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破曉，逐見天光，通明的路燈一盞盞暗下，超市商鋪開始營業，小販們也出來擺攤叫賣。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整座城市被泡在雨里，濕氣還沒散去，雨滴聚集在盤踞交錯的樹梢，滴滴答答地掉著水珠。

        偏遠的老城區遠離城市的喧囂，整個城區陷入暗黑的寂寥，就像是還在沉睡。

        六點一刻，隨著晨光照進這片擁擠泥濘的舊城區，所有路燈跟著熄滅，周覆推開生銹的鐵門，走出了昏暗的小道。

        天氣還有些陰沉，空氣中氤氳著密集的水霧，下了一場雨，氣溫下降了許多，周覆沒有帶傘，只把外套的帽子拉了上去，遮住了頭發。

        老城區地處偏遠，遠離市中心，城市建設也比不上繁華的商業地帶，比起城中高樓建筑，這里更多的是70年代的老舊建筑和低矮的陳墻。

        一到下雨，廢水就會漏滿房屋的外墻，長期下來，墻壁上已經留下了深褐色的印記，看起來斑駁陸離。

        城市道路改造的原因，老城區的大部分公交站都拆了，只剩了一個能去往學校的公交站，要到達這個公交站，要穿過兩個街區，過四個紅綠燈才能到達。

        周覆倚在公交車站牌邊，帶著耳機聽英文磁帶。

        一個人影從后面躥了上來，與他并行一排：“上次怎么沒來？”

        “有事。”周覆頭也不抬，低頭翻著手里的詞典。

        “能有什么事？”林晏撞了撞他的肩，“最近在忙什么呢？”

        “考試。”一如以往的簡潔。

        林晏丟了個泡泡糖在嘴里，“最近怎么改搭公交車了？”

        “方便。”

        “怎么，最近被一女孩兒纏上了？”林晏努努嘴，朝他身后看去。

        晨霧還沒散去，路上的行人已經多了起來，晨跑的，遛狗的，散步的穿梭在這座城市。

        云皖背著書包，踩著臺階跳過一個小水坑，跳到馬路邊，望著前方的人影，笑了笑：“找到了。”

        周覆回過頭，堆積的烏云散去，天空放晴，女孩兒穿著整潔的白色校服，校牌乖乖別在胸口，頭發束起，露出一段光潔白皙的脖頸，陽光照在她的頭發上，連發梢都在發光。

        “一看就是乖孩子，”林晏嘖嘖兩聲，感嘆道，“被這種女孩子纏上了，往往是最麻煩的。”

        周覆回過頭，扯了下帽檐。

        “我先走了。”林晏將書包挎在肩上，轉身朝另一個路口走去。

        周覆低下頭快步想要離開。

        “周覆！”云皖沖他招招手，跑到他身邊。

        “早呀，又在這里碰見你了，好巧。”她揚起頭沖著他笑，笑容比陽光還燦爛。

        他的態度始終冷冷的。

        “你每天來學校好早啊。”云皖看了眼手表，才剛過六點。

        云皖忽然想起裴斯年說尖子班的人學習都很瘋魔，為了成績經常偷偷從宿舍溜出來睡在教室里，就是為了方便學習，看來這話不假。

        她還聽裴斯年說起有關他的傳聞，裴斯年說，他家里條件不是很好，家里沒人管他了，平時連飯都快吃不起，只能拼命學習，靠國家助學金和獎學金生活。

        想到這里，云皖試探地問:“你吃飯了嗎？”

        周覆沒有說話。

        問完這句話，云皖又有些懊悔，她這樣說不是讓別人下不來臺嗎？

        “這個給你。”云皖從包里把剛買的糯米糕塞給他。

        周覆低頭看著她，眼神有些淡漠。

        “我不小心買多了，沒吃過的。”云皖怕他嫌棄，解釋道。

        “這家店的糯米糕特別好吃，什么口味的都有，成分也簡單，吃了對身體好。”云皖說。

        剛出爐的糯米糕熱得他掌心發燙，都快要把他的手燙化。

        見他不吃，云皖催促道：“快點趁熱吃，糯米糕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喜歡吃。”周覆撇過頭。

        “那你喜歡吃什么？我以后給你帶。”云皖覺得有必要照顧一下他。

        周覆眨了下眼睛，表情很淡：“不需要。”

        “那我就隨機給你帶了。”

        “……”

        良好的家庭環境對一個人的性格有很強的影響作用，家庭長久的缺失，沒有足夠的關心，導致他后來心理的不健全，云皖覺得家庭環境和平日里那些欺凌是導致他心理扭曲的關鍵。

        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所以云皖就以求他補數學為由，每天變著花樣的給周覆帶早餐，讓他體驗到家一般的溫暖，感受這世界的美好，防止他黑化。

        云皖把早餐放到他桌上，然后回到座位，被裴斯年神神秘秘地拉到一邊：“云皖，你老實說，你跟周覆什么關系？”

