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春去夏至,綽綽日益懶散,幸而冬日里蓄了好些冰,每日都能鑿上兩大塊放在屋里消暑。冰冰涼涼的白氣似有若無地拂在臉上,倒比春日還要愜意。
賢宗皇帝雖然下旨將他們禁足,內務府倒也不曾虧待他們,吃穿用度一應如舊。只是多了兩個金風衛形影不離地看著他們,手上總拿個本兒,時不時低頭記上兩筆。
若是動靜小些她倒能當作看不見,可偏金風衛鎧甲笨重,微一動作便吭哧作響,聽著十分鬧心。唯有夜間就寢的時候他們才肯退到廊外去,留得幾個時辰清靜。
李嶼對此亦深感厭煩,為了少被他們看管兩個時辰,每日也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連幾十年不曾斷過的晨練也棄了。
可他又素來慣了早起,日光落到窗沿時便醒了。
李嶼在硬邦邦的長椅上翻了個身,看向床榻,水綠絲被里伸出一節藕似的胳膊,掛在床沿上微微晃動。他不禁思索,莫不是花草也與禽類一般,有冬眠,不,夏眠的習性,一天能睡八九個時辰。
李嶼又翻了個身,搖頭自嘲自己大約是被困傻了,竟費時思索這等無聊事。
李嶼嘆氣,若再這么軟禁下去,怕是還未等賢宗皇帝消除戒心,他先給關出失心瘋來。
算算日子,今個已是端午了。
李嶼坐起身,推窗瞧了天色,日光炫目。
床榻上傳來唔嗯一聲,李嶼忙將窗合上。
“什么時辰了?”綽綽半睡半醒,聲音里滿是軟糯鼻音。
“還早,且睡吧。”
綽綽嗯了一聲又睡了回去。
待她再醒時,李嶼已穿戴好衣物,精神抖擻地在矮桌上寫字了。
綽綽掀了被子,赤足走過去看他寫的什么。
本以為李嶼被困了這么些日子,該寫些個奏折什么的求求情,沒想到他竟在畫五毒圖。
“你怎么還有閑心畫這個?”
“端午貼五毒圖,是我們凡人的習俗。”
“你是打算把這圖送給賢宗?”借獻圖表孝心,讓賢宗顧念父子情解了軟禁,這倒是個含蓄的好法子。
“宮中自有大檀最好的畫師作畫,何須我動筆。”李嶼收了畫筆,仔細端詳自己的畫作,雖比不得宮中畫師的手筆,至少比坊間所賣的要多幾分靈動。
“你就不著急嗎?”起初她以為賢宗頂多關他們十天半個月,可如今已過了月余仍沒等來解禁的旨意,也不知賢宗是不是真不打算要李嶼這個太子了。
“越是此時越不能讓人看出著急,否則就功虧一簣了。”
綽綽在他邊上坐下,垂頭嘆息。
以前她扎根在土里,一待便是千年,也未感到過半分困悶無趣。如今在這么大的府邸里待了一月,竟已覺得憋悶了。
“要不,”李嶼側頭問她,“夜里我們出去走走?”
綽綽頓時來了興致:“當真?”
“自然。”難得節日,龍舟競渡看不了,逛逛洛陽夜市也好。
入夜后,綽綽吸了兩口冰氣,呵出一道白霧撲在指上,牽動妖力將門外兩個金吾衛的眼閉上,與李嶼大搖大擺走出府去。
正值端午夜,洛陽街巷處處熱鬧,綽綽拉著李嶼將各個大店小攤都逛了一遍,連販孩童玩物的店也沒錯過。只可惜他們是偷跑出來的,若是買了東西回去怕被金風衛察覺,只得忍著手癢空手逛了一路。
平素她走不了半個時辰就喊累,今日倒是半點也不覺乏,越走越起勁。反倒是李嶼怕她虛耗過度,硬要她在路邊的餛飩攤歇一歇。
餛飩熱騰騰的,雖然香氣撲鼻卻無法入口。李嶼要了個小碗,舀了兩顆進去,邊攪動邊吹氣,覺著溫度合適了才給她。
綽綽呲溜連湯吃完,眼巴巴等著李嶼再吹涼下一碗。
李嶼調侃道:“別人家可都是夫人給相公吹涼。”
“怎么,你想找個別人家的夫人?”
