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很有意思的想法。”

        司玉曦的面龐被篝火映照發紅,  而她的眼睛被照得發亮。

        蘇寶珠輕輕“嗯”了一聲。

        她們身處西洲，月上西天。四周是牧歌田園，有古堡在遠處隱隱折著黑影。

        司玉曦即位十幾年,  想看著新一任女帝即位，也想鞏固北閣主的權力,  于是和蘇寶珠商量后，動用了北閣的力量,  她退位換安樂長公主的孩子即位，新元安敬。

        并沒有太多的政治清算,  安樂長公主身體不好，懶洋洋的不愛動，柳家沒剩多少能說話的了,  安樂長公主的丈夫也已然病故，安敬帝只消奉養安樂長公主，干干凈凈的背景。

        司玉曦退位，還為著北狄。北狄總是老實十幾年，就來侵擾一次，周期性的東西，她在位時,  都覺得有些不趁手，還是要自己去北狄長久待著看看，比較好。

        待著之后，她發覺……確實比較難，于是她換了思維，帶著北狄兵往西洲打去。過了十來年，西洲將平，不管是貿易還是思想還是人口,  頓時都有了空前的發展。

        蘇寶珠近日不知為何，學了司玉曦的做法，也換了北閣主，溜溜達達，來到西洲，尋司玉曦吃烤羊肉。

        近四十歲了，在現代還是壯年，但是在古代，就總給人一種即將老去的感覺。

        篝火慢燒，烤羊肉的香氣慢悠悠地在空中飄蕩。蘇寶珠吃了一口，嘟囔著問：“佛說人有輪回，道說鬼魂晃晃悠悠——總有個歸處�！�

        司玉曦笑道：“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可能會想和儼思生個孩子試試，這輩子一直找不到空。不管是在中洲還是在西洲，都沒什么空閑�！�

        蘇寶珠一愣，她沒想到司玉曦第一想的是這個……十分私人的想法。

        司玉曦見著蘇寶珠的神情，了然笑道：“來生哪里有可能一定就還是權勢滔天呢？說不定只是一個尋常有房有一進院落的家，有一個尋常的活，能請產假，能有沐休的時間去逗逗孩子�！�

        蘇寶珠小聲問道：“那……如果來生還是有御宇天下的權勢呢？”

        司玉曦笑出了聲：“那生孩子就是最不值一提的事了。”

        這確實是很符合司玉曦的回答，她即位時期，忙得腳不沾地，閑暇了，想逗孩子了，就請安樂公主抱她孩子來。

        司玉曦并不擔心宗儼思的想法，宗儼思也并不在意這些，并且一心一意只有她一個人。且不說抽的卡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他的心意清白，就算沒有，就算心意是編造出來的假想，能演這么多年，也完全可以當做是真的，司玉曦很樂意。

        司玉曦說著就把注意力轉向蘇寶珠，笑道：“你怎么忽然問這個？”

        蘇寶珠猶猶豫豫著：“如果來生的日子過得比較舒服，不過這種日子在來生的人看來只是尋常，不尋常的想都不敢想，也無法觸及……這種來生，會去選擇嗎？”

        司玉曦斂容正色：“是什么樣的來生？能形容為尋常？”

        蘇寶珠猶豫片刻，大致描述了一下手機、電腦、空調、電熱鍋等東西。

        這對蘇寶珠來說甚至不能算是懷念的東西，她的身軀已經習慣了燕朝。

        但司玉曦聽著眼里異彩連連，握住了她的手，驚嘆道：“這是何等的盛世？若我能讓百姓過上這般的日子，就算是死也甘愿了！”

        蘇寶珠一愣。

        司玉曦匆忙握上的手干燥溫暖，因為長年騎馬而磨出薄繭。她的眼神堅定如磐石，幾乎到了令人心生畏懼的程度。

        宗儼思恰好送了飯菜過來，要提醒司玉曦用些宵夜，見著兩人情態有異，他下意識挑高聲調問道：“這么好的去處，難不成一點代價都沒有嗎？”

        司玉曦忙瞪了宗儼思一眼，他這個語氣其他人聽不出來，她還聽不出來？幼稚的發脾氣，幼稚的試探。

        蘇寶珠卻松了手，嘆了口氣，笑道：“是有代價�！�

        司玉曦忙問道：“什么代價？”

        宗儼思左右打量了下蘇寶珠，冷笑道：“比退位大得多的代價�！�

        晚風吹過一陣，涼意蔓延。

        ……蘇寶珠告了罪，匆匆起身就走。

        ……宗儼思慌了，擔憂地看著司玉曦，司玉曦推了他的背一把。

        “快去道歉，愣著干嘛？”

