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后，云皖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收拾書包。

        自那天起，云皖很少在學校里碰見周覆，也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一切像是恢復了最初的日子，平淡得如白水一般。

        裴斯年彎起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向她熱情邀約:“走呀云皖，逛街去嗎？”

        經(jīng)歷了上一段不太美好的友誼，云皖不想再經(jīng)歷同樣的事情了，也不想花精力去維護它，每天小心翼翼地活著。

        她現(xiàn)在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享受高中，努力考上大學，改變未來的命運。

        面對裴斯年的熱情，云皖婉拒了:“謝謝，我還有點事，就不能……”

        “沒關系，那我們下次再約吧。”裴斯年很善解人意，也沒有一再堅持，便拉著好朋友走了。

        云皖沒有說謊，她當然有別的事，只是這個事很特別，只能她一個人知道。

        校園里響完放學后的最后一次鈴，云皖才背起書包走出教室。

        她沒有出校門，轉(zhuǎn)身下了樓梯，來到了三樓。

        她走到教學樓的拐角，見辦公室的門還緊閉著，便找了一個方便觀察辦公室又可以躲藏的角落坐了下來，邊背單詞邊等。

        六點零一刻，辦公室的門開了，云皖收起詞典，抬起頭看去，一個高瘦的人影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關上了門。

        等他下了樓，云皖輕車熟路地悄悄跟了上去。

        下午的陽光不似正午那樣毒辣，卻依舊刺眼，車流，建筑物，河流，都成了光的鏡子，散發(fā)著粼粼的波光。

        天氣炎熱異常，地上的柏油路保留著一整天的余溫，變成了燙腳的沙石。

        少年身姿挺拔，身材頎長削瘦，就像勁挺的雪竹，光照耀在他身上，照得他的發(fā)愈加的漆黑，卻讓人覺得孤冷。

        陽光被他踩在腳下，他背著書包，走進熙攘的人群。

        云皖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背著書包悄悄跟在他身后。

        她知道他走過的每一個街道，會經(jīng)過哪一家店鋪，會等幾個紅綠燈。

        她知道他所有的活動軌跡。

        沒錯，她在跟蹤周覆。

        前世的他成為了重大連環(huán)兇殺案的嫌疑人，據(jù)媒體報道，重大兇殺案兇手作案手段極其殘忍血腥，震驚了廣大群眾，京市一時人心惶惶，陷入了恐慌。

        而這樣一個窮兇極惡，罪該萬死的兇手卻跪在她的墓前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這樣哭，會這樣令人難過。

        她要弄清楚一件事，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為什么要做那些事。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

        她已經(jīng)跟了他許多天，他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就是學校，回家，兩點一線，很規(guī)律。

        學校里，他經(jīng)常被老師叫去幫著批改作業(yè)，一改就是一下午，有時候他忙著參加競賽活動，大上午都見不到人影，閑下來的時候他就自己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寫數(shù)學題。

        放學了他也從不去娛樂場所逗留，徑直回家，有時候他也會去逛一會兒書店，買一兩本書。

        確實是所有好學生該有的模樣。

        云皖不明白，這樣的少年，為何最終會走上那樣的道路。

        晃神間，人就不見了蹤影，云皖愣了一下，立馬環(huán)顧四周。

        周圍都是茫茫人海，哪里還有少年的影子。

        云皖有些悵然若失，正打算放棄，一轉(zhuǎn)身眼前一黑，緊接著，肩膀一痛，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就重重地撞到墻上。

        周覆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壓在墻壁上，手緊緊箍住她的脖子，云皖被勒得喘不過氣，費力睜開眼，看到了他眼里壓抑的暴怒。

        肩膀的酸楚和后背的疼痛后知后覺蔓延開來，恐怕已經(jīng)青一塊紫一塊了。

        “你跟蹤我。”

        他的聲音很冷，就像是古老荒山上的舊屋里傳出來的。

        他逆著光，光從他的脖子透過，略過他的臉頰，鼻梁，睫毛，陽光傾斜而下，晃得云皖睜不開眼睛。

        云皖下意識拿手擋了一下，再睜開眼，對上一雙深邃的丹鳳眼。

        他的眼睛是淺薄的內(nèi)雙，眼皮很薄，眼珠漆黑如墨，眼尾上撩，感覺看什么都有股漫不經(jīng)心的傲氣，不笑時看起來很沒有耐心，面相很兇。

        說實話，云皖還是有一點害怕。

        畢竟她早就知道他前世的身份。

        “誰跟蹤你了？”云皖站直，推了推眼鏡，像是強行掩飾內(nèi)心的慌張那般。

        周圍一片沉寂，周覆松開手，云皖才得以解脫，連忙咳嗽喘氣。

        松氣后，云皖這才注意到，她來到了之前跟了幾天從來沒有來過的地方。

        小巷背后是一個已經(jīng)荒廢的滑板場，里面的設施都生了厚重的鐵銹，廢棄的破沙發(fā)被丟棄在這個沒人管的巷子里。

        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云皖低頭一看，不知道從哪里躥出來的貓跟在周覆的身后，云皖一愣，緊接著，第二只，第三只的貓從角落里躥了出來，親昵地貼在他腳邊走。

