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洛陽城里日光灼人,出城往山上走,天色烏黑陰沉,豆大的雨滴時不時砸在翠色車蓋上,滴滴答答的,竟有幾分樂曲的韻味。
李峧坐在馬車?yán)铮o靜欣賞雨聲。
今日清早他忽然接到咸宜皇姐的信,邀他到連昌行宮去賞荷。
自打公主府出了那樁怪事,咸宜便總疑神疑鬼。在哪住都只住幾日便覺這也不對那也不妥,精神也不大好。難得她在連昌宮能有雅興賞花,李峧一得了信,立刻帶了幾壺好酒往連昌宮趕。
馬車行至山間時,遙遙聽見了琵琶聲,那聲音清揚(yáng)婉轉(zhuǎn),伴著滴答的雨聲,仿佛能看見白鷺在山澗飲水,清幽靜心。
琵琶聲越來越清晰,李峧挑開車簾,看見路邊歸心亭里有位娘子在彈琵琶,那容顏,他分明見過。
李峧讓車夫遠(yuǎn)遠(yuǎn)停下馬,生怕打斷了這天籟樂聲,直至綽綽一曲彈罷,才緩緩將馬車驅(qū)近。
夏雨還未停歇,李峧冒雨走進(jìn)亭子里,雨水打濕了衣肩,靴子也濺滿泥污,慌慌亂亂,又險些被臺階絆倒,自己也覺好笑,扶正冠帽,笑朝綽綽一禮:“娘子的琵琶實(shí)在動聽,在下失儀了。”
他的樣子像極了在泥地里蹦起來的□□,綽綽忍著笑,福身還禮:“原來是壽王殿下。”
李峧又驚又喜:“娘子認(rèn)得我?”
當(dāng)然是認(rèn)得的,否則怎么會耗費(fèi)法術(shù)仿冒咸宜的筆跡印鑒邀他去連昌宮,又怎會在這必經(jīng)之路上彈奏琵琶。她道:“那日在汐風(fēng)樓,王爺請了我一桌的茶點(diǎn),我又怎能不認(rèn)得。”
佳人記得自己的好,李峧心潮暗暗涌動:“那日我有約在身,未能周全,還望娘子莫怪。”
“王爺哪有不周全的,我還一直想尋機(jī)會謝王爺呢。”李峧是綽綽見過最周全的人了,楊玉綽當(dāng)壽王妃的時候,李峧把她的喜好記得比小蕎還清楚,雨天要用哪盒胭脂,吃馬奶酒的時候喜歡聽什么曲子,他全都知道,便是賢宗皇帝待她也沒有那般細(xì)心。只是原來的楊玉綽并不喜歡他,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是冷冷淡淡的。
“區(qū)區(qū)小事何值一謝,倒是今日能聽得娘子彈奏一曲,實(shí)感三生有幸。”李峧素愛琵琶曲,聽遍了天下曲目卻從不曾聽過此曲,但不知為何卻又覺得十分熟悉,有一聞如故之感。他問:“不知娘子方才彈的是何曲?”
“此曲喚作《白鷺》。”
李峧暗喜,果然是白鷺的清逸之姿。他又問:“是娘子自己譜的曲?”
“是,也不是。”其實(shí)這曲子李峧自己譜的,是她與李峧成婚之后,兩人一起登山踏青,在山間清泉下見到白鷺戲水時李峧即興所作。如今為了這場偶遇,只得借來一用。
她道:“不瞞王爺,這曲子是我自夢中所得。”
“竟是如此。”李峧滿心滿眼皆是歡喜,他第一眼便喜歡上的女子,竟在樂曲上也與自己心意相通。他已開始遙想將來,能與綽綽結(jié)成連理,必定琴瑟和諧,羨煞旁人。
見李峧難掩喜色,綽綽便知道自己的法子奏效,畢竟楊玉綽和李峧本就有姻緣在,她只要稍稍動手就能把原本的紅線再系上。
雨勢逐漸大了,雨氣把整座山熏得霧茫茫的。李峧抬頭看著亭檐瀝瀝滑落的雨水,歸心亭,歸心停,如今果真是沒有半點(diǎn)歸心。
“霧氣這般大,怕是雨停了也不好行路,娘子可帶了隨從?可有車駕?”