        宗儼思其實并不希望司玉曦退位。

        他請求過蘇寶珠，女帝即位的法理性，新帝的上位……這些其實都可以勸勸司玉曦。他在司玉曦身旁，哪里不懂司玉曦對權力的渴望，對燕朝的在意？

        那時候司玉曦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退位后萬一北狄沒打下來，萬一西洲沒打下來，她該如何自處？

        但司玉曦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乏柔軟情態，偏偏下了榻就能讓理智占據絕對上風，說退位就退位，一點猶豫都沒有！

        蘇寶珠也陪著胡鬧，甚至不多和他解釋，只說“凡事皆有代價”！

        雖然眼下司玉曦征服北疆和西洲，巡行四周，不言臧否，威望依然不減，司玉曦也多次強調不可對蘇寶珠不敬。但他對蘇寶珠還是有些惱。

        因此，宗儼思見了她，總要刺一兩句“代價”。

        之前蘇寶珠都只是笑笑罷了，畢竟他們一年能見一次就不錯。說了也就說了，就當是另類的打招呼方式。

        但這次不同。

        這一次蘇寶珠真的要付出代價。

        宗儼思在門口擔憂又緊張地轉圈圈，而蘇寶珠在屋內思索著。

        系統：【這么多年不見，宗儼思還是這副馬中呂布、人中赤兔的模樣。】

        蘇寶珠捂住臉忍住笑，系統說得太犀利了。

        系統催她：【快點啦！趁著我度假時候平行時空縫隙打開，能糾結要不要回現代，今天過后這個縫隙就關上，再打開又要一個二十年，宿主別糾結來生不來生了！吃瓜系統的功能不是還在？你幾百萬聲望值能保留的！】

        蘇寶珠：【我糾結的不是這個……】

        系統：【能帶家屬！】

        蘇寶珠：【那等下！】

        系統：【嘖！】

        蘇寶珠：【嘻嘻�！�

        她回去的時候酈明生已經把筆洗好晾著，紙也平鋪晾干。蘇寶珠湊過去看了眼，酈明生在記錄蘇寶珠說過的一些有意思的話。

        蘇寶珠其實覺得這種記錄話語的感覺很奇怪，總有一種自己的話其實不值得被如此鄭重記下的恍惚感，畢竟現代，她這種水平的本科生，說是車載斗量也不為過。

        不過酈明生明顯不會覺得她的話在燕朝是什么聽膩的話，他記錄言論的神情相當嚴肅，像是打理玉石一樣認真謹慎。

        酈明生認真地看進她的眸子，問道：“你似乎在猶豫什么？”

        蘇寶珠把腦子里跳動著說【拒絕吃狗糧】的度假溜達的系統意識摁回去，笑問道：“我在想，我要去一個對你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你肯不肯一起來。”

        “西洲對我來說足夠陌生了，”酈明生笑道，“你想去的地方，肯定不是壞地方。只要你愿意，你去哪里，我都可以和你一起�！�

        蘇寶珠誠懇道：“比西洲還陌生，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會有完全陌生的人和事物�！�

        酈明生道：“那更不能讓你一個人去了�！�

        蘇寶珠嘆笑道：“但是，對我來說，可能是更加熟悉的地方。”

        酈明生一愣，半晌才把頭抵在床沿上，悶聲問道：“你是要拋下我嗎？”

        “不是……”

        “那你在猶豫什么呢？”

        燭火曼搖，酈明生抬起頭看她，眼里像是流過春水，認真而專注地看著她。

        【我真是受不了了，】系統說，【狗糧我是再也不想吃了！到底走不走？】

        蘇寶珠：【等一下，我留幾封信�！�

        《北閣主蘇璀傳（白話版）》最后一節——

        蘇寶珠見了西洲繁盛景象，大感寬慰，因道：“我憑借一些機緣和一些勇氣僥幸坐到北閣主的位置上，封侯拜相，清滌吏治，讓世間人都知曉了我的姓名。這對其他人來說不是終點，但對我來說已經是了�，F在新任北閣主做事妥帖，沒有錯處，我也可以放下心。之后我將與伴侶一起游玩四方，不再過問世事。”

        于是蘇寶珠寫了幾封信，給相近的人都寄去，而后收拾好行李，和酈明生翩然而去。等定元帝等人收到信的時候，蘇寶珠已然蹤跡杳杳，無處尋覓�；蛟S真如懿恩太后所說，蘇寶珠是神仙下凡，回到仙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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