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知愚一聽是周五，頓時出言打斷了他的話：“周五我沒有時間。周五我跟思木有個早就約好的晚宴要出席。”頓了頓，她又問道，“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的話……就我們還是……改天？”

        她原本是想直接拒絕的，但是想到昨天的時候去唐家看唐棠，連諸葛都忍不住勸她對沈宴之好一點。畢竟他在剛回國內沒多久，工作上舉步維艱，身邊又沒有朋友，希望她能代他們好好對待這個學長。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個孤獨的人。和她一樣，生活的外表看起來喧囂，然而褪去生活所賦予的角色外衣，他們都是內心深深孤獨著的人。

        她能體會這種在從前的她看來十分矯情的心境。人啊，果然年紀越長，便越能寬容和理解了。

        所以她今天難得認真地聽了他說的話，并且，多在腦子里繞了繞，選了個不至于讓他事后會難過的說辭。

        果不其然，聽完他的話，沈宴之原本因為她的拒絕而有些黯淡的眸子瞬間便亮了起來，有些開心地問道：“真的嗎？”

        金知愚心道這孩子是有多缺人關懷啊，自己不過隨口一句話就能讓他這么開心。不過想歸想，她仍舊是認真地點了點頭：“當然了，我金知愚是誰啊！全中國說話算話第一人好嘛！”

        沈宴之聞言，抿唇笑了起來。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映襯在他的臉上，金知愚忽然就覺得心里某根弦兒，啪的一聲響。

        慌亂地趕緊低頭喝牛奶，她自覺將自己的花癡心境掩藏得很好。

        兩個人要一起下樓，金知愚是和田芯約好了一起去看畫展，沈宴之則是快要到上班時間了。結果剛打開門，隔壁的林瑞寒也穿戴整齊地出來了。

        金知愚還看到，他今天特地打理了發型，穿得人模狗樣的，像是去相親似的。

        “早上好啊！金知愚。”他打了個哈欠，同金知愚打了個招呼，又看了一眼站在金知愚身側的沈宴之，百無聊賴地擺了擺手，“沈先生也這么早啊！”

        沈宴之也笑著同他打了聲招呼，然后照舊遞上自己做的餅干：“我搬到了這邊，就在你們樓下。以后還請林先生多多關照了。”這話說得客客氣氣的，然而兩個人看向對方的眼神卻格外有趣，電閃雷鳴，暗流涌動，仿佛兩個情敵之間不動聲色的廝殺。

        然后廝殺的主角卻全然不覺，只是沉著一張臉提醒林瑞寒道：“喂！餅干！接著！”她奪過沈宴之還懸在半空中的手里的餅干，硬塞到林瑞寒懷里，然后揚著下頜，頗有些厲害地說道，“要不是因為我跟沈先生熟悉，你連這盒餅干都吃不到呢！”

        沈宴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林瑞寒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將餅干收好，轉身進了房間，片刻后出來才道：“好了我收著了，行了吧？你說你這種奇怪的性格，到底像誰……”他嘆氣，不免為將來擔憂。

        金知愚聽了這話，卻是沉默了半晌，隨后小聲的嘟噥了幾句：“我像我自己，你管得著嗎……”

        賞了林瑞寒一個白眼，她扭頭就朝樓下走去。

        林瑞寒忽然攔住了準備跟在金知愚身后走的沈宴之，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你不適合她的生活。”

        沈宴之腳步一頓，低頭看著他攔著自己手臂那只手，輕輕淺淺地笑了：“適不適合，你怎么會知道。”

        他們說著，金知愚已經走到了電梯那里了。此時，電梯已經開了，金知愚站在那里看著兩個長相還算可以的大男人在那里演偶像劇，腦子里忽然就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想法……她趕緊晃了晃頭，關上電梯門。

        結果等金知愚開車從車庫里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沈宴之還眼巴巴地在門口等著自己。

        她有些意外，搖下車窗問他：“你不開車嗎？”

        沈宴之點了點頭道：“我沒車了，可以勞駕金小姐送我到最近的地鐵站嗎？”設計院離畫展中心不近也不遠，在這段時間里他迅速地頭腦風暴過，然后得出了一個比較適當的折中路線，既不會讓她拒絕，又不會讓他的做法顯得刻意。

        金知愚看了下腕上的表。因為時間尚早，即使送他過去設計院也來得及，于是示意他上車。

        到了車上，沈宴之扣好安全帶，金知愚方才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我聽說這次你負責省體育中心的設計嗎？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沈宴之聞言愣了一下，搖搖頭：“說不上厲害，只是盡我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而已。”對于這件事情，他其實不太想多談，因為是憑著沈家這層關系拿到的，他所背負的壓力，并非一般人可以想像。