        原來這里生活著一群流浪貓，被抓破的廢棄沙發(fā)里還能看到初生小貓的腦袋，在貓群里，云皖看到了在學校里見到過的那只黑貓。

        “那不是……！”云皖指著那只黑貓，有些詫異。

        她以為那只黑貓已經(jīng)死了，沒想到會出現(xiàn)在這兒。

        “那只貓不是已經(jīng)……”云皖看向周覆。

        周覆勾了勾唇，垂眸看她，眼神戲謔：“已經(jīng)怎樣？你以為它已經(jīng)被我弄死了？”

        周覆走到沙發(fā)旁，所有的貓像流沙一般像中間聚集起來，圍著他喵喵叫，云皖數(shù)了一下，這里大概有三十多只流浪貓，它們對周覆并不陌生。

        周覆蹲下來，從沙發(fā)底部拖出一袋貓糧，把貓糧倒進了它們的餐盤里。

        云皖這才看到那只黑貓的前爪纏上了白色的紗布。

        他什么也沒解釋，喂完貓就轉(zhuǎn)身走出小巷。

        云皖猶豫兩秒，還是跟了上去：“對不起啊，我誤會你了。”

        他走在前頭，陽光灑落在他的肩頭，并不溫暖。

        “那你為什么拿老鼠嚇我？”云皖問。

        周覆突然停了下來，云皖緊跟著他來不及反應，一頭撞到他的后背，他瘦，后背沒什么肉，她只撞到了如石塊一般堅硬的肌肉和骨頭，疼得她兩眼發(fā)懵。

        他轉(zhuǎn)過身手插兜里盯著她，眼里噙著不羈的笑：“我樂意，別跟著我。”

        皮笑肉不笑！

        云皖不服氣，嗆道：“我也樂意！”

        她跟周覆保持著一米的距離，看起來就像順路一樣，這樣他也不能說什么。

        他停，她也停，他走，她也跟著走，偶爾她路過小吃攤還會買一些小吃，邊吃邊走。

        她這樣跟著他，周覆也不惱，還是像平常一樣沿著以前的路回家。

        云皖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太孤獨，所以她決定跟他說說話。

        終于云皖鼓起勇氣快跑兩步，與他并肩，她把她買的炸串提到他面前，說:“剛買的，吃不吃？”

        周覆沒搭理她，依舊目視前方。

        見他不理，云皖拿出一串烤魷魚，咬了一口:“這家店的燒烤味道可好了，你真的不嘗嘗嗎？”

        他還是不說話，云皖低下頭默默叉了一個丸子舉到他的面前。

        “章魚燒呢？很香的。”說完，云皖嘴里塞了一大口。

        他還是看都沒有看一眼。

        “你喜歡吃什么？難不成你從來不都吃這些的嗎？”

        “不衛(wèi)生。”周覆冷冷吐出三個字。

        終于聽到他回應了，云皖覺得這是一個進步，她盯他一會兒，“可是好吃啊。”云皖腮幫子鼓鼓的。

        “原來學習好的這么講究，”云皖喃喃自語道，“你平時經(jīng)過這些小吃攤都不買的嗎？”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周覆視線越過人群，語氣很淡。

        云皖沉默了，原來他一直都知道，但她不能承認。

        “誰說的？我沒看到，我只是順路。”

        “你回家都會做些什么？看書嗎？”云皖換了個話題，打算從他的強項入手。

        “你學習這么好有沒有什么方法呀？可以教教我嗎？”

        周覆帶上耳機，走在前頭。

        “別這么小氣嘛，好東西要一起分享，大不了我請你吃飯。”云皖跟在他的身后喋喋不休，像只小蜜蜂。

        “你學不會。”周覆說。

        “為什么？只要你告訴了我，我肯定能學會。”云皖很有信心。

        他嘴里吐出三個字:“你太笨。”

        “……”

        太侮辱人了。

        “不愿意說就算了。”云皖撇了撇嘴。

        走著走著，云皖又看到了一個冰激凌店，她眼睛一亮，馬上跑去買了兩個。

        周覆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等她。

        誰知道她買完又跟了過來，手里還拿了兩個冰淇淋。

        “你怎么不等我？”云皖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反而將兩個冰淇淋遞到他面前，“草莓味和香草味，你吃哪一個？”

