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宣范坊楊家常有白鴿飛進(jìn)飛出,綽綽幾乎每日都要抄一遍孫氏幫她回的信,李峧總與她討論音律,動不動就譜個新曲,孫氏非要她把曲子都練下來,而且親自監(jiān)督,想用法力代勞都不行。沒日沒夜,練得她連做夢也是彈琵琶。
到了快入秋的時候,李峧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寫信邀她入宮,說是武慧妃想謝謝她那日救了李峧。
若要道謝,早在李峧剛受傷那會兒就該謝了,孫氏一下就品出了婆婆相看準(zhǔn)兒媳的意味。
綽綽記得,武慧妃嫌棄楊玉綽出身不好,一直不太喜歡她,只是拗不過李峧喜歡,才勉強接納了她這個兒媳。但每回見面總是陰陽怪氣數(shù)落她見識短,貧家女高攀了皇家。
好在武慧妃也不長命,楊玉綽和李峧成婚沒兩年她就一命嗚呼了,到那時候她的耳根就能清凈了。
為了楊玉綽與武慧妃的初次相見,李峧做足了準(zhǔn)備。先是精心挑了時興布匹送去,又找了洛陽最有名的裁縫出山制衣,之后又讓伺候自己多年的洪嬤嬤教綽綽些簡單的禮儀。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個月,才終于在立秋那天接綽綽入了紫微宮。
那一日,綽綽穿了一身彩繪花鳥白絹衫搭著淺綠羅裙,肩披折枝花纈紋赤黃帔子點綴顏色,清淡之余不失俏麗。面上薄施粉黛,只貼了小巧的翠鈿以示隆重。
嬤嬤在前面領(lǐng)路,綽綽低著頭亦步亦趨。其實紫微宮她熟得很,這里的每一塊磚她都踏過無數(shù)次,不過現(xiàn)在還是要表現(xiàn)出初次進(jìn)宮的謹(jǐn)慎和雀躍。
武慧妃在翠景臺設(shè)了酒饌,李峧早早陪著說話。因不喜楊家身份微賤,武慧妃并沒張揚此事,只留了幾個心腹宮人伺候。
雖然早已聽兒子描述過意中人的美貌,武慧妃也只當(dāng)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直至綽綽到了翠景臺,腦袋一抬,嫩臉紅唇,眉眼盈盈,美得人心肝顫。
男人賞看美人,大多膚淺,女子才是最懂得欣賞美人的。武慧妃以為,眼前這女子,皮相上的美還是其次,骨子里透出來的那股氣韻,才真叫人挪不開眼。嬌而不媚,傲而不寒,仿佛天上的仙女來人間游了一遭,對什么都有興趣,又覺得什么都是平常物。
武慧妃一下就明白了兒子為何非她不娶,當(dāng)娘的自然也希望兒子娶個美人,將來生些個好看的孫兒。可她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的母親,要為兒子謀劃的更不只是兒孫的樣貌。楊玉綽雖然生得好看,可家世太過平庸,父母早亡,也沒有成器的兄弟,將來幫襯不了李峧分毫。
盡管心里已將楊玉綽的名字從未來兒媳的候選里劃掉,面上依然笑得熱絡(luò)。兒子大病初愈,她不想他難過動氣。
武慧妃揚手讓綽綽入座,溫聲問她姓名,家中還有哪些人,盡管這些她早就已經(jīng)命人調(diào)查清楚了。
綽綽一一答了,說話間余光偷偷掃過滿桌精致的菜肴,只盼武慧妃少些虛偽的寒暄,快些開席。
武慧妃剛開口要說動筷,杏兒般的紅唇張了半開,宮人就來稟說忠王求見。
綽綽心里咯噔一下,來者不善。
李嶼雖然不是武慧妃所生,但也常在她跟前走動,又與李峧交好,過來請個安并不出奇。
奇的是他一進(jìn)來就看著綽綽,狀若意外地說了句:“綽綽?你怎的在這里?”
喚的是小名,任誰聽了都以為他們二人關(guān)系親密,連綽綽自己也錯愕了片刻。
“你們認(rèn)得?”武慧妃心底有些高興,這丫頭配不上她的十八郎,但配李嶼還是不錯的。
李嶼點點頭:“上回武娘娘不是還問我送了哪個小家碧玉回家,我還想著哪日領(lǐng)她來見娘娘呢!
李峧想起幾月前滿城議論李嶼的馬車?yán)藗美嬌娘,他還曾想幫兄長促成美事,臉色煞地蒼白。再轉(zhuǎn)頭去看綽綽,她好像有些氣惱。
武慧妃捋了捋順序,這丫頭先坐了李嶼的馬車,又來勾搭十八郎,倒是進(jìn)取得很。她更加打定主意不能讓李峧娶她,笑著說道:“那可真是巧了,之前這位娘子在山上救了十八郎,我正要好好謝她,既然三郎也來了,便一起吃些酒菜!
