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冥界（四）
無憂無名倆人來到富貴酒樓坐下吃飯，現如今無憂腦子一片混亂。
“老三為什么會沒記憶了呢？”無憂戳著碗里的飯，也不能說他沒記憶了，他還記得永寧村，但就是不記得大家了。
“是這樣的，在鬼城待久了，記憶就會慢慢消失。就連記得最深的執念，也會消失的�！睙o名邊解釋著，邊將白蘿卜燉排骨推到無憂面前。
無憂夾著白飯一粒一粒送進自己嘴里，她看向無名：“那你怎么還記得幾千年前的事，還記得你要找的人？”
無名眼眸低垂，看著白如玉的蘿卜，笑得苦澀：“我每天都會回憶一遍和她發生過的事，所以才沒忘記�！�
點點滴滴，愉快的，不愉快的，爭吵的，和好的他不愿忘，不敢忘，全都清晰地刻在腦子里。
他拿著湯勺舀出幾塊白蘿卜，準備給無憂。
無憂見了他的動作，趕緊抱起碗躲著，搖頭：“我不吃蘿卜，千萬別給我吃蘿卜。”
無名的手頓了頓，他看向她：“你不喜歡？”
“不喜歡，我從小就不愛吃。”更何況老四小五還是蘿卜妖呢，無憂疑惑：“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愛吃蘿卜？”
無名將蘿卜舀進自己碗中，笑容勉強：“我還以為，你也喜歡吃呢……”
“沒事，你喜歡吃就多吃點，我不跟你搶�！睙o憂繼續吃著白米飯。
無名輕嚼慢咽，盯著蘿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倆人各懷心事，桌上的菜基本沒動。
“為什么那管事的說老三到這一個多月了，他明明只昏死三天��？”無憂問。
無名解釋道：“冥界時間與陽間不同，這地上一天，地下差不多十五天。你弟弟在人間昏死了三天，在這冥界差不多就是一個多月�！�
無憂點點頭，老三已經在這里生活一個多月了。她不知道他剛來的幾天是怎么過活的，又是怎么去賭場做了護衛，但她知道，她必須快點救他回去，不然他就要把一切都給忘了。
“我得再去找他，好好跟他講講大家的事�！睙o憂眼神嚴肅，一定要幫老三找回記憶。
無名看著她的眼睛，愣了一下，就是這個眼神。曾經阿諾也用過同樣的眼神看著他跟他說：“我不僅要救我的弟弟妹妹，我還要把其他被獻祭的孩子給救出來！”
無名看著眼前沖動的少女，他提醒：“你有沒有想過遇到危險了怎么辦，真的就留在冥界了怎么辦？”
無憂迷茫：“這，我還沒想過�！彼聪虼巴獾暮谝梗切屈c點的火光，希望是如此渺茫。
她繼續道：“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就是我的命吧，但在那之前，我一定會想辦法把老三救出去。”
“親弟弟嗎？你好像很看重他。”無名問。
無憂搖頭：“不是，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我們幾個跟親人一樣，我是孩子里最大的，如今弟弟遇到危險，我當然要拼了命救他�！�
無名輕輕呆住，他記得阿諾也說過差不多的話，他感覺當年的事在重演。不過阿諾失敗了，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他似乎有點希望她失敗，這樣，她就可以留在冥界了。
無名給無憂付了飯錢與住店錢便離開了，兩人約定第二日午時再去地下賭場看看。
無憂一個人在屋子里，房間不算大，但床很大。她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睡不著，開始想著在永寧村時的事。
胖子老二，沉默老三，斗嘴老四，可愛小五，溫柔的……
那個溫柔的，總是跟著她身后的，那個人，是誰啊！
無憂猛地坐起，她捂著腦袋使勁想。
他是誰啊，到底是誰��！
怎么辦，好像已經把他給忘掉了，可是為什么，我好難過，我是不是不想忘掉他？
她閉眼努力回想，高馬尾，一襲黑衣，腦子里大概有個模樣，可是卻怎么也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腦袋要炸了，她蜷縮在床的角落里，抱著頭，眼里默默流出水來。
流淚了嗎，因為忘了一些事，一些人，而流的淚嗎。
她已經開始忘記了，無憂趕緊爬了起來，在屋里找筆，她要把記得的名字都寫下來，她不能再忘記了。
她光腳踩在冰冷的地上，在房間里翻找。
筆，筆在哪？
明明夜里透著寒氣，她卻額頭冒汗。
沒筆。
她突然想到，她有匕首，她有白手帕。