        好在金知愚不太懂，也只會隨大流似的夸一兩句厲害，然后，就沒了話。

        沈宴之歪頭看著她專注開車的樣子，一時間竟入了神。他想起自己真正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是在英國。一群群紅男綠女各種發色，各色眼睛的人在一起聚會。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眼神專注地望向一個方向。

        是唐棠和諸葛站立的方向。他們正互相依偎著站在一起，偶爾還會朝遠處的金知愚招招手，她也只是笑著回應。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很意外地，卻頭一遭十分清晰地記住了她的側臉。

        她的側臉很好看，典型的東方人美長相，從光潔飽滿的額頭開始，線條柔和又完美地露出小巧秀致的鼻梁，那雙圓圓的眼睛，從側面看去可以清晰地看見一層長長的睫毛，下巴尖尖的，一張薄唇始終緊緊地抿著，偶爾露出笑意，便是溺死人的溫柔。

        這個側臉，他記了很多年。

        那一瞬間的怦然心動，也讓他記了很多年。

        可惜當時那群朋友急聲召喚他，一聲接一聲地“沈！沈！沈！”讓他不得不離開原地，等他再回頭時，發現那里已經空無一人。

        很可惜的是，哪怕后來，他時時處處地去找，卻再也沒有遇見過。現在想想，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你認真地想找一個人的時候，哪怕和她之間就隔著一個校區，卻始終見不到。而當你快要放棄的時候，那張臉卻忽然出現在眼前，仿佛是在諷刺你之前所有無功而返的失敗。

        他那時忙著設計工作，若不是無意間在諸葛收拾過的唐棠的舊物里，發現了同樣的側臉。

        他幾乎就要放棄了。

        可是在看到金知愚照片的時候，那一瞬間的狂喜，連他自己也抑制不了。

        愛情，大概真的是個奇怪的東西，沒有血緣關系，卻還能如此親密地吸引著你，去喜歡，去想念，去思考未來會有的一切可能，然后，孤注一擲地做出抉擇，哪怕頭破血流，也從未有過片刻后悔。

        于他而言，她便是這樣的存在。

        一見鐘情是什么。

        在遇見之前，沈宴之從未認真想過。

        在遇見之后，他也從未認真審視過。

        大約在他的心里，無論是最初那一抹驚艷時光的美好側臉所造就的一見鐘情，亦或是遇見之后的日子里細水長流的歲月，都足以讓他日日夜夜，心生歡喜，思及念及，甘之如飴。

        愛一個人，哪有那么多條條框框啊。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其實，從不在于相處時間的長短。

        沈宴之沉浸在她的側臉里，想著那時候的她和現在的她，究竟哪一個才是更接近真實的她的樣子。但想得深了，又覺得這個想法有些可笑。

        無論是開朗、憂郁、霸道、冷靜，哪一個都是她啊。就像人都會有喜怒哀樂。他只是恰巧在那樣的一個時刻，遇見了此生最美的畫面，于是記憶將其強行定格于腦海深處，給了他一個去愛的契機。此后遇見的，無論是喧囂吵鬧的人，還是安靜如斯的人，都是她，也只有她。

        正在開車的金知愚察覺到他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的目光，有些僵硬地回過頭去看他，然后就見到他正含笑望著自己，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目光卻是沒有焦距的，像是透過她，陷入了更久遠的記憶之中。

        金知愚看著近在咫尺的設計院大門，輕輕出聲提醒他道：“到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工作的地方。

        設計院的大樓，就連標示牌都透著美感。她以前也曾經從這里經過，可是一直也沒有認真看過。

        沈宴之下了車，繞到駕駛位，敲了敲車窗。直到她把車玻璃降下來，他方才笑著同她道別：“謝謝，那晚上見。”

        金知愚也笑著沖他擺擺手：“不用客氣。晚上見。”

        直到開著車拐進了車流中，她才忽然反應過來，低低地笑了起來：“晚上見……見什么見啊……”

