皆是贊譽。”

　　“妖魔二族又如何？”

　　“弟子見識尚淺，妖族或狡詐，魔族或暴虐，三族仇怨極深，相逢必動干戈，往往各有傷亡。”

　　梁天藏一半露一半，意指寒鴉王和幽冥海中的低級魔物，也符合絕大多數云州武者的認知，對雪無情和曦幻卻只字不提。

　　風希云果然贊同地點頭，卻又倏忽一嘆：“比起萬年前的大戰，如今這兩族已經收斂多了，我接任宮主之后，云州的東南之地，勉強也延續了百余年的安寧。然而，論及功勞，我只占一個“苦”字，這么些年來，學宮弟子早已過萬，留在此處的卻只有千余，駐守奔波在山地林間的他們，才是真正的犧牲和奉獻者。”

　　梁天一時無言，他現在能夠想得明白，學宮本身，也是為強身和納氣二境的弟子，提供的一所安穩修行之地，登云、蛻凡、天人，卻分布在云州各處，奔走勞碌，而那些限于天賦境界停滯的，又或者喪失了戰斗熱情的強者，便會回來開辟山峰、教化弟子。

　　聯想到最初測試資質的時候，其實便已經露出些許端倪，不看重修為，反倒是在乎一些特殊天賦，說白了，修為躥升得再快，到了戰場上也就是一個馬前卒的角色，云州從不缺甘心拋頭顱灑熱血的勇者，但若換做一個丹師、或一個陣師，擁有的卻是能夠改變局勢的影響力。

　　盡管他們都很偉大和不可或缺，但梁天很清楚，風希云這個學宮之主，才是真正在云州百姓心中光輝偉岸的精神支柱。

　　而他隱晦的話語之間，似乎有點想要撇開或者卸下這種責任的意味？

　　“所以，有他們在，云州便還是那個云州。”

　　風希云蓋棺定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宮主，您是想……”

　　風希云并沒有等梁天說完，便自顧自地繼續開口：“當年我落魄時，幸得有柳老哥一路扶持，才度過重重危機，而能等到學宮風云再起的一天。也因此，你雖是弟子身份，我卻也將你當自家子侄看待，現下，我有一個請求，無論如何，希望你能考慮。”

　　說罷，風希云竟向梁天微微抱拳，行了一禮，態度懇切而誠摯。

　　“宮主言重了，但說便是。”

　　梁天趕緊回禮，卻不敢妄自攀附，他掂量得清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和風希云之間，說是些許相熟的陌生人也不為過，天人境強者作出如此姿態，可想而知所托付之事，絕不容易。

　　“我希望有朝一日我離開了，你能作為陣師，輔助芷兒管理學宮，繼續守衛云州東南的安寧。”

　　風希云目光炯炯，與梁天對視。

　　果然，宮主大人已經有了卸任之意，眼下這些舉動無非是在為夏芷鋪路，梁天不用猜也知道，下一步，他的目標只會是那，云州之北，冰原之雪。

　　“這些本就是弟子分內之事。”

　　梁天故作不知，有心糊弄過去，承諾，許下是要做到的，他并不覺得自己能夠耐得下性子，守在這群山之間隨傳隨到。

　　誰知風希云竟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柳老哥曾有言，說你年紀雖小心思卻深重，起初我還將信將疑，現在一看果真如此。你師父的陣法造詣你自然是最清楚的，原本學宮還招募了有其他的陣師，卻都被他掩蓋了光芒。陣師哪一個不是天資卓絕、心性高傲之輩，久而久之，那些人負氣而去，學宮的陣師便只剩青鳶峰一脈了。我并不愿勉強于你，但是我等三宗，面對的是手段詭異的妖魔，陣師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五品陣師，有你在，芷兒繼任一事，我便可放心了。”

　　好家伙，沒想到是師父把自己給賣了，梁天心中苦笑一聲，也不好再佯裝下去，只得解釋道：“宮主，力所能及，弟子自然不會推辭，只是我先是武者、劍修，而后才是陣師，歷練成長、戰斗冒險，才是最吸引我的。”

　　風希云搖了搖頭：“我并非想要限制于你，只是盼你能多加幫襯，若有閑暇，也可尋尋有天賦的弟子，傳下陣道，畢竟你擁有的是云州有口皆碑的傳承。此事我也曾向你師父提過，但他說弟子有你一人足矣，至于是否延續，則由你來決定，他不會過問。”