“多謝武娘娘!崩顜Z恭恭敬敬。前世,武慧妃禍亂朝綱,還害死了他的手足兄弟,他恨武慧妃更甚于恨楊玉綽。但他重生之時武慧妃已是父皇寵妃,武家在朝中的勢力更是根深蒂固,他只能假作恭順,取得武氏信任,以謀將來。
武慧妃命宮人添座,她只遞了一個眼神,宮人便知曉她的意思,將座位設(shè)在綽綽右手邊。
李嶼施施然入座,對綽綽刀子般的眼神視而不見,甚至還把白龍曜的龍頭夾給了她,連本來擺在武慧妃那邊的蘸醬也給挪到她面前:“綽綽喜歡酸甜味道,蘸這個吃最好!
這道白龍曜是取稚雞身上最鮮嫩的里脊肉,反復(fù)敲打成肉泥,再雕成飛龍模樣蒸熟上桌,配上不同滋味的蘸醬蘸食。這些蘸醬之中,綽綽最中意這碟喚作“金齏”的蘸醬,里頭加了橘皮和粟黃,顏色如金,滋味酸甜?墒抢顜Z是怎么知道的?
李峧此刻心里堵得慌,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與三哥鐘情同一個女子。
他悄然看向綽綽,她似乎很喜歡三哥給的白龍曜。可他們鴻雁傳書多時,烏黑墨跡里分明藏著金燦燦的蜜糖,否則她又怎會答應(yīng)入宮見他的母妃。
他想,三哥應(yīng)當(dāng)只是一廂情愿的。從小到大,三哥什么都讓著他,若是三哥知道他和綽綽是兩情相悅,應(yīng)該就不會再與自己爭了吧。
李峧夾了自己面前的金銀夾花平截,伸長胳膊越過李嶼,把菜放到綽綽碗里:“這是蟹肉所制,立秋了,正宜食蟹!
這樣,三哥應(yīng)該懂他的意思吧。
李嶼并不想為綽綽與李峧生隙,但更不希望她再度成為壽王妃,而武慧妃此刻的心思與他是一樣的,她道:“綽娘子與三郎相識更早,想必還是三郎更知她心意。”
她是在提醒兒子要守先后之序。
“若真要說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我認(rèn)識綽娘子更早!闭f起先后,李峧更覺得是李嶼該成人之美,“年初的時候我聽聞西郊山上的野牡丹開得極好,便獨自上山尋花,隔著小山坡遙遙見過綽娘子。那日正巧是花朝節(jié),娘子將絲帛系在烏桕,驚鴻一瞥,我便覺已見到了世間最嬌艷的牡丹。”
綽綽怔住,夾著蟹肉的筷子停在半空,原來李峧與楊玉綽的初見竟那么早。
她細(xì)細(xì)回想,好像成婚之后李峧也與楊玉綽說過他們早有過一面之緣,只是楊玉綽心里沒他,他說的話也就沒放著心上。人人都說李峧是在咸宜公主府對她一見傾心,聽得多了,連楊玉綽自己也只記得是在公主府初見了。
比起綽綽,李嶼更加驚愕。前世李峧與他說過,他在花朝節(jié)時已見過楊玉綽,咸宜公主府是他們第二次見面。他一直都記得的,他自以為今生已經(jīng)阻止了他們的兩次見面……
但,那又如何。李嶼若無其事,繼續(xù)給綽綽夾菜,只要綽綽一日未嫁李峧,便不能算他敗了。
借著將菜放入她碗中的機(jī)會,李嶼靠近綽綽低聲問她:“你可曾見過秋天開的牡丹花?”
綽綽斜過眼狐疑看他,她們牡丹只喜春暖,秋天是要躲在土里養(yǎng)精蓄銳的。
“也是花朝節(jié)前后,我在西郊一個山谷里見了株枯死的牡丹,覺著可惜,便連根帶土捧回了別苑,養(yǎng)了幾個月,居然活過來還開花了!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足以令綽綽震驚。
難道她的花身還沒死?
綽綽的錯愕與驚喜,李嶼盡收眼底,心道秋鶴齡的計策果然可行。他以更低的聲音在綽綽耳邊說道:“明日我派人去楊家接你!
言罷,起身朝武慧妃行了禮,借口還有政事要忙便先走了。
李嶼離開翠景臺后,綽綽也沒了吃飯的心思,只草草吃了幾口填飽肚子,一心只想著他方才說的話。
若是花身還在,或許她還可以當(dāng)回花妖。綽綽不禁對著碗里的菜肴微微笑了。
李峧默然看著,心中無味雜陳,吃什么都是一個味道。
一桌酒菜剩了大半,席上三人各懷心事,早早?。
綽綽起身向武慧妃告了辭,武慧妃沒留她,但也賞了兩匹獨窠細(xì)綾和一個五色藤鏡匣,算是給她體面好讓兒子安心。
李峧親自送她出宮,一路攥著自己的衣袍,直直看著心不在焉的綽綽。
快出嘉豫門的時候,李峧忍不住問綽綽:“你,會赴三哥的約嗎?”
綽綽一怔,停了腳步,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原來李峧一路送著她。
李峧眉心緊湊,焦慮的眼睛看著綽綽,急切等待她的答案。
這是吃醋了?
大可不必吧。
綽綽歪著頭甜甜一笑:“當(dāng)然不去了,傻子才信他!弊焐想m是這么說,心中卻作他想:李嶼心思詭譎,多半是在騙她,可只要有一絲希望她都要赴約。
她實在不喜歡當(dāng)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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