        “啊？什么關系？”云皖有些懵。

        “那就是你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所以要討好他？”

        “你在說什么啊？”云皖聽得云里霧里。

        “那你為什么每天給他帶早飯？最近班上都在傳你喜歡周覆。”裴斯年一臉八卦。

        “啊？為什么會這樣？”云皖有些傻了。

        話音剛落，教室后排就傳來了嘲諷。

        一個男生坐上周覆的桌子，拿起他桌上的早餐打量了一番，笑道:“喲，又給你送早餐了？有個免費的長期飯票感覺怎么樣？”

        “周覆這種人都有人追啊？”

        裴斯年聽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這種人？不說成績，周覆長得也不差，怎么就不能有人追？”

        “年年，你重點好像搞錯了。”好友提醒她。

        “可不嘛，奇葩配如花。”

        “你再說一遍。”周覆抬起頭，眼神凜冽。

        “再說一遍怎么了？我哪里說錯了？奇葩配如花，天生一對。”

        “太過分了！”裴斯年看不下去了，擼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論。

        云皖抿了抿唇，低下頭，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一根根攥緊，用力得有些發抖。

        突然“咚”一聲巨響，桌子被掀翻在地，像是沉寂的水面煮沸騰了，人群突然炸開了鍋。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班上有女生驚恐地喊道。

        人們紛紛向著教室后排涌去。

        云皖回過頭，看到她從未看過的一幕。

        周覆幾乎失去理智，額頭青筋暴起，額前的頭發遮住了深沉的眸光，周覆抓起男生的衣領將他往桌子上掄，連在一排的桌子轟地一聲倒了下去。

        “你再說一遍！”周覆拽著他的衣領，拳頭死死抵住他的脖子，抑制不住的暴怒從喉嚨里擠出來。

        “丑女配瘋狗，天生一對。”男生被掐得臉色通紅，嘴巴仍不肯饒人。

        周覆眼神一沉，扯著他的衣服把他往地上一摔，眾人都嚇了一跳，他抬腿從人的身上跨上去，壓著他輪起拳頭就打。

        像是發了狠，每一下都是下了死手，拳拳打在他的臉上。

        女生哪里見過這種場面，被嚇得驚聲尖叫，男生們……上前把兩人拉開。

        事情很快就鬧到了老師那里，周覆和挨打的男生被叫到了辦公室訓話。

        云皖看著凌亂的教室，才明白，她做的這些事情，只會給他帶來困擾。

        她所以為的幫助，關心，只會讓他被人詬病，被羞辱，她也成了羞辱他的工具。

        考慮到他是初犯，班主任也沒給處分，隔開了兩人，讓男生在辦公室寫檢討，讓周覆站在教室門外罰站。

        下午的陽光從西廊斜照過來，灑在東邊的教學樓，照亮了東邊的白瓷墻。

        周覆垂手站在教室門外，廊外的樹影影影綽綽，陽光被西廊的玻璃窗割裂，不偏不倚，照在他的側臉，他也不躲，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他的頭發長了些，細碎的黑發稍稍遮蓋住了濃郁的眉眼，那一縷陽光就像是帶了濾鏡，落在他的鼻梁上，將他臉上的每一處優點放大，每一個五官都像是被上帝精心捏造出的產物。

        就連罰站，他也是站得筆直，背寬闊而挺拔，不卑不亢，惹得經過的人連連側目。

        云皖幾經猶豫，在進教室的時候還是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著他，說出了她想了很久想說出的話:“抱歉，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我不知道他們會起哄。”

        她頓了頓，晃動的光影似乎把時間拉得很長:“給你造成了困擾，是我不對，我以后，不會做讓你難堪的事了。”

        說完，她轉身進了教室。

        站在原地許久不動的周覆，終于側了側臉，抬眼看向空無一人的走廊。

        放學后。

        巷子口迎面走來三五個勾肩搭背的男人，穿著牛仔衣，緊身褲，頭發扎成小辮，渾身的酒氣，晃晃悠悠地游蕩在街上。

        幾個人攔住了周覆的去路。

        梳著辮子的男人靠著旁邊的人，瞇著眼睛瞧他，辨清了長相，笑了一下：“好久不見，放學了？”

        “讓開。”周覆手插在衣兜里，抬了抬下頜，語氣很冷。

        辮子男也沒生氣，反倒笑了起來，他環顧了下四周，湊近低聲說：“你也不想我們在這兒認出你吧？”

        周覆唇線緊抿，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見狀，男人賤兮兮地笑起來，頗有一種奸計得逞地既視感：“哥兒幾個最近沒錢了，借點錢花花唄。”

        周覆沒動，抬眼冷冷盯著他們。

        旁邊過路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見周覆一直不理他，有種把他當猴看的感覺，在兄弟面前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看什么看！再盯一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睛挖出來！”辮子男指著他的鼻子，惡狠狠的。

