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琉璃佩
北境先祖為避戰亂帶著難民舉家遷移到到了北邊,慢慢建立了自己的小國度。
現任國主與國主夫人伉儷情深,婚后數載誕育三子。
長子南樾,次子南鈞以及三子南淮。
南淮出生的時候,大哥二哥都已成年為父分憂,他因年齡尚小只能住在王城內由母親教導,大些了才被兩位兄長帶著騎射習武。
北境東邊有一片大荒地,那里寸草不生,無法種植任何樹苗和良田莊稼,成了北境軍隊的跑馬場和演練場。
南淮第一次騎馬是被大哥半哄半騙推上去的。從未騎過馬的他坐在馬背上緊張地拉著韁繩,語氣顫抖著問大哥該怎么辦。
南樾站在馬側給南淮一一講了騎馬的技巧與要領,臨了問他記住了沒。
南淮雖然緊張,但也覺得新奇,聽大哥講了以后覺得似乎并不是什么難事,便點頭:“記住——”
“了”字未落,南樾拿著馬鞭突然抽了一下馬臀,面前的馬猛地跑了出去,毫無準備的南淮被慣性帶得身體后仰,馬蹄揚起荒地上的塵土,把南淮嗆了個正著。
南樾站在原地看著馬場里不斷喊“大哥救我”的三弟,覺得有些好笑卻仍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只是喊道:“握緊韁繩,夾緊馬腹,找著它的顛跑規律,跟著規律動!”
“不要斜著身子,當心摔下來!”
“是你用韁繩控制馬,不是馬控制你!”
“腳蹬不要蹬太滿!這樣摔下來會傷著的!”
“它顛的時候踩實腳蹬,稍微抬點身子!不然一會兒你屁股該爛了!”
南淮在大哥半晌一句的提醒下緊張的情緒慢慢減退,逐漸開始掌握技巧,最后調換了馬匹的控制權,圍著跑馬場跑了好幾圈,下馬時還有些意猶未盡。
“怎么樣?明日還來嗎?”南樾問。
“來!”南淮答得肯定,“太有意思了!”
南樾將水袋遞給他,“等你騎術沒問題了,哥再教你其他的。晚些時候就讓你二哥教你兵法策論,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耽誤了你開蒙,需得更加用功學起來,將來好和兄長一樣為父親分憂。”
十歲的南淮一直被父母兄長保護得很好,除北境外的任何事都沒讓他知道,也壓根不懂大哥口中說的“多事之秋”是什么意思,只覺得不用每日待在王城里便很開心,也時刻謹記大哥的話,用功念書習武,早日為父分憂,和大哥二哥一起守護北境。
直到那一年大雪,大哥二哥從南邊陣營回來,帶來一個消息:諢王鐘離介起兵謀反,帶著親信逼宮,大兗暴君自焚于行宮。鐘離介登基,國號啟,年號建元,正收復周邊城池劃入大啟境內。
北境一直都不屬于任何國家,無論是之前的大兗還是現在的大啟,他們歷代生活在這兒,已經獨立了多年,絕不會臣服旁人腳下。
南淮坐在飯桌上聽著談話內容似懂非懂,一知半解的將談話重點拼湊起來:大啟皇帝忌憚北境勢力,要想將北境收入囊中。
自那日起,南淮便極少在王城內看見大哥二哥以及父親的身影,他們好像都去了南邊陣營,為了北境與那位大啟皇帝糾纏。
也是從那時候起,南淮更加刻苦用功,每日天明就去東邊的跑馬場練習騎射,用過晚膳后又將自己關在屋子里研讀兵書策論,期望下一次父兄們歸來時可以與他們并肩。
大啟二年八月,南淮終于等來了南邊的父兄,也帶來了一個讓國主夫人痛心的消息:大啟皇帝緊逼不退,南邊陣營的將軍和北境百姓深受其害,大啟皇帝見國主打定主意,最終退一步給北境提了個折中的法子——要國主三個兒子中的其中一個入大啟皇城為質。
北境根基在此,背后的勢力不可估量,大啟皇帝忌憚也是情理之中,有這樣一只沉睡的雄獅盤臥在北境,誰都會想要收復牽制。
國主一直憂心北境,已累極傷身臥床不起。卻仍要召集所有人商討對策。
不被允許進屋的南淮偷偷跑到屋外,聽著里面父兄的商討和母親的抽泣,兩位兄長爭相要入大啟皇城為質,說到后面還大吵起來。
父親的咳嗽聲從屋內傳出,他讓兄弟倆閉嘴,安慰大家說總會有辦法的。
母親抽泣著說要不就隨了大啟皇帝的愿,將北境劃入大啟境內,可以保住三個孩子。