        送走了沈宴之，金知愚順道又去接了田芯。

        僅管半個月前才見過一次，但是金知愚就是覺得，田芯，好像變化不小。明明人還是這個人，發型穿著也沒變，還是小年輕人的流行時尚，淺黃色的齊肩發梳了個半丸子頭，耳上配了十字星耳墜，淡藍色格子紋樣的齊膝連衣裙，化著淡淡的恰到好處的妝容。還是之前那個人，好像什么都沒有變，但就是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金知愚時不時地回頭看看她，最終忍不住問道：“田芯，怎么才半個月沒見，你好像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田芯有些疑惑地扭頭看她，待自己心里反應過來之后，略有些害羞地低頭笑著道：“是嗎？謝謝小魚姐夸獎。”

        金知愚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她那嬌羞地低頭一笑，眉毛一挑，興沖沖地問田芯道：“戀愛了呀！什么時候的事，我竟然都不知道！”

        想她這個做上司的真夠心大的，自己的小助理戀愛了都不知道。她的內心忽然涌入了一種老母親般的失落，目光十分慈愛地看了看田芯，然后騰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真好，既然戀愛了，以后就好好去約會，我這邊有什么事情能推就推，一切以你的人生為重。”田芯剛到她身邊的時候，正是她人生剛剛起步的時候，每天每日每夜都很忙碌焦慮，連帶著這個也只比她小了一歲的姑娘連個談戀愛或者約會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想想，總覺得虧欠。

        看樣子她應該是剛戀愛不久，正是天天膩歪在一起約會的時候，可自己只顧想著自己，居然還拉著人家出來看畫展，這么一想，金知愚干脆說道：“畫展我不去了，票送給你男朋友，讓他陪你一起去。怎么樣？”

        田芯有些羞澀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抿唇笑道：“一起去吧小魚姐，我男朋友……也在那間畫廊里。我也想讓你幫著參考參考。”頓了頓，她歪頭看向車窗外，“其實，我父母有見過他了，但是，他們不同意，覺得他不好。我希望小魚姐能給我點意見。”

        金知愚呆了一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找我給你意見嗎？我可是個連戀愛都沒有談過的單身狗啊！你這是認真的嗎？！”

        田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雖然你只比我大一歲，但是我相信你的眼光啊小魚姐。除了你，也沒有其他人能給我……意見……”

        似乎是也能察覺到田芯的猶豫和不安，金知愚問她道：“是你們之間有什么問題嗎？”

        田芯摳著手指，忐忑不安地道：“是有些，我有種不真實感。小魚姐，從確定關系的那天開始，就有些不大真實的感覺……”

        先時金知愚還有不太理解田芯說的這種莫不其妙的不真實感是什么，直到她看到田芯遠遠地朝一個人招招手。

        金知愚愣了下。對方也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便調整了神情朝她們走了過來。

        先時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直到對面那個人雙手插袋走近了些，看著那個懶懶散散略有些欠揍的臉，金知愚才重重地嘆了口氣，轉身問田芯道：“所以……你的男朋友，就是他？林瑞寒？”

        田芯點了點頭，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小魚姐，你們……認識？！”

        金知愚有些哭笑不得地點點頭：“是認識，他是我的鄰居。不過你們兩個……倒是讓我意外了。”

        田芯這才放下心來：“我們是相親認識的，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也是最近才確定關系的。”

        “原來是這樣。”金知愚扭頭看著身側的田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著說道，“好好享受你的戀愛，但是你應該知道，戀愛并不是人生的全部。你男朋友，看起來還不錯。好好享受戀愛生活。”

        林瑞寒走上前，見她們都看著自己，攤了攤手道：“怎么都像是第一次見到我的樣子？”他看了一眼田芯，隨即又轉頭看向金知愚，“你怎么在這兒？”

        金知愚撇了撇嘴，云淡風輕地道：“我陪我們家寶貝田芯過來看看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個靠譜的。”

        林瑞寒聞言，這才笑了起來，一把將田芯扯進自己懷里，然后勾了唇角笑道：“怎么樣？我們兩個是不是很般配，看起來像天生一對？”田芯被他扯進懷里，整個人嬌嬌小小柔柔弱弱的樣子，一臉甜蜜地抬頭看著林瑞寒。

        金知愚翻了個白眼：“般配？嗯，配我們家田芯也算是馬馬虎虎了。”她抱了臂，眉眼十分認真地說道，“不過，既然戀愛了，就好好對待我們家田芯。要是被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們家田芯的事，我一定不會輕饒了你的。”

        她說完，看著田芯泛紅的臉，忍不住擺了擺手：“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一邊兒甜蜜去吧，別耽誤我看畫展。”雖然覺得奇怪又意外，但是看田芯一臉甜蜜的樣子，她也不好直說心里的不安，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禱，希望兩個人的愛情能夠長長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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