無憂拿出手帕平鋪在桌子上，又拿出匕首，忍住疼痛，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劃出血。
她笑，這樣就不會忘記大家了。
她在手帕上寫下“老二老四小五胡長老”幾字，特意將“老三”二字寫在最上面，十分醒目。
寫完后看著那張手帕，她吸著傷口，覺得還少了什么，可她真的想不起來了。
會不會，并沒有少，也許那個人對自己不重要，所以才忘了。她抱著這樣的想法，將手帕用空杯子壓在桌上，關了窗子，再次回到床上。
無憂睡得不好，做了很多夢，可醒來一個也沒記住，腦子還暈暈乎乎的。
她穿衣洗漱，坐在房里，看著窗外，等待著午時的到來。
冥界的白天，天上是昏暗的，像是霧，又像是濃煙，看不見日光。
白天，街上沒幾個鬼，十分安靜，只有風在號叫，鳥在叫囂。屋子里也是陰冷的，無憂倒上熱茶喝了幾口。
她在心里盤算著待會見了老三該從哪跟他講起，是講第一次認識，還是講一起搬到狐仙廟的生活。
這些她都還記得，她可以從頭講到尾，不信老三還想不起來。
她時不時就跑下樓問時辰。
“老板老板幾時了？”
“辰時了�！�
“老板老板幾時了？”
“巳時了�！�
無憂坐在房里桌前，撐著腦袋，望向窗外，還有一個時辰，無名就要來了。
窗外幾只烏鴉飛過，灰蒙蒙的天，無憂看著漸漸來了睡意。
她拍打自己頭，這種時候，她怎么睡得著的！
許是昨夜睡得晚了，無憂此時困意突襲，她強撐著等了好久好久，慢慢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又是千奇百怪的夢，無憂在夢里突然聽到老三的聲音。
“老大，你不來救我了嗎？”
救老三！
無憂從桌上彈了起來，她困意全無。
外面的天，已經黃昏了。
無憂十分自責，她竟然睡著了。怎么沒見著無名？會不會是看到自己在睡覺就走了？
她趕緊跑下樓去，見著老板就問：“無名呢？他來過沒有？”
老板困惑：“無名？”
無憂解釋：“就是昨天那個穿黑斗篷戴面具的。”
“我知道，不過沒見到他來啊�！崩习遄屑毣貞浿�，還是覺得他今天沒來過，于是問一旁的小二：“無名大人來過嗎？”
無憂緊張地看向小二，只見他搖搖頭并說：“沒來�！�
沒來？
她納悶，明明清楚地記得和無名約定是今日午時，難不成她的記憶又混亂了？
無憂不信，要去救老三的約定她一定不會記錯的。
“該不會無名出事了吧。”無憂覺得大事不妙。
老板搖搖頭：“沒聽說有鬼差出事�。俊�
那為什么他沒有來，無憂心事重重回到房間，她想：也許他突然有事呢，可能明天就來了吧。
看來只能等明天再去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無憂整整等了一天也沒等到他的到來。她去渡口找他，也沒見著他的蹤影。
她攔住其他擺渡人問：“無名呢？”
三個擺渡人你看我我看你，面具背后透著迷惑，紛紛搖頭。
“就連你們也沒見到他嗎，會不會是出事了�！睙o憂有些著急，老三的事還沒解決呢，無名又出事了。
“這倒不會，無名他有時是這樣的。”中間的擺渡人解釋。
在左邊的擺渡人接著道：“無名的法力很強，一般人可傷不到他。”
右邊的擺渡人安慰：“可能他過幾天就回來了，你有什么要緊的事嗎，要不跟我們說了，等他回來了我們告訴他？”
無憂連擺手：“沒事沒事�！闭f罷跑了。
無憂又接連等了他三天，還是沒等到他。
她有些生氣，這人明明說好要和她一起去找老三的。
可她轉頭又想，人家憑什么幫她，她有什么資格怪罪他。
她已經夠幸運的了，她有房住，有飯吃，這些都是無名給她帶來的，感謝人家還來不及呢，怎么好意思怪人家。
無憂狠狠罵了自己一頓。
所以她也想清楚不靠無名找老三了。她記得那個巷子里的惡鬼，都是些老弱的，也有看著壯的，但也就三四個。
無憂想，她應該打得過。如果打不過，她還能跑嘛。
就這么決定了！明天午時她要自己去找老三。
她覺得她又遺忘了好多，就像今天早上她就忘了她要救誰，盯著手帕看了好久才全部想起來。
第二日，無憂看著街上都沒鬼影了，她決定出門。
碰到日光她的頭就會劇痛，剛來這兒的時候還好，能見日光，現在不行了，因此她打著傘出門了。
來到巷子口，往里面望去，里面看得很清楚，她能看到幾個鬼躲在墻的影子里睡覺。
無憂趁著白天看清了這條巷子，說是巷子，其實是一天長長的路，石墻配著青瓦，指引她走下去。
石墻上還刻有畫，上面都是賭場里鬼贏錢的畫面。
無憂往里走著，一只手打著傘，一只手握住匕首。路過幾個老鬼，她強裝鎮定，心跳加速，那幾個鬼抬眼瞧了她，又繼續閉眼睡覺。
沒有攻擊我，難不成他們記得我是和無名一路的，無名有尤清給的金令牌，所以才不敢攻擊我？
