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風已經不知不覺間滲入了縷縷涼意，因為出來的匆忙，只t恤外面套了件咖啡色薄款工裝外套的沈倬被這冷風一吹，剛有點發熱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不少。

        他看著出了小區后空無一人，只有左右路燈還亮著的冷寂街道，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怎么這么賤啊？

        跟他媽上趕著挨上去一樣。

        只沈倬出都出來了，現在再臨時折返回去，可能是真腦子有病。況且，他也不是真擔心邱牧，只是怕這家伙真的跟宋之欽嘴巴里說的一樣，在酒吧里喝多了沒人撈回去，最后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沈倬住的這個小區地段挺偏，現在這個點，出租車都不樂意經過，最倒霉的是沈倬車昨天停路邊被個不長眼的刮了后送去修了，今天還沒取回來，這導致他只能按著宋之欽給的那個不知道哪個小酒吧的地址，徒步找過去。

        等沈倬匆匆趕到的時候，酒吧里的氣氛正到了最嗨的時候。明明暗暗的旋轉燈球在頭頂閃爍，沈倬煩躁地排開舞池里蹦迪的男男女女，往最里面的吧臺走過去。

        他幾乎是一走過去，就辨認出了那個幾乎上半身全部趴在吧臺上的白色背影。

        邱牧整張臉都埋在臂彎里，從交疊的細白手指間露出了通紅耳尖和明顯泛著潮紅的一小片臉頰，看著好像醉的厲害。

        酒吧里氣氛熱烈，就算穿著單薄的衣衫都感覺不到冷，因而當尚且裹挾著室外寒意的身體湊近的時候，那種冰冷就顯得格外明顯。

        肩膀被人重重推了下，熟悉的冷漠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你是想今天露宿街頭？”

        邱牧切切顫栗了一下，勉力睜開眼睛。

        他酒量其實可以，現在也就到微醺的程度，只不斷涌上來的酒氣讓他有點生理性不適，眼睛里就不自覺含了一層瀲滟的水光。因為趴著的角度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撐著手臂坐起來了一點，茫然地側頭看過來的時候，眼睫微顫，在曖昧燈光刻意渲染的氛圍下，像是遞過來一個柔媚的煙波。

        沈倬也不知道怎么，被他看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眨了眨眼睛等眼里的水霧散開，等到邱牧終于看清對方的臉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很震驚？”把剛剛那陣莫名悸動歸結為反感的沈倬低著頭，見他滿臉寫著‘你怎么來了’的表情，忍不住譏諷了一句，“你當我想來？要不是宋之欽那傻逼求我，誰愿意來？”

        他確實剛剛給宋之欽發消息了，而且還因對方要求，稀里糊涂發了定位過去，只是……

        邱牧沒說話，抿著嘴巴慢慢從高腳凳上下來，穿脫下來搭在一邊的外套穿到一半，回頭卻看到已經大步離開，頭也不回走出幾米的沈倬。他不得不抓著一只還沒來得及套上的袖子，急急跟了上去。

        走到酒吧門口的沈倬停頓了幾秒鐘，感覺到身后的人跟上來了以后，才跨出下一步。

        因為要把這邱牧送到他自己學校，所以還得繞出這條酒吧街到對面的大學城里去。兩人在路燈暗淡的街道上一前一后走著，中間始終隔著一段安全距離。走到一處拐角的時候，沈倬聽到身后腳步聲停了，轉過頭，看到邱牧站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店門，走不動路了。

        沈倬沒好氣地問：“干什么？”

        剛那點醉意這會兒都跑光了，清醒了點的邱牧縮了縮脖子，有點不敢和他的目光對上：“我，我有點想喝酸奶……”

        沈倬都快被他氣笑了，只邱牧沒等他發作，就趕緊說：“我自己去買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雖然邱牧沒想讓沈倬過來，只他也知道今天總歸算是麻煩了人家一趟，低下頭，低聲說：“今天麻煩你了。”

        沈倬怒極反笑：“我他媽深更半夜跑到這，缺你一句‘麻煩你了’？”

        “買酸奶是吧？行啊。我給你時間買。三分鐘。三分鐘沒出來，你就別出來了。”

        邱牧聞言，一秒也不敢耽擱，直接小跑著進去了。

        放在五層貨架上的盒裝酸奶被一只手勉強夠著拿了下來，邱牧看了眼味道，不是他喜歡的，只能又努力抬高手臂放回原位，改拿旁邊的一盒。

        這次是他喜歡的味道了，只當邱牧準備去結賬的時候，伴隨著聲控門“歡迎光臨”的聲音，從門口推搡著走進來幾個嬉鬧的青年。

        現在都快凌晨了，看他們樣子，倒像是玩到盡興后晚歸的學生。因為這一片區域是大學城，這種場景也并不鮮見，只這次略有幾分特殊。

        也不知是裝逼還是怎樣，進來的幾個嬉笑的青年里，有一個染了一頭高調的藍發，精細打理過的利落鬢發下，露出左耳盤著耳廓弧度向下蜿蜒的蛇形銀色耳飾，衣著也挺新潮，脖子上還掛了個幾何圖形的毛衣鏈，看著就唬人的很。

