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楊家今年過了個大肥年。
壽王府送了許多山珍海味來,洛陽的大小官吏得了消息,也都往楊家送禮。屋里擺不下了,又堆了許多在院里。
孫氏喜難自禁,日日笑得合不攏嘴,也少與楊元璬吵架了,日子和和美美的。
綽綽很是淡然,現(xiàn)在這些不過是涓涓細流,等她當了賢宗皇帝的貴妃,往楊家送的賀禮便同洪水一般,置了七八處宅院也不夠放。參茸一類的禮孫氏甚至不愛看了,隨手就賞出去了,哪像現(xiàn)在這般當寶貝收著。
一只白鴿撲騰著翅膀落在禮堆上,孟大娘抓了把鳥食引它下來,熟練地解了鴿子腿上的信。
李峧邀她上元節(jié)一起賞燈。
一年里頭只上元節(jié)不設(shè)宵禁,連接洛水南岸里坊與洛北皇城的三座橋也解了禁,橋上橋下皆是燈海。前人贊說“光隨九華出,影共百枝新。歌鐘盛北里,車馬沸南鄰。今宵何處好,惟有洛城春”1。
綽綽在家里拘了小半年,心里也犯癢癢。
雖說上元節(jié)年年都有,但是每年的燈景都是不一樣的,何況楊玉綽短命,能逛燈會的次數(shù)其實并不多。
管他什么李嶼,總不能怕了他便一輩子不出門了。何況有李峧陪著,他總該有所避忌吧。
上元節(jié)那日,綽綽挽了個素凈簡單的交心髻,挑不著合意的簪子,便只纏了兩條細紅綢。翻箱倒柜找了件最厚的襖子,穿上身仍覺不夠暖和,又裹上了李峧送的白狐裘,還讓小蕎備了手爐。
小蕎看了她的裝扮直搖頭,國朝女子崇尚姿容豐腴而行動輕盈柔巧,寧可凍死了也要穿得仙子般飄逸。她這一身,比夜里巡更的還厚實。
綽綽也喜歡輕便的衣裙,可她裹成個雪墩也只能勉強保住一絲絲的法力。若再減了衣裳,別說對上李嶼,就是那個瘦道士她也打不過。
今日洛陽城的車馬格外多,李峧的碧色馬車混在其中并不顯眼。他停在坊門外等綽綽,遠遠看見一道白絨絨的身影,再細看,還有一張艷若牡丹的臉蛋。
李峧也畏寒,但四周有燈火烘著,他背上已經(jīng)要出汗了。綽綽穿得這么多,莫不是那日冷怕了?
他覺得心疼,賞燈的興致忽然沒那么高了。
綽綽卻欣喜得很,暖洋洋的燈海把洛陽城照成了暖春,她的妖法恢復了五六成。
她笑盈盈的,本就水亮的眸子映著燈火,越發(fā)瀲滟動人。
李峧看癡了,心頭的不快頓時一掃而空。
向守年幫他們在會通橋下租了小船,船上也應景地掛了燈籠。綽綽雀兒般往水邊跑,卻忽然止了步。搖曳的洛水映著火紅燈光,刺眼得如火海一般。
她以前是不怕火的,但自從有了楊玉綽垂死時的記憶,見了兇猛些的火勢就會心慌。
李峧見她停步,以為她怕水,先行躍上小船,朝她伸出手心。
理智上,綽綽知道那不是火,但仍有些心悸。眼睛只看船板,壯著膽子踏上了船。
她的手細長柔軟,殘存著手爐的溫度,往李峧掌心一搭,李峧頓覺入了盛夏,熱得渾身發(fā)燙。
小船搖搖晃晃動了起來,綽綽只抬頭往上看。
他們沿洛水而行,水上船舶不多,比陸上更通暢,很快就到了皇城外邊。
小船靠岸,李峧依舊扶她上岸。
皇城天街設(shè)了一座燈樓,是名匠毛順所造。燈樓比城墻還要高許多,宮內(nèi)宮外皆可觀賞,謂之與民同樂。
洛陽百姓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皇城,隔著端門觀賞燈樓。華光異彩,把半邊夜空都照亮了,風一吹,燈樓上的繒彩珠玉叮當作響,鏘然成韻。綽綽仰著頭看呆了,數(shù)得眼睛發(fā)疼也沒數(shù)清楚燈樓有幾層,只知道比汐風樓高很多很多。
李峧無心賞燈,只看著身側(cè)的少女。燈火再亮,也不如她。
賞過燈樓,李峧換了條路線,沿黃道橋、星津橋、天津橋過北岸,順著歸途再賞賞旁的燈景。
路上李峧還給她買了兩個糖人,綽綽很是高興。今夜玩得盡興,也沒有遇上不想見的人,挺好。
李峧只送她到了家門口,守禮地留在門檻之外。他想,待他們親事定下后,他再帶著聘禮登門才是名正言順的。
他的母妃已答應讓他娶玉綽為妻,但母妃說,楊家出身低微,父皇未必會答應,她已吩咐宰相李霖設(shè)法提拔楊玉綽的三叔楊元璬,等楊家身份高些再議親。
李峧雖不曾因家世看輕綽綽,但也希望綽綽能有更體面的娘家,將來在其他王妃命婦間也能抬得起頭,所以欣然答應了母妃的提議。
綽綽敲開了自家家門,給她開門的是小蕎,綽綽有些意外,小蕎平時多在后院幫忙,甚少到前院來。
小蕎努力地朝她使眼色,綽綽沒看懂,直到看見一身錦袍的李嶼坐在楊家灰蒙蒙的廳堂里,她終于懂了。
竟然趁她不在找上門來了!