無憂想不通，她加快腳步繼續往前走。
她看到前方有四五個壯一點的，都躺在陰影一側。她咽了咽口水，靠著另一側快步走著。
無憂走到那幾個壯鬼旁邊，她壓低傘檐，握住匕首的手都出汗了。
加快步子，馬上就能走過他們了。
無憂在心里安慰自己。
就當她以為她安全的時候，兩只腳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傘檐，是一個兇神惡煞的胖鬼，他也打了一把傘笑著看向無憂。
無憂連連后退，面前惡鬼的笑讓她想起了那個刀疤臉鬼，寒意從她腳下爬了上來，她皺著眉裝鎮定，冷冷道：“讓開。”
“小妹妹，你覺得你走得了嗎？”前面的惡鬼不以為然地笑道。
旁邊的惡鬼慢慢站了起來，無憂轉頭看了看身后，那群老弱的鬼也慢慢上前來了。
她被包圍了！
他們似乎就在這等著她的到來。
怎么辦，怎么辦？
無憂看著他們慢慢向自己逼近，她真的就要留在這冥界了嗎。
她才不要呢，她把傘扔向胖鬼，猛地向身后跑去。
這些壯鬼她打不過，老鬼她還打不過嗎。
她跑在陰影里，不敢回頭，她不知道其實那些鬼并沒有追她。
那幾個老鬼不知哪來的傘，紛紛打上了，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抽出匕首狠狠向其中最老的鬼刺去，那老鬼不知躲閃，拿胳膊去擋。
他的胳膊被匕首砍出個口子，他也不曉疼痛，揮手將無憂匕首打掉，并向她出腿。
無憂震驚，連忙后退，才沒被踢到。
連老鬼都那么厲害嗎，看來她危險了。
無憂看著老鬼們慢慢逼近，她邊后退著邊跟他們商量：“你們，你們不是想提升修為嗎，我可以給你們錢，要多少有多少�！�
那個被傷的老鬼看著她，露出笑容：“你能給多少？”
“老大，別跟她廢話，直接吃了吧。”一只老瘦鬼在一旁迫不及待。
原來那最年邁的鬼是他們的老大，怪不得那么強，無憂明白過來，她對著那鬼說：“我朋友認識尤清，就是鬼城之主尤清，我可以讓他帶我去找尤清借錢。”
“哦，”老鬼點了點頭，“那應該能有很多錢，不過我現在就想吃了你呢，怎么辦呢？”他盯著她，像一只幾百年沒進食的餓狼。
無憂回頭看了看，那幾個壯鬼擋在那里，離他們越來越近了，不能再退了。
可是前面的鬼，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她雙腿發軟，扶著墻走不動了，驚恐地看著老鬼撲向她。
這下，真的完蛋了。
她絕望地看向老鬼，只見一襲黑斗篷從青瓦跳落，在空中一劍砍下了老鬼的頭。
身后那些老弱鬼還沒反應過來，紛紛倒地。
無憂不敢相信，只見他又越過自己，沖向了身后的壯鬼。
是，無名？
無憂反應過來，撿了匕首趕緊去幫忙。
黑衣人提劍旋身削斷了他們傘柄，嚇得他們趕緊躲進陰影里。無憂上前對付，倆人配合得很好，一招一式，都是那么熟悉。
沒多久，最后一只惡鬼被黑衣人斬殺。
無憂腿軟，倚墻而站，手搭著黑衣人的胳膊，驚魂未定，帶著哭腔：“哇哇哇，無名，你終于來了，沒有你我就死在這兒了�！�
黑衣人取下帽子，不是無名，而是，她一直想不起臉的那個少年！
記憶突然涌入無憂腦海中，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少年見她臉上沒神情，冷冷道：“不是你想的那個人來救你，很失望吧�！�
“嗚嗚嗚，小白，我好想你！”無憂一把抱住小白，她眼淚直流，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小白愣住，他聞到無憂發絲帶著的桂花香，這種被抱住的感覺是如此陌生，但似乎又感覺不錯。
他鄙夷自己的想法，可聽著少女是如此傷心，又生出了些心疼，丟了劍，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表以安慰。
想說出些安慰她的話，可又不知道怎么說，他想他平時不是很會說些違心的話嗎，這時怎么不知道說什么了？
想了一會兒，他道：“你別把鼻涕擦我身上了�！�
“哦�！睙o憂吸了吸鼻子，松開他。
那種溫熱的，柔軟的感覺轉眼消失了，他不懂他在可惜什么。
看著無憂又哭又笑的表情，他語氣柔和：“走吧�！�
無憂擦干眼淚，堅定地點了點頭：“嗯，老三，還在等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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