        藍發青年斜著肩膀，跟站在他后面，因為角度原因被擋了一半身形的人說話。不知道對方回了句什么，讓他半邊唇角勾起來，露出個帶幾分邪氣的笑容。

        有這么一個人的烘襯，連帶著這一幫人都打眼的很，想讓人不注意都難。邱牧看過去的時候，領頭一個青年正巧拿了柜臺前面擺的口香糖，轉過身拋給那個藍發藍，揶揄了幾句，惹得旁邊幾個人抱著手臂，跟看戲一樣，直笑。

        抓著酸奶硬紙板包裝的手開始發抖，邱牧下意識貓著腰躲到后面幾排的貨架背后，捂著臉蹲了下來。

        那個藍發男他認識，領頭的那個人他也認識，倒不如說，那群進來的所有人，他一個不差，全都認識。

        這也并不奇怪，因為為首那個人，是他前男友。

        剛分了一周的那種。

        憑心而論，邱牧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雖然他做不到和有些人一樣，能坦然自若地面對前男友，但是也沒有這么避之不及，好像對方是什么洪水猛獸一樣。

        只他這個前男友……

        這時，有個人往后面的貨架走過來，找什么東西似的，一面找，一面問柜臺邊準備結賬的幾個人：“我買幾包薯片——你們有人要吃嗎？”

        前面有人嗤笑：“行啊你，你今天不是剛去過健身房？”

        “夜宵剛都吃過了，吃個零食多大點事。”

        那人就在邱牧躲著的貨架另一側停下腳步，開始翻找起來。架子上塑料包裝袋碰撞發出的聲音延導著金屬傳過來，清晰有如近在咫尺，嚇得邱牧往后面退了兩步，撞到了后面的貨架。

        貨架是鐵質的，估計是底座不太牢固，一晃就嘎吱嘎吱響個不停。邱牧屏住呼吸，手忙腳亂地扶住差點掉下來的小包零食，大氣也不敢出。

        對面的人估計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嚇到了，一時遲疑了一下。邱牧也是不敢躲在這了，想悄悄地從貨架側面繞過去時，也不知是動靜太大還是感應到了什么，那個正把口香糖遞給收營員掃碼的青年似有所感，瞥過來了一眼。

        這一眼，正讓他看清，那個小心翼翼弓起肩膀，悄無聲息挪進里層貨架后的熟悉身影。

        也就是這一眼，叫他眉宇緊緊蹙了起來。

        邱牧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他還惦記著沈倬警告的三分鐘限制，蹲著縮在角落里，拼命在心里祈求他們快點走。

        沒過多久，前面忽然沒了聲音，但也沒聽見他們離開的動靜。就在心里惴惴的邱牧莫名開始不安的時候，頭頂忽然覆上了一片陰影，一雙雪白球鞋出現在邱牧的視線范圍內，一個他再耳熟不過的聲音，自上而下響了起來：“看都看到了，不打算打個招呼啊？”

        邱牧懷里抱著酸奶，維持著那個蜷成一團的姿勢，整個人都僵住了。

        “蹲著干嘛？”許喻抱著手臂，居高臨下望著他，帶幾分好笑似的，“腿不酸啊？”

        邱牧這才后知后覺感到幾分羞恥，他單手扶著貨架站起來，努力鎮定地和許喻對視，憋了半天才憋出幾個字：“好巧啊，你也來買東西。”

        “嗯。好巧啊。”許喻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抬手看了眼腕表，“現在是凌晨一點零十七分，這個點還在外面晃的學生，不是出來吃夜宵就是剛從酒吧出來。我是前者，你是哪個？”

        邱牧本來不想回答的，只他轉念想到兩人一周前已經分手的事實，又橫生一點勇氣，反問：“關你什么事？我們已經分手了。”

        這句話讓許喻倏然抬眼，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什么意味邱牧說不太清，反正絕對不是高興的意思。邱牧被他這么看著，以前面對許喻時，就偶爾會有的那種有點認慫的心態又微微冒頭。

        許喻沒回是還是不是，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抽走了邱牧懷里的酸奶，翻過來看了一眼酸奶的牌子：“你還喜歡喝這個啊。”

        他跟沒事人一樣地問：“這有那么好喝嗎，都看你喝一年了。”

        邱牧忍著把東西搶回來的沖動。他不知道怎么回，索性低著頭裝鵪鶉。

        許喻等了半天等沒等來對方搭理他，也不在意，拿著酸奶轉身朝前面走去。

        邱牧一驚，下意識跟著他過去，只等他走到中央寬敞走道上，看到前面幾個等許喻的青年都紛紛以一種審度眼光不善地打量他的時候，邱牧這才反應過來，可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老板，這個一起掃了吧。”許喻把酸奶丟到柜臺上。

        邱牧心里一緊，趕緊走到柜臺邊：“不用你付，我帶錢了。”

        許喻手機上付款碼都調出來了，眼皮都沒撩一下，跟沒聽到似的，讓收營員拿著掃碼槍掃了一下。

        邱牧眼睜睜地看著手機屏上支付成功的字樣彈出來，知道已經沒辦法了，硬著頭皮改口道：“多少錢，我手機上還你。”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卻像是不經意間踩中許喻雷點似的，他一下子把手機收了起來，突兀地笑了一聲：“還我？你怎么還我啊？”

        “我們分手那天，你不就把我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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