“荒唐!”父親低呵一聲,“我先是國主才是他們的父親,北境不是我一個人的,下面還有平民,他們自一開始就是生活在北境這塊沒被朝堂污染的凈土之上,難道現在要我為了護住自己的孩子而將他們拉入泥潭,我絕對不肯。”
屋內陷入沉默,南淮緊了緊握住的衣角,心里的想法油然而生。他推開了緊閉的房門,在父兄和母親驚異的眼神中踏進屋,對坐在床邊的父親說:“大哥二哥跟隨父親多年,不能失了左膀右臂,也絕不能將北境劃入大啟境內。”
父兄看著闖進來的南淮,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也沒想到剛才那番話會是他說出來的。
自南淮出生起便將他保護在王城,他們不曾想過要讓南淮參與北境政事,只想讓他做個逍遙自在的少主,教他騎射習武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所以他們一直提防著這個萬一。
他們似乎明白了南淮的意思,想要開口趕他出去,便聽南淮又開口了:“我沒有為北境做過什么貢獻,也不曾幫襯過父兄什么,所以——”
“大啟皇城,我去。”
——
南淮從夢中醒來。
屋外的風雪聲在這漆黑寂靜的深夜里成了擾人的雜音。
他翻身側躺,拽著被子將自己蒙了個嚴實。
屋內的碳火生得旺,被窩里也暖得出奇,從頭到腳將自己埋進被子的南淮覺得屋內好熱,眼尾也似乎被熱得泛紅。索性掀開被子下床,披著氅衣走到門口打開門。
刺骨的冷風迎面撲來,南淮頓時清醒許多,仰頭望著屋外的大雪,后知后覺發現自己眼尾不是被熱紅的,而是他一直強忍著眼淚憋紅的。
身后的碳火燒的劈啪作響,火苗在源源不斷灌進來的冷風的摧殘下越來越小。
門口值夜的小廝許是畏冷,值夜前喝了些酒暖身,此刻正窩在廊下的厚被褥里好夢正酣,壓根不知道屋內的主子已經踏出房門,正站在院中任由大雪落在自己身上,從頭到腳染上純白。
望著這漫天飛雪,南淮想起了北境。
北境地處偏遠,下雪早,冬天長,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被大雪覆蓋,站在城樓上一眼望去,銀裝素裹煞是好看。
幼年的南淮總是期盼著下雪,因為只要一下雪,他的兩位嫡兄便會從南邊的要塞回來,陪著他一起瘋一起鬧,來年開春又回到南邊去。
細算起來他與父母兄長上次見面還是在建元帝的喪禮上。不知他們現在是否安好,只能從那一封接一封的家書里知曉北境的一星半點。就連他大哥新婚,二哥添女也只是聽母親在家書里提了一嘴。仿佛從他踏入大啟境內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再也不屬于北境,而只是他們遺忘在大啟皇城內的質子。
南淮神情落寞,在雪夜里呆站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回屋。
——
遠離讓人窒息的皇宮,又染上了風寒,鐘離涑難得睡個好覺,也沒人來打擾他,這一覺竟直接睡到了辰時。
屋外似乎侯著一群侍女,聽見他起床的動靜便敲門詢問能否進屋。
鐘離涑坐在床邊應了一聲,一位頭發半白的老者領著兩三個侍女開門而入。
侍女們把盛著水的銅盆放在架上,還在桌上放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接著識趣地退了出去。
老者站在桌邊對鐘離涑說:“老奴是這端王府的管家,姓婁,二皇子跟著王爺叫我老婁就成。”
鐘離涑點頭,他從未來過端王府,除了莫惏以外壓根不曉得這府上的有哪些人,分別是做什么的。
“叔父呢?”他只能找熟悉的南淮。
老婁在端王府數年,與南淮雖不如莫惏那般推心置腹,但也不背信棄主,也知曉些王爺與二皇子的淵源,對二皇子也很恭敬:“王爺卯時就上朝去了,看時辰該回來了,二皇子若是起身更衣,能趕得上與王爺一同用膳。”
鐘離涑正欲說話,屋外忽然傳來南淮的聲音——“還沒起身呢?”