李嶼伸手彈她腦門:“胡說什么呢。”這朵小牡丹,自己撩撥人的時候花樣百出,輪到他想招她撒撒嬌卻又不通人性了。
綽綽揉著腦門:“也不全是胡說,我畢竟是要當牡丹仙子的,你若真想另尋個夫人生兒育女過日子,倒也沒什么不可。”
“你成心氣我是嗎?”李嶼扔下勺子,不樂意再吹餛飩了。
綽綽端過碗,舀了一小勺湯試了溫度,正合宜。她又舀起一顆餛飩,正要往嘴里送時,李嶼忽湊過來,一口將那勺子包住,連餛飩帶湯吃了。
綽綽怕他還要搶,趕緊端起碗將剩的兩個都舀進嘴里,鼓著腮幫子嚼了好一會兒才咽下去。
見她吃得像只松鼠似的,李嶼解氣不少,也便不計較她方才的混話了。
“咱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吃完餛飩就回去吧。”李嶼道。
夜色漸濃,街上也漸地冷清了,綽綽點頭答應,她也有些乏了。
李嶼掏了通寶結賬,起身之際,忽聽見一聲箭鳴朝他們而來。李嶼立刻將綽綽拉到身后,揮動佩劍將箭打落。
未等他看清是何人暗算,刺客又發一箭。李嶼顧著正面應敵,不料背后又射來一支暗箭。待他察覺時已來不及應對,只顧得將綽綽攬入懷中,左肩被利箭射中。
事發突然,綽綽還未反應過來,已身在李嶼懷中。眼前是一支紅羽箭,箭頭沒入他的骨肉,殷殷鮮血緩緩往外淌,將他的青布衣染出一片紅。
此情此景,綽綽竟覺鼻尖泛酸,眼眶有些發燙。
“別哭。”李嶼見她雙眼泛紅,怕她落淚失了妖法,忍著疼痛提醒她。她那么在乎道行,若是至此成了凡人,豈不要更難過了。
綽綽紅著眼望他,有那么一剎覺得當個凡人也沒什么打緊的。
鬧市行兇引得行人四逃,金風衛聞訊而至,但刺客已先一步逃了。
領頭的金風衛街使一眼便認出了李嶼,臉色剎地白了。
李嶼干咳兩聲給他打了眼色,他才沒當街跪下高呼太子。
街使將自己的坐騎讓給李嶼和綽綽,將二人護送回太子府。
一路上,綽綽坐在李嶼身后暗暗施法為他止血。
“你怎么那么傻,我堂堂花妖豈會被暗箭傷著,何需你替我擋。”
“那般危急之時,我哪記得你是楊玉綽還是牡丹妖,只記得你是我要護在懷里的人。”
綽綽的鼻子又發酸了,忙仰起頭讓夜風多吹吹她的眼眶,她還得留著妖力幫李嶼保命。
待他們回到太子府時,李嶼氣色紅潤,反而是綽綽雙唇泛白。小蕎和枇兒過來扶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也未見傷處,還以為她是傷在什么不便為人知的地方。
府中駐守的金風衛見了負傷歸來的太子,既驚又怕,誰也不知太子與太子妃是何時出的宮。領兵值守的中郎將只覺身子涼了半截,視死如歸地入紫微宮稟賢宗去了。
府內太醫孫奇為李嶼診傷,拔了箭縫了傷口,心里暗暗稱奇,明明傷在血脈處卻未見傷口迸出多少血,縫合之后竟像是快要痊愈了一般。莫非太子真如坊間所傳,是天命所歸之人?
孫奇心中肅然,恭敬說道:“太子傷勢已無大礙,卑職回去配些化腐生肌的傷藥,每日敷于傷處即可。”
“有勞太醫。”
“不知……”孫奇猶豫了片刻,弱聲問道,“若是陛下問起,卑職當如何應答?”他這一問便是在表忠心了。
“據實以告便可,旁的我自會向父皇說明。”
“是。”
孫奇告退回藥廬配制傷藥,綽綽湊上去,還要用妖力幫他治傷,手掌剛抬起來,李嶼便握住她手腕攔住了。
“你再療傷他們該以為我是妖了。”李嶼幫她將鬢角的亂發撥至耳后,“我無大礙,不必擔心,你本就不剩多少妖力,別再動用了。”
綽綽反握住他的手,緊緊握著為他捂熱,腦袋不自覺往他身上靠過去,臉頰貼在他右肩。
“你打算如何向賢宗解釋?”賢宗那邊定是瞞不住了,禁足期間私自出府等同抗旨。
“實話實說。”
綽綽微仰起頭:“你不怕他一生氣廢了你的太子位,甚至,要殺了你?”賢宗可不是個氣量大的,若是生起疑心來,即便是親骨肉也不會手軟,否則當年李峪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你以為我這么多年就光對付一個李霖?”李嶼撫著她的秀發,絲絲牡丹香氣逸入鼻間,“哪怕現在就逼宮篡位我也勝券在握,只不過是不想徒增動亂罷了。”
大檀如今安穩太平,賢宗也還是世人心中的明君,此時篡位必然會被扣上亂臣賊子之名,不必等蒲抱山作亂,自有人揭竿而起。
知道他還有退路綽綽也便放心了,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剛才行刺的人是誰?會不會是李霖的余黨?”
“尚不知是誰,我會去查的,你不必擔心。”李嶼神色微黯,方才那幾箭分明是沖著綽綽來的。
從當年花朝節殺死楊玉綽,到后來藏書閣縱火,再到今日行刺,只怕都是同一人所為。
真兇是誰他早已心中有數,只是不宜讓綽綽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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