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一開，沿街是各色各樣的人，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神情恍惚目中無光，有的瘋瘋癲癲言語混亂，但大多頭發散開甚至衣不蔽體，身上散發著一股酸臭的味道。

        陸然和小弟子等人躲在宋子仁搭好的結界中，倒是不怕人魯莽地沖過來，但無不感嘆此地可比地獄。

        辛無常很少看到這樣的情景，他生來就是蘇氏集團的大少爺，無論是所居所行，好似都是重復的繁華，此時身臨其中，才知道那些人所說的“人間難活”的含義。

        “辛尊主初來乍到可莫要有憐憫之心，近來鬼常扮做平民溜達，他們通常與正常人無異，通過搭話來放松人的警惕，拉人進入幻境好奪人心魂。”

        這些鬼也算是抓住了人的弱點，但凡有些良知的還真的很難做到無動于衷。

        “這怕不是他們生前的模樣。”辛無常正打量著街角一個沒了左腿的人，若不是褲管空空，倒難看出他有問題。

        宋子仁說有些不一定是鬼，也有可能是此種情況，但是他們已經辨別不出來。

        一旦憐憫，傷的便不知道是誰。

        陸然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辛無常覺得他難得的安靜，時刻提防著他是不是想逃。

        說出玩家身份留住陸然固然可以，但每到這時他都會想起陸明庭的口頭禪“不可輕信他人”。

        陸明庭的形象實在塑造的好，以至于辛無常從不問原因，但他也同樣堅信。

        宋氏在住戶門上貼了符咒，能抵擋一部分怨鬼入戶，因此近來一入夜家家戶戶就窗門緊閉，所以會在外面走動的大多不是人。

        與天葬池邊一樣，這街上紙錢飄得哪里都是，瘴氣一層蓋過一層，空氣中彌漫著線香的味道。

        這帶一直從事白事，最不缺的就是紙錢，而天葬的紙錢都是用白線串起來，故而稱為“串子”。有些人尋不著家人了就來拜天葬池，所以有“金子銀子，抵不過天葬的串子”之說。

        如今串子散了，忽而一陣大風起，紙錢就迎面打在人臉上。

        剛進鎮子的時候還沒覺得風多大，后來紙錢劃過結界而去，像是刀一般鋒利，甚至一多起來，連結界都給破了。

        辛無常想將衣擺上的紙錢抖掉，卻發現它怎么也甩不掉，那頭宋子仁還在結印，眾人忽然看到街頭有人影。

        “阿奶，我想吃包子！”是小孩糯糯的聲音，看年紀只有五歲，卻因為營養不良瘦得不成樣子，他手上牽著一個佝背的老人，翻找著自己的口袋。

        “我……我只有兩文了，最便宜的多少錢啊。”老人捧著錢顫顫巍巍地問攤主，一邊摸著孩子的頭。

        “買不起，你走吧。”攤主把手上的包袱合上，不再搭理對面二人。

        老人無奈，盯著攤子咬著唇，但還是蹲下問孩子：“唉奶奶沒本事，你要是餓了，我們再往前走走，去喝粥。”

        小孩脾性大，不管不顧地嚷嚷道：“我就想吃包子，粥沒肉！”

        他這么說著，老人只好舔著臉央求攤主：“您就行行好，給個包子吧，我這把老骨頭什么也沒有了，不想餓著孫子。”

        攤主估計是個鐵石心腸，直接說道：“餓不了這頓也要餓死在下頓，你們倆快走兩步投到天葬池里一了百了得了！”

        天葬派的小徒弟看不下去了，趕緊解下錢袋子來沖出結界，準備為二人買包子。

        “別去！”宋宗主堵住了眾人，“小心有詐！”

        小弟子也知道自己魯莽了，這些日子聽說的怪事也不少，于是收回了沖動。

        老人聞聲轉過頭來，動作遲緩地跪了下來磕了個頭道：“諸位行行好，給我孫兒一口飯行嗎，他兩天沒吃飯了。”

        宋子仁壓著小徒弟的手，老人見眾人不應，又磕了個頭。

        突然，旅店里出來兩人，那攤主看見后忙低下頭收拾。

        辛無常一轉身，半晌沒見到的人此時又站在了身后。

        客棧的老板卻追出來罵罵咧咧：“我瞧不出來這玉牌有什么稀奇的，這位公子頭上的玉冠抵給我倒是可以。”

        黑袍青年撇嘴：“我看你就是不識貨，這可是……”

        宋子仁瞪大眼睛看過去，驚忙說道：“這可是地府的藍晶玉牌！”

        天葬派一輩子與鬼神打交道，這藍晶玉牌也只是傳說，這遭宋子仁倒是有些肯定。

        “銅面具，黑袍子，鬼鐮，沒錯，小大人是地府的鬼差？”

        辛無常微微挑眉，魍魎把自己的玉牌收回來，慢道：“是，你……你有什么事？”

        宋子仁忙掏銀兩給店家道：“掌柜的，你幸好沒收他們東西，地府的東西可收不得，這兩位差使的錢我付了。”

        掌柜差點嚇暈過去，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鬼。

        “什么鬼不鬼，地府的差使叫鬼神！”宋子仁搖著頭，“之前不識小大人身份，有失遠迎。”