老婁恭敬叫了聲王爺,退到一旁。
南淮走進屋內,看見鐘離涑只身著一件單衣坐在床邊,立馬將桌上的衣物抖開給他披上。轉頭讓老婁上膳到屋里,順便把鐘離涑昨晚喝的風寒藥再熬一副端來。
老婁領命退了出去。
南淮朝服未退,手里拿著一塊琉璃佩,坐在鐘離涑床邊問他:“好看嗎?”
鐘離涑看著那塊琉璃佩,正面雕刻著精致的紫薇花,背面卻什么也沒有,像是特意留的一塊琉璃紋色,下面墜著一顆小的圓形璞玉和深色穗子,的確好看。
“這是北境送來的。”南淮說,往年北境都會為他送些東西來,今年唯有這塊琉璃佩入了他的眼。
鐘離涑沒有搭話,默默穿好外袍走到架邊浸濕帕子洗臉。
“喜歡嗎?”身后的南淮突然問他。
鐘離涑擦臉的手一愣,轉頭看向南淮。
南淮也不問他的意思,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將琉璃佩放進他的手里,“你很喜歡它,我也覺得它很襯你,就當做你昨夜的生辰禮物吧。”
望著手里的琉璃佩,鐘離涑心里一陣欣喜:“謝謝叔父。”
“私下就別叫我叔父了。”南淮拿掉他手里的帕子掛在架上,“換個稱呼。”
“不叫叔父……叫……什么?”
“先帝不是賜了我字嗎?”
鐘離涑搖頭,“那字叔父不喜歡,我也不想叫那樣叫叔父。”
南淮一愣,驚訝于鐘離涑竟然知道他不喜歡那字,也不想用那字叫他。
一直到老婁帶著膳食回來,南淮也沒說讓鐘離涑換什么稱呼,鐘離涑也只能繼續叔父叔父的叫他。
兩人坐在桌前用膳,偶爾說上一兩句也很快結束。用完膳,老婁又端著鐘離涑的風寒藥進來,還貼心拿了一碟蜜餞給他解苦。
知道鐘離涑怕苦,南淮望著還剩一口藥的藥碗,沒像昨晚那樣哄他喝完,反而親手拿了一塊較大的蜜餞遞給他。
見他將蜜餞塞進嘴里,南淮忽然說:“趁你現在在王府,午膳過后我讓莫惏教你些東西,以后我倆尋對方也可以輕松些。”
鐘離涑點頭說好。
“這藥作用大,你再躺一會兒,午膳時候我再讓老婁來尋你。”南淮說完起身離開屋內,順帶替他關上了門。
鐘離涑見南淮走了,連忙從懷里拿出那塊琉璃佩細細端詳起來,他摸著紫薇花的花紋,仿佛從這琉璃佩上聞到了南淮身上的味道。
他走到架前拿來帕子仔細擦拭著琉璃佩,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琉璃佩掛在了自己空無一物的腰帶上。
這是南淮送他的生辰禮物,也是他自阿姊走后收到的第一個禮物,他很喜歡,也很珍惜。
老婁來叫醒鐘離涑的時候,他剛睜眼。簡單收拾后就隨老婁前往府里的飯廳。
端王府前身是顯王的府邸,顯王被趕往卬州之后天辰帝就下令將這里翻修一番后賜給了南淮。
鐘離涑住在東院的南廂房,與南淮的北廂房相對。前院院中還有一個不算小的池子,里面似乎養了魚,因為下雪凍住水面,還有家丁丫鬟站在魚塘邊鑿冰向里丟魚食。
許是得了南淮的吩咐,一路上遇見的丫鬟家丁對鐘離涑無不恭敬,一人一句“二皇子安”一路聽到了飯廳。
飯廳里,莫惏候在一旁,南淮也已經在桌前坐著了。
他褪去朝服,著了一身簡單的玄色常服,墨發用一根兩指粗的發簪簡單挽起,鬢邊垂著幾縷青絲,看起來很隨意。
見鐘離涑站在門口盯著他不說話,南淮想起自己的裝扮,笑到:“這是我在北境王城時的打扮,怎么樣?好看嗎?”
雖然覺得有些太隨意了點,但對著南淮那張臉,鐘離涑實在說不出“不好看”三個字。
“叔父怎樣都好看。”這是句真話。
南淮注意到他戴在腰帶上的琉璃佩,笑起來:“我信你,快來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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