        周覆垂下眼皮。

        由于劇烈奔跑，她臉蛋熱得紅撲撲的，皮膚白里透粉，在陽光下還能看見臉上細小的絨毛，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眼睛很亮。

        視線下移，兩個冰淇淋，一個粉色，一個嫩綠色，上面點綴了一顆櫻桃，還撒滿了巧克力碎。

        在他看向那個粉色的冰淇淋時，他看到她的眼睛緊緊盯著粉色的那一個，似乎很不舍，但還是大方地拿出來讓他選擇。

        一看就很甜。

        “不吃。”周覆轉(zhuǎn)身走了。

        “你真的不吃嗎？”云皖又追著問。

        周覆沒接話。

        天氣炎熱，冰淇淋融化得很快，云皖只好一個人吃兩個。

        “你每天回家都走這條路嗎？”

        “你家離學校近嗎？”

        忽然，他停了下來，云皖也跟著停住。

        “怎么了？”

        “我到了。”周覆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頭進了小區(qū)。

        “那明天見！”云皖沖他招招手。

        陰暗潮濕的樓梯間，光從鏤空的石墻穿過，周覆站在樓上凝視著樓下少女的背影。

        為了補上以前落下的課程，云皖每天很早到學校學習，盡管她前世已經(jīng)有了一些基礎，但她每天都被欺負，根本沒有好好學。

        還沒到七點半，教室里已經(jīng)來了大半的人了，還有的陸陸續(xù)續(xù)從食堂趕到教室。

        早自習沒開始，大家都坐在座位上趕作業(yè)，吃早飯，閑聊。

        云皖把書包放下，開始吃早飯。

        旁邊的兩個男生剛趕完作業(yè)，翹著二郎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他不是咱們年級的學神嗎？不是成績吊打一切么？”

        “誰啊？周覆？”

        男生嗯了一聲。

        “學神？最后還不是進了五班？我看也不過如此嘛，還以為多厲害。”

        “說不定學神只是考砸了，發(fā)揮不穩(wěn)定。”

        “什么學神啊，我看是神經(jīng)吧？我看他也沒他們吹得那么厲害，等下次考試我把他超過去。”

        “哈哈哈，你別說，他還真有點神經(jīng)病，整個人看著就陰沉沉的，怪人一個，聽說他腦子有點毛病。”

        “他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角落里，也不跟人說話，像鬼一樣，有時候還能看見他自言自語。”

        “別說了，看著都嫌晦氣。”

        “你不能這樣說周覆！”云皖很生氣。

        兩人的笑聲被打斷。

        在背后說壞話第一次被人拆穿，男生有點尷尬，“關你什么事兒？”

        “不管怎么樣，你們也不能在別人背后說別人的壞話。”云皖說。

        “我們哪兒說人壞話了？我們說的不是事實嗎？”男生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在背后對著別人指指點點很沒有禮貌，他還輪不到你們來說，真沒想到男生的嘴也這么碎。”云皖拳頭攥得緊緊的，用強勢來掩飾內(nèi)心的害怕。

        “你算什么東西？真是什么人都敢跟我頂嘴了？信不信我……”說著，男生的手揚了下來。

        云皖下意識地捂頭閉眼，等了許久，巴掌也沒有落下來。

        教室里一片安靜，云皖睜開眼，看見那個男生扭曲的臉。

        她抬起頭，那個男生的手定在空中，被身后的手擋住了。

        云皖回過頭，周覆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難得沒有穿校服，只穿了一件純白色的體恤，背著書包，漆黑的頭發(fā)落在眉前，擋住了一半的瞳孔，發(fā)間還滴著水，像是淋了雨。

        他沒有說話，一只手捏住了男生的手腕，看上去沒費什么力氣，男生的表情卻痛苦得皺成了一團，嘴里忍不住哀嚎。

        “你干什么，周覆！”另一個男生吼道。

        班上一片寂靜，都注視著這邊，所有人都聽見了他們是如何詆毀他的，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他說話，只是冷眼看著這一切。

        周覆也并不在乎別人說他什么，他早就習慣了被這種言論纏繞，他也懶得去辯解。

        他輕輕彎了彎手，男生的手腕便一點點折下去，仿佛已經(jīng)到了極限。

        “周覆！你放手！你在這樣我叫老師了！”

        “快放手啊……”男生疼得忍不了了。

        “瘋了嗎？放手啊！”

        “咔嚓”一聲，能清楚的聽到骨頭清脆的聲響。

        “天吶……”教室里議論紛紛，一時大氣都不敢出。

        “周覆，放手吧。”云皖拉了拉他的衣服。

        “我錯了！我錯了行了吧……”男生連連求饒。

        終于，周覆冷冷甩開他的手，轉(zhuǎn)身時停住，看了云皖一眼，“以后別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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