        周覆腳尖動了動，眼睛瞥向他的指尖，雙方的氣氛有些僵。

        旁邊的男人連忙拉住辮子男，辮子男依舊罵罵咧咧地想往前沖：“老子今天非得……”

        “你們別動他！”

        一聲呵斥響徹空蕩的街道，女生清脆稚嫩的聲音在空中回響。

        眾人向后望去，只見一個穿著寬大的校服，帶著眼鏡扎著馬尾辮的女生從后頭跑了過來。

        云皖沖了上去，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一把推開辮子男，擋在周覆面前。

        雖然她已經決定不再做打擾他的事了，但遇到這種情況她還是不能見死不救。

        周覆垂下眼眸，視線停在她因跑過來，被風吹亂而翹到頭頂的碎發。

        她的個頭不高，站在他面前也只到他的胸口位置，一低頭就能看到她光潔的脖頸和因為緊張有些泛紅的耳垂。

        “哪兒來的矮冬瓜？”辮子男有些惹火。

        “喲，你現在都淪落到需要被小姑娘搭救了？”男人們嘻嘻哈哈地開著玩笑。

        云皖攥緊拳頭，耳垂紅了又紅。

        “你們要多少錢？”云皖拉著周覆的衣袖往后退了幾步，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怎么說也要個百來塊錢夠我們兄弟抽包煙吧。”辮子男說。

        “你等著。”云皖瞪了他們一眼，放開周覆的衣袖。

        云皖低頭從包里摸索了一陣，才從兜里翻出五十塊錢，她伸手扯開皺皺巴巴的紙幣，又努力把它撫平，嘴里嘀咕道：“就這么多……”

        雖然很舍不得，她還是把錢遞了出去。

        辮子男伸手就要拿，錢又縮了回去。

        “我就這么多……”云皖重復道。

        “你們不許再纏著他！”云皖瞪著眼睛警告他們。

        “得得得！快點兒的吧。”說著男人一把搶了過去。

        周覆視線定在男人的臉上，眸色有些沉。

        幾人倒是說話算話，也沒多糾纏，拿了錢就走了。

        云皖像防賊似的，等他們走了云皖才敢回頭看他，雖然自己也很害怕，還是壯著膽安慰他：“別怕，他們走了。”

        見周覆不說話，云皖以為他被嚇著了，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沒事吧？”

        “你別害怕，他們已經走了，不會纏著你的。”云皖安慰道。

        周覆瞥了她一眼，從兜里掏出錢塞給了她，徑直從她身邊越過。

        經過時，云皖清楚地聽到他從鼻間發出的一聲冷哼：“蠢。”

        “那你的錢怎么辦？”云皖捏著他還給自己的錢跟上去。

        周覆沒理她。

        “這個錢我不能要。”云皖把錢塞回了他手里。

        “拿著。”

        “不要，這是你的錢。”云皖搖搖頭。

        “我叫你拿著。”周覆盯著她，一字一頓道。

        “我的已經給他們了，你的錢我不能要。”云皖說。

        周覆把錢捏成一團丟給她，語氣有些不善：“別再還給我了。”

        云皖被他的表情嚇住，只能從地上撿起錢把錢捏在手里，有些委屈，跟在他后面又不敢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云皖聽到周覆的聲音：“我自己會想辦法。”

        他能有什么辦法？自己都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云皖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你以后不要給他們錢了。”

        “那你為什么給？”周覆突然停下，云皖來不及剎住腳，腳尖踩到了他的鞋跟，她連忙低頭道歉，一抬頭又撞到了他的鎖骨。

        她疼得叫了一聲，捂著額頭停了下來。

        周覆：“……”

        從沒見過這么蠢的。

        “你是在可憐我？”：，，

        “我在關心你。”云皖說。

        云皖覺得他總是被欺負，時間久了心理一定會扭曲，所以一定要開導他，多給他關心，不能刺激他。

        “為什么關心我？”

        云皖說不出來，她看了看周覆，不知道怎么開口。

        因為她覺得他們是同一類人，一樣的可憐，他們都被壓在底層，被人欺負，任人欺凌。

        他最后的結局太過于慘烈，他本該有著最好的未來，最后卻落得那樣的下場，實屬不該。

        所以，重來一次，她要用盡一切去關心他，保護他，不能讓他走上那條死路，無論如何也要改變他的結局。

        周覆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沒說，轉身往前走。

        “你打算怎么要回你的錢？”云皖問。

        周覆沒有說話，云皖已經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周覆，你不要去找他們。”云皖拉住他的衣袖，聲音很輕，像是乞求。

        “滾開。”

        “周覆……”

        “離我遠一點，否則。”周覆伸手扣住她的脖子一把將她扯了過來，俯身逼近她，眼里近似警告。

        “否則怎樣？”云皖對上他眼睛，聲音有些發抖。

        我會殺了你，

        這樣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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