李嶼來的時候,孫氏很想轟他回去,她心里更屬意壽王。兩個王爺都來找綽綽,傳出去不好聽。
可是忠王雖然比不上壽王,到底也還是個王爺,他們得罪不起。所以當李嶼說要進來等綽綽的時候,孫氏不敢攔著,還把家里的丫頭婆子全叫出來伺候,怕怠慢了會挨板子。
綽綽回來的時候,看到楊家人在廳里站成了一排,整整齊齊的。
三叔楊元璬站在最前頭,俯首帖耳的,額頭分明還有汗珠。
也難怪他們害怕,這幾年天下太平無事,文官武將都學著圣人歌舞尋歡,個個養(yǎng)得白凈敦厚,像李嶼這種只好舞刀弄劍的人越發(fā)少見了。刀劍用多了,人自然硬朗些,即便笑著說話也掩不住威風。
李嶼笑著與綽綽打招呼,綽綽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這么多天過去了,他為何選在今天來找她?莫不是憋了什么壞?
“我有些話想與綽娘子單獨說,不如……”目光掃過廳內(nèi)眾人,如寒刀懾人。
楊元璬連連點頭,拉著孫氏回后院,其余幾人只得跟上,唯有小蕎不肯走,怕她家綽娘子受欺負。
綽綽知道她忠心耿耿,心底多少有些感動,可她在這兒也幫不上忙,要是李嶼說出她是花妖的事情,被小蕎聽了反倒麻煩:“你也回去吧,不必擔心。”
雖然猜不透李嶼的來意,但她相信李嶼不是來殺她的,否則不會驚動這么多人,徒給自己添麻煩。
小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待廳中再無旁人,李嶼從袖子里取出一個狹長的木匣:“早前我奉旨去幽州巡視軍務,后來又忙于年關(guān)事務,一直未得空將這個還給娘子。”
原來他之前不在洛陽,白害她躲了這么久!
綽綽看向那雕了牡丹的木匣子,并不記得自己有什么東西落在了李嶼那里。
李嶼見她一動不動,便打開了木匣。
是花朝節(jié)那日楊玉綽戴的牡丹釵。
那日楊玉綽落入山谷香消玉殞,牡丹釵也摔壞了。李嶼在山谷中尋她不獲,鬼使神差地將牡丹釵撿了回去。后來在咸宜公主府遇見了她,才又命巧匠將釵子修復。
這釵子做的精巧,之前摔壞了綽綽還心疼了一陣子,既然李嶼修好還她,她便不客氣地收下了。把木匣子揣進懷里才開口問他:“忠王紆尊降貴光臨寒舍,應該不只是為了還釵吧。”
“的確還有一事。”李嶼看著她,臉還是那張臉,但神態(tài)氣韻的的確確已與那楊貴妃不同了。
他又取出了一卷竹簡放在桌上:“我知道你的丫鬟一直在尋修道秘籍,我恰恰收藏了幾卷。”
綽綽眼睛登時放光,但很快又轉(zhuǎn)為懷疑。上回拿花身騙她,這次又換花樣了?
“娘子不妨先看一看。”李嶼自信滿滿,這一卷竹簡是他在秋鶴齡的居所中找到的。秋鶴齡不知所蹤,家中細軟皆未帶走,這卷竹簡就放在他的床頭。這個老道雖然道法不濟,但藏的書似乎是真材實料的。
綽綽猶豫了許久,明知李嶼這人信不過,可終究還是好奇心贏了戒備心,拿起了那卷竹簡。
竹簡看著有些年頭了,字跡也不甚清晰,但第一根簡上的四個大字十分顯眼——借尸還魂。
綽綽一下起了興致,飛快攤開竹簡,一目十行。
原來借尸還魂的妖,是沒有辦法對救下肉身的恩人施展妖法的,怪不得她的妖術(shù)傷不了李嶼。
好不容易找到了仇人,卻對付不了他,綽綽越想越氣。
李嶼看著綽綽咬牙切齒的側(cè)臉,臉頰又粉又圓,看不出什么怒氣,倒像小孩子鬧脾氣,讓人忍不住想再氣她逗她。李嶼不覺勾起了唇角,但很快就發(fā)覺自己笑了,立時收了回來。
綽綽顧著看竹簡,沒空留意李嶼的情緒。看完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不論是承接原主記憶時的頭痛暈眩,還是初為人時的疲憊貪睡,都與她的感受不謀而合。
夜空綻起朵朵煙火,照得夜空忽明忽暗。李嶼微抬頭,望著最高最亮的那處。楊玉綽不再是楊玉綽,或許是上天給他的轉(zhuǎn)機。
“這樣的書卷我那里還有許多,或許會有記載重塑妖身的。”
綽綽猛地抬頭瞪他,李嶼害她成了凡人,還要用法術(shù)典籍來威脅她,無恥至極!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李嶼開的條件確實戳中了她。
“你想讓我?guī)湍愀淖兇筇催\數(shù)?”回想那日李嶼請她看燈影戲時說的話,不難猜出他的圖謀。
“是。”李嶼雖有些意外卻也欣喜,太蠢的盟友容易累事。距離太子和鄂王、光王被害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前世,駙馬楊洄與太子李峪不和,借武慧妃之手陷害了太子和親近太子的兄弟。雖然如今楊洄并沒有當上駙馬,但他仍隱隱擔心。即使沒有楊洄的挑唆,武慧妃為了讓李峧當上皇帝,同樣會對太子出手。
他不能拿兄弟的性命冒險,必得做些什么以保萬全。
“我答應了。”綽綽痛快答應,心里已經(jīng)謀定了自己的復仇大計。比起殺了李嶼,給他虛假希望,再讓他眼睜睜看著大檀的未來仍如他前世一般由盛轉(zhuǎn)衰,毀掉他的執(zhí)念讓他白活一世,豈不更加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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