        宋子仁招呼著魍魎和陸明庭往里面走，辛無常抬眼跟上。

        地上的一老一少被徑直忽略，唯有陸然還呆呆地站著，卻也被辛無常抓了進去。

        但就算走開很遠，陸然覺得還是能聽到小孩在攤主那里喊著要吃包子的聲音，便捂著耳朵跟了進去。

        “中房還有多少間？”宋子仁摸出錢袋。

        辛無常打量了下周圍環境，心想旅館的房間應是有段時間沒人住了，鎮上如今全是瘴氣少有晴天，連墻體都有些受潮。

        “最好的房間安排十間。”辛無常從錦袋里往外掏靈石和錢，他現在窮得只剩下這些了。之前雖然氪金不少，但回報也是十分可觀，所以他之前用神力也毫不吝嗇，怎么華麗怎么來。

        店掌柜打量了下這一方的宗主，又打量了番出手闊綽的公子，最后笑嘻嘻地收了辛無常的錢，找人安排。

        “打掃干凈了還有賞。”辛無常又拋出兩顆碎金子，完全沒察覺其他人對他如此有錢的驚訝。

        辛無常一行人用完餐入住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屋里打掃的還算干凈，就是霉味不小。他瞧見窗戶上貼了符咒，應是防鬼的。

        “這種紙符如此脆弱，真能抵擋鬼？”辛無常一觸碰這靈符，黃色的紙就燃了起來，頃刻化成了灰燼，他便打開窗子準備透透氣。

        正鋪床，脖頸那好像有絲絲癢癢的觸感，往后一摸，好像是頭發。

        辛無常一時不敢呼吸，左手凝聚靈力，右手去觸碰玉成劍，一陣刺痛后，辛無常拔劍回頭，看到一個長相奇特的女鬼。

        說是長相奇特，實則五官也只剩一官了，辛無常一時走神，劍差點脫手。此鬼臉一團煞白，僅有一張嘴像牡蠣般張開，里面有一圈細小的牙齒，正吐著舌頭舔著唇。

        “啊，真甜。”聲音不知道是從哪里發出來的，還帶著一點滿足。

        辛無常拔出玉成劍，被惡心的一劍揮歪了，脖子上的濡濕感讓他胃里一陣翻滾，那處被女鬼咬過的地方開始往外流血。

        “別別別，我無意冒犯……就是沒忍住……”女鬼有些緊張，舔了下嘴唇解釋著。

        沒忍住就吸血？辛無常不僅被惡心到了，還覺得這女鬼在愚弄自己。

        兩方正在對峙，屋頂有了響動，如同腳步般踩來踩去。幾聲難聽的叫聲后，一群黑色的飛禽朝這邊飛來。

        是烏鴉！

        這些烏鴉像是聞到了味道，撲騰著翅膀也要從窗戶進來，女鬼本來還要有所動作，但好似并不喜歡這群全身黢黑的生靈，直接破窗而出。但辛無常沒有絲毫懈怠，揮出一劍后立馬捏訣，一道金色的結界扣住了窗戶，過了許久烏鴉才撞累了散去。

        宋子仁進來的時候辛無常已經止住了脖子上的血，看見金光閃閃卻沒有符咒的窗戶，那還能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礙于現在是請人幫忙，還是天下尊主，宋子仁沒有說出指責的話來，不過正如從前了解到的那樣，人雖強，但怎么看都不算聰明。

        有驚無險，若是往常，辛無常一定會給自己捏個訣清洗后在舒舒服服洗個兩三遍澡，但最近他睡眠不足，實在不想折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抱著劍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個月來，他的夢境也沒怎么變過，來來回回夢見蓬萊大戰最后的那場雪，夢見陸明庭胸膛上插滿刀劍，在大雪紛飛中魂飛魄散。

        辛無常醒來后看著陌生的床帳，一時恍如隔世，眨了會兒眼又閉上了。

        “唉，修仙者不是晨昏定省嘛，怎么都辰時了尊主還沒起？”一個小弟子等的實在無聊，頻頻打哈欠。

        陸然揪著指甲蓋旁邊的肉刺，扯一下疼一下，撇了下嘴說：“他啊，年少時就這樣，干什么都不走心，偏老天爺賞飯吃，不然活著就算不錯了，我跟你們講啊，他以前出門都得帶著四五個差使……”

        “噤聲，莫議論。”宋子仁把劍放在桌上，還在調息，這天葬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將他法力壓制了一半，體內靈氣亂走，折騰了他一晚。

        屋外的瘴氣依舊很濃，恍若陰天，辛無常這一覺睡到快中午，下樓就看到一群人眼巴巴等著他。不過他臉皮厚，渾不在意。

        他自己開了二樓的雅間用餐，倒也清凈。不過說是雅間，其實就是用竹簾隔開而已，仍能看到簾子后的影影綽綽，議論聲自然也能聽個大概，況且辛無常雖然靈力不足但尚是化神級，耳聰目明自是高人一等。

        起初還好，后面那桌無非是一個雜耍藝人和兩個散修，不過聽著聽著辛無常就有些驚訝了。

        這三人竟全是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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