　　梁天頓時恍然，恐怕這才是宮主大人找上他的真實原因，柳木的陣法，百年前便已經征服了三宗，還未必盡了全力，迄今為止，他在學宮之中見到最高深的陣法，也只不過是五行級罷了。

　　前期的陣道修行，對傳承的需求遠遠超過對悟性的苛刻，柳木的陣道傳承，倘若能留在學宮，足以造就下一個盛世，宮主大人終究還是看得深遠。

　　明白了這一點，梁天心中也有了估量，直接回道：“夏師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她若有難，我定不會袖手旁觀。傳承一事，我之陣道尚淺薄，為時太早，但我會記掛在心，且看往后因緣。”

　　“如此，便好。”

　　風希云滿意地點了點頭，似乎這樣的結果已經達到了他的預期，眼中多了一絲輕松和一份決絕。

　　梁天瞥見，有些不忍，脫口而出：“非得如此嗎？”

　　偌大的學宮之中，唯有他最清楚風希云的遭遇，是以多少也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和選擇，道與情，不能兩全，可他還是不愿去想，那兩人殊死一戰的場景，太悲傷。

　　風希云明白他在問什么，卻不再回答，閉上眼，盤坐肅穆，儼然已是送客的姿態。

　　“弟子告退。”

　　就在梁天退出主殿的那刻，殿門悄然閉合，沒過多久，一道磅礴的心神力量彌漫到整個學宮之中。

　　“即日起，吾將閉關。出關之日，夏芷繼任宗主之時。”

　　沒有絲毫的掩飾和征兆，風希云的聲音落在學宮每個人的耳邊，群峰上下一片嘩然，唯獨一些耄耋老態的長老，看著云頂峰的方向，發出幾道悠長而無奈的嘆息。

　　梁天恍若未覺，一路疾馳飛回了青鳶峰，這一切，他只是見證者，卻與他無關。

　　風希云，為他自己的心重新執劍，也將為之而戰斗。

　　小竹林，沒人修剪側枝，長得委實凌亂了不少，不過好在，竹屋周邊，也有陣法護庇，倒是未受累及。

　　竹椅上，依稀還留存著小云獅的爪痕，梁天不由會心一笑，許久沒見了，小家伙會不會又長大長胖了，大家，都要平安才好。

　　在石壁水潭邊坐下，梁天取出柳木的玉簡，也是時候正式晉升五行級陣師了。

　　浩瀚的心神透體而出，如潮水一般將玉簡完全淹沒，竟然激發出一層土黃色的光暈來，沒過多久，便轟然破碎。

　　一陣異常的心神波動趁機流入他的識海，柳木熟悉的溫和聲音倏忽響起：

　　“天兒，當你聽到這段話，為師首先得告訴你，我很欣慰，陣師晉升至五行級別，便算是登堂入室、可以出師了，在這之后，陣法將不僅僅是照葫蘆畫瓢的刻板模仿，你未來能夠走多遠，還要取決于資質和悟性。”

　　“武道之路，蛻凡始接觸意境，掌控屬性源氣，而陣法一道，自五行開始，同樣劃分屬性，承載相應的天地意境，或者說，符文本身都有各自的屬性歸屬，直到融合成五行級，才會體現出來。”

　　“你身懷那道奇異劍意，對意境的加持之力想必也很清楚，一座瞬息而成的意境大陣，對于天人境以下生靈的威脅，是毀滅性的，隨著意境的增強，天人境也將如同螻蟻。這，便是陣師一人可當百萬師的原因。”

　　“陣道符文的屬性究竟有幾種尚未可知，最常見的莫過于地、水、火、風以及空間，也是目前最成體系的幾類。”

　　“不知你是否察覺，為師的陣法傳承里面有七成都與巖石、沼澤相關，這便是地之屬性，我在這第二道封禁之中留下的，便是完整的足以修至四象級的地之符文的傳承。”

　　“同一道地之符文，承載的意境之力卻未必相同，這些，便要看陣師各自的領悟了。”

　　“我曾經測試過你的陣法類型的天賦，幾乎沒有短板，也不知你在這意境領悟之上，是否還能夠笑傲同儕。天兒，我很期待下一次相逢時，你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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