她哪有什么隨從車駕,就連唯一的丫頭小蕎也被孫氏拉去漿洗衣服了。她只道:“今日見天氣好,便想著一個人出城踏青,作一作新曲,沒想到突逢大雨,便被困在這里了。”
李峧點(diǎn)點(diǎn)頭,心底暗暗歡喜。喚車夫?qū)④噧?nèi)的青梅酒取來,又吩咐他先驅(qū)車回城,另租一駕車來,自朝綽綽解釋:“本該讓車夫先送娘子歸家,但一則霧氣遮路,怕有些危險,二則我這馬車委實(shí)招搖了些,旁人見了恐生些無端的閑話來,傷了娘子名節(jié),還望娘子莫怪。”
李峧待她,一言一行皆是仔細(xì)思量過的,這份用心,綽綽很是滿意。
“這是我自己釀的青梅酒,不醉人的,娘子可嘗些?”酒盞只斟七分滿,放在石桌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峧每年冬天都會將落在梅花上的雪水收了甕好,待入夏后青梅熟落,親自釀成酸酸甜甜的梅子酒。這酒喝起來冰而不寒、溫而不燥,咸宜年年都向他討,他年年只舍得給她一甕。
綽綽端起酒盞,先小小啜了一口,仍是記憶力的味道,又仰起頭將杯中物飲盡,忍不住感慨:“真好喝。”
聽綽綽夸他的青梅酒,李峧歡喜更甚:“娘子喜歡便好,我府里還有幾甕,改日給娘子送去。”
“那便先謝過王爺了。”綽綽自己又斟了一杯。
這酒雖不醉人,但可暖身,綽綽的面頰透出淡粉顏色,更顯出幾分嬌媚姿態(tài)。
李峧看得發(fā)癡,直悔今日沒帶畫筆出來,不能將這雨中美景載到紙上。他與綽綽明明只見過數(shù)面,卻又好像相識了多年,她是這般從容自在,即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半點(diǎn)的局促之態(tài),更沒有絲毫的刻意與討好。
暴雨借著山風(fēng)之勢侵襲山間草木,依附在樹上的鳥巢更是搖搖欲墜,幼鳥嘰嘰叫著,像在喚父母歸巢相護(hù)。
綽綽被它們惶恐的叫聲吸引,仰頭看著。她們這些生在山林里的生靈最怕這種風(fēng)雨,呼呼的風(fēng)聲叫得心慌,害怕卻又無力抵抗,只能閉著眼睛瑟縮著,等待自己命運(yùn)的結(jié)局。
李峧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看見了鳥巢里瑟瑟發(fā)抖的幾只幼鳥:“娘子是想救它們?”
綽綽緩緩搖頭,風(fēng)雨是天神的旨意,若是命中注定要亡在這場風(fēng)雨里,那便誰也救不了。
李峧沒看見綽綽的搖頭,以為她是默認(rèn)了,二話不說便摘了帽子沖進(jìn)雨里。
綽綽一愣,回過神的時候李峧已經(jīng)攀在樹上了。
“王爺快下來。”綽綽在亭子里喊,可雨聲太大李峧聽不見,仍自顧往托著鳥巢的枝椏爬。
可他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王爺,自小被賢宗皇帝和武慧妃捧在手心,哪里會爬樹,還沒夠著鳥巢,自己的手便已沒了力氣,轟地摔了下來。
綽綽忙跑過去,李峧手扶著左腿強(qiáng)忍疼痛,性命倒是無礙,只是左腿磕到了石頭上,疼得起不來身。
雨水好似起了落井下石的興致,拼命往他身上澆,又冷又疼,李峧面色青白,人也發(fā)起了抖。
“我,我沒事,娘子別擔(dān)心,快回去避雨。”李峧硬撐著說話。本想給心儀女子留個好印象,沒想到卻落得這般狼狽,恨不能挖個地洞鉆。
綽綽怎么能不擔(dān)心,雖然知道李峧沒這么短命,可他自小身子就弱,要是摔成個瘸子或是病成個傻子,那可怎么好。
李峧睜眼看著,她也不好動用妖法,這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大雨天也沒幾個閑人會到山上來,可真不知該如何救他。
正犯愁時,李峧疼得昏了過去。
這就好辦多了。
綽綽甩了甩手上的雨水,伸長十指,專心蓄力,緩緩操縱樹藤纏在李峧身上,四平八穩(wěn)地將他挪到歸心亭里,又揀了地上的枯枝生火,幫他烘熱身子。
綽綽自覺這番照顧十分妥帖,心滿意足地坐下繼續(xù)喝青梅酒,等著車夫回來接他們。
卻不知,在一棵老松下,有個穿著蓑